终于等到了。
李傲雪心想这傅闻朝也挺有意思,每回要跟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还要先跟她在外面走一走,再说一些其他的话,直到最后将话题引到这道侣的事情上面来。之前傅闻朝同她说的那些话,李傲雪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她唯一记得的,就是她想快刀斩乱麻,这位师兄却偏偏不肯,还要同她定下什么等他到元婴。
这种感觉很不好。
李傲雪不喜欢拖泥带水,也觉得在这种事情上,自己完全没有义务去等一个并不熟悉的人。
她想到这里,直接道:“不愿意。”
对面傅闻朝面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李傲雪却觉得心情大好。她之前去幻妖镜前,面对这师兄的告白,是出于礼仪,准备先道歉夸赞再拒绝的。结果对方在她刚道歉的时候就看出了她的意图,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现在她干脆先拒绝傅闻朝,这样一来,对方连打断的机会都没有。
李傲雪看着对面的人继续道:“师兄确实很优秀,但是我并不愿意。”
傅闻朝收敛起笑容,道:“那我能否问一下,师妹究竟为什么不愿意吗?”
他今年七十岁,在一众元婴境中已是极为年轻,修真之途十分坦荡,在这乱世之中还能给对方一些庇护。他的身量长相也不赖,还没有什么风流韵事。傅闻朝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入不了他这位师妹的法眼。
李傲雪看着对方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我只是对师兄全无男女之情罢了。”
傅闻朝闻言反倒放松下来,他笑道:“师妹,你的年纪还太小了。倘若你现在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但是挑选道侣不能仅以男女之情来决断,还要看对方如何。”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他这个师妹的脾气比较倔强,傅闻朝的有些话就要斟酌着说。只是他刚准备开口,就被李傲雪打断了。
对方笑望着他,道:“师兄说的很对,只是我自认眼光也还可以,并不会喜欢上一个一无是处的人。”
傅闻朝的意思无非就是她年纪小,只以为喜欢就足够,也不去考虑别的。但是李傲雪的确认为自己喜欢就足够,因为能够让她喜欢上的人,本来就会是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人。和她并非志同道合的,在长生大道上走不远的,品性与她不合的,李傲雪或许能够同对方做朋友,但她从一开始就不会以男女之情去审视对方。
倘若她和她喜欢的人能够两情相悦,自然最好,倘若不能,也无所谓。李傲雪的目标是飞升入圣,这途中有人陪伴,自然很好,无人陪伴,她也能走下去。傅闻朝所说的,他的境界,他的庇护,这些条件摆在李傲雪面前,并不能够吸引她。元婴期又怎么样,她早晚也会升入这个境界。乱世又怎么样,她不需要庇护,只需要同伴。
傅闻朝自然是听懂了对方的意思,他心里一声长叹,没有想到这师妹的眼光确实挺高。不过傅闻朝并没有打算就此放弃,而是问道:“那师妹可否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朝着他们身后隐晦地望了一眼。在听到他的问话之后,那边传来了一丝轻微的灵力的波动,昭示着跟踪之人心绪的不稳。
还是个毛头小子,一个问题就能失态。
李傲雪想了想,道:“我喜欢有担当,知道尊重别人的人。”语罢,她又意有所指道:“而且,我比较喜欢先跟别人从朋友做起。”
傅闻朝听到这,心里已经明白对方是觉得自己今早的行为不够尊重她了。他原先只是想多亲近些李傲雪,却没想到在对方看来,他们之间并不熟悉,甚至连朋友都还算不上。
看来路还有些长啊。
傅闻朝想到这里,对李傲雪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以前若是我有不注意冒犯的地方,还望师妹海涵。日后,我也会尽力多为师妹考虑一些。”
李傲雪心中长吁了一口气,这才笑道:“多谢师兄。”
身后跟着的气息已经消失,不过两人谁也没有在意。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在僧舍的房门前分开,各回各自的屋内去了。
容旭盘腿坐在通铺之上,闭着眼睛听着李傲雪轻轻地关上门进来。
他虽然看似在打坐修行,但实际上整个人的心思都放在了进来的人身上。他听见李傲雪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继而吹熄了燃着的蜡烛。
透过眼皮所感受到的淡淡暖黄在顷刻之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容旭听见鞋子脱落的声音,衣料摩擦的簌簌声,感受到整张通铺轻微的晃动。
等到这一切都停下来,对方的呼吸平稳之后,容旭才慢慢睁开了眼。
整个房间漆黑,唯有薄薄的窗纸透进来的一点淡淡的光。
他借着这点光,以金丹期的目力看清了李傲雪的方位。
对方正坐在沈意的身边打坐修行,整个人离自己隔着好一段距离。
他这一夜,心绪数度起落。容旭知道这样对修行并无益处,但是他就是忍不住,甚至自从进了这菩提上的结界,他就隐隐有一点焦躁之感。
容旭原本就不是一个克己的人,这一点焦躁,再加上看到李傲雪同傅闻朝出去,他便干脆地拿上风华剑跟了出去。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傅闻朝找李傲雪是要干什么,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李傲雪会怎么做,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到李傲雪的答案。
结果令他欣喜,又让他无望,然而无望之中又似乎还是有些希望的。
李傲雪拒绝了傅闻朝,但她同时也视自己为无物。傅闻朝今早的举动都可以算作是不够尊重她,那自己从前的行为在对方眼里是不是已经无药可救?
