鳞片根部的爆炸接踵而来，血肉撕扯的疼痛叫猰貐对着漆黑的夜空高声嘶吼了一声。
这一声吼叫简直有如惊雷贯耳。
在场众人，不论是高空之上的李傲雪三人，还是菩提山淡金色结界内的一众僧侣，甚至是还在僧舍内的凡人，都感到自己脑内一空，心神震荡。
鳞片根部同血肉相连的地方因着雷击而断开，坚硬的鳞片从表皮纷纷剥落，露出了一小片内里没有保护的相较而言较为娇嫩的皮肉。
猰貐的胸中燃起了愤怒的火焰。
自它诞生之时起，除了临川真人用混沌八卦钟将它收服打回魔界，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让它受到这样的重创！
李傲雪站在高空之上。
她看向下方，就见那巨大魔物灯笼一般的，幽幽的绿眼睛倒竖，正凶恶地望着她。
两旁站着的沈意和容旭长剑已然出鞘。
李傲雪也察觉不妙，她正要扬手施咒，就见那隐在暗夜里蛰伏的巨兽仿佛被激怒了一般，一下就奔了过来。它的速度之快，简直如同闪电。
高空中的三人当即纵身一跃，四散开来。只是没等李傲雪御空站稳，她就听到由远及近的一道呼啸有力的风声。
李傲雪抬眼一望，就见一道长鞭横扫过来。
那其实并不是长鞭，而是猰貐的尾巴。这长尾极其粗壮，也十分有力，凌空飞来，气势凛然。她甚至能够想象到，若是生生遭受这一击，便是元婴期的境界只怕也要粉身碎骨。
李傲雪自然不会呆在原地，只是对方这一系列攻势实在太快，她本来并非体修，方才又还没站稳，这下纵身一跃之时难免慢了一步。那长尾顺着风声而至，尾尖狠狠地在李傲雪左边的小腿上狠狠刮了一道。
腿上即刻传来尖锐的灼痛感，李傲雪毫无防备，当场疼得惊叫了一声。
沈意同容旭早已跃至更高处，他们三人先前在这巨大的魔兽袭来之际就兵分了三路。如今这长尾紧随着他们的跃起而至，却丝毫没有管他们两人，而是直冲着李傲雪而去。
看来这猰貐是记恨上对方了。
沈意皱着眉头，脑海中刚掠过这个想法，她就听见了李傲雪的惊叫。她心中一紧，长剑出鞘，当即就要往对方所在而去。
只是旁边有一人比她更快！
这人衣袍猎猎，手持长剑，衣袂在长风中飘荡，正是容旭！
李傲雪感到自己左边的小腿沉重起来，完全没有之前行动自如的轻盈感。腿上还一直传来尖锐的疼痛感，整条腿都迅速肿胀起来。
她心下一沉，明白自己这条小腿现在恐怕是断了。元婴期的修者自愈能力很强，断腿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断腿的时机。
“傲雪！”
耳边传来沈意的高喊。李傲雪已经看到继长尾之后，猰貐几乎喷火的绿眼睛，它前爪一抬，巨大的前掌就拍下来，几乎将整个夜空都遮住了！
还来！
李傲雪此时行动不便，很有可能并不能逃离这一掌。但是就算死到临头，她也并非坐以待毙之人，当下心念一动，菱花镜现于脚下。
自从升入元婴以后，李傲雪就没有再用菱花镜御物飞行过，毕竟法器再与人心意相通，那也不如自己的身体来的迅速灵活。她坐在菱花镜上，双目微凝，一心一意盯着上空的巨大的爪牙，手臂上的光斑依次亮起。
就算躲不过，她也不会叫这猰貐好过！临死之前，也要叫它常常自己的厉害！
长风吹动李傲雪脑后束起的长发，她盯着那越来越近的前掌，符咒在瞬间迸发。
而那巨大的前掌也在一瞬间落下！
一个身影于此刻挡在了他的面前！
这个背影身量很高，比例很好，李傲雪却并不熟悉。
她熟悉的是华莲仙子的背影，是沈意的背影。她只在这两人的身后受过教诲和保护，而今，是这个不熟的背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锋利的长剑生生抵住了遮天的脚掌。
尖锐的有如铁器的指甲同剑身抵磨，发出刺耳的摩擦之音。在这令人牙酸的声音之中，李傲雪又敏锐地捕捉到一声轻微的“咔擦”声。
她猛然抬起头来。
容旭手上一颤，长剑滚落。上方巨大脚掌的力道顺势而下，他不及细想，转过身一只手抱住李傲雪翻身跃了出去。
猰貐眼见一击不成，身子一躬，正准备向前之