不过自己自从进入乱世以来,一直表现的还算是有担当。倘若他能够改变,可以和李傲雪从朋友做起吗?
若是能够,他是不是也有希望,成为对方可以考虑的道侣呢?
容旭盘腿坐在床上,收回自己的目光,轻轻闭上了眼。
修真的路很长,时间也很长。总有一天,他能够做到的。
翌日清晨,李傲雪一行四人自菩提山上同众人道别。
这日难得雪停,太阳自云层间露了半张脸出来。天气清朗,倘若不去看山下一众的邪畜,倒是一个难得的好日子。
闻然看向站在她对面的李傲雪,道:“再会。”
李傲雪也笑道:“再会。”
四人自菩提山上御物飞行而起,在净空闻然等人的注视下往南境去了。
***
七把巨大的飞剑在空中游走。
它们没有任何依托,也无人操纵,自己就在空中游走。每一把剑都至少是一般长剑的五倍大,剑身雪亮,龙吟阵阵,剑柄上刻着一个小小的“临”。这七把巨剑依次排列,游走有序,应当是遵循着当初设下的剑阵行动,偶尔还会有雷霆落下,击中被围在剑阵中的东西。
剑阵之中,黑气缭绕,只能隐隐辨认出其中似乎有个垂着头的人。
这人的双手双脚似乎都被束缚着,黑色的长发垂下来,盖住大部分面容。他整个人垂着头,一动不动,衣衫褴褛。落下的雷霆打在他的身上,却并没有叫他变成焦黑一团,而是在他的身上留下数道伤口,新伤连着旧伤,密密麻麻,一直不得愈合。而这人的伤口中,也不断地溢出黑气,逸散在整个剑阵中,影影绰绰,叫人看不分明。
整个巨大的洞壁之内升腾着高热,洞壁的周遭俱是密密麻麻的符咒。
方丈回身看向长老道:“雷霆剑阵的威力已经越来越小,现在只能阻止他伤口痊愈,我只怕要不了多久……”
他说到这里,只是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了。
一旁的高僧也看向长老道:“依您所见,这雷霆剑阵可还能修复吗?”
长老摇摇头,道:“上古真人留下来的剑阵,又岂是我能够参透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更何况,雷霆剑阵衰弱更多的还是因为时日太过久远。若非真人灵力厚重,实力非凡,换做当时的其他人来做这剑阵,都不可能到了现在还有此等效力。”
梵音寺方丈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只是他也明白,就像这世上再高的修为也无法逃避天道降下的雷劫,这世上也没有哪个法阵能够逃过时间的侵蚀,总有消磨殆尽的那一天。即便临川真人为这法阵甚至刻下符咒寻求天雷来延续力量,也敌不过雷霆剑阵本身消耗的大量的灵力。
是他强求了。
只是乱世已到,而雷霆剑阵威力减弱,他只怕到时魔物出世,整个同光界都要生灵涂炭,而当今世上,他也还没有见到一个可与临川真人媲美的大能。
长老望向方丈的神色,已经明了对方的忧虑所在。他宽慰道:“无需太过忧虑。上古之时,魔物肆虐之前,凡人何等弱小。后来神魔交战,魔王出世,凡人之中修真兴起,才人辈出,更得临川真人惊才绝艳。我以为,天道自有它的法则,总会有强弱的更迭。”
说到这里,他又道:“从临川真人之后,同光界再无人飞升。不仅如此,从此往后,虽然修真的体系逐步地完善,修真之人逐渐增多。但却再难回到上古之时,那才人辈出,欣欣向荣,无数门派建立的模样了。而今,我观先前飞花盛事中的小辈们,有的当时还是炼气,有的还是筑基,如今不过才过去不到一年,他们中当时的佼佼者,现在竟然都已升入金丹,有的甚至可以摸一摸元婴的边缘。”
梵音寺的方丈也若有所思,道:“的确,我寺曾参与飞花盛事的净空,当时还是筑基中期,前两日已然升入金丹了。”
长老摸一摸胡须,感叹道:“危机来临之时,也是人才辈出之际。你想一想,这么多年来,同光界无人飞升,大乘镜强者几乎没有,小乘境之人也只寥寥。我们从前从筑基修到金丹,少说也要十来年。如今同光界危在旦夕,而这些小辈们进步却如此神速,难说这不是天道的旨意。”
方丈同高僧都点了点头,面上的忧愁之色减轻了些许。
长老宽慰道:“我如今虽然对雷霆剑阵没有办法,但这不代表日后无人能够解决这个局面。同光界仍会是同光界,修真界也不会断绝,只是顶梁柱怕不会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了。这修真界终究是要交到小辈们手里的。”
面前两人点头道:“您说的是。”
语罢,三人眼见雷霆剑阵也无法恢复,便又由这地底往回返了。
徒留运转龙吟的剑阵在上方游走,那剑阵中的人仍是遍体鳞伤地被束缚着手脚,只有那垂下的发丝在三人走后似乎轻轻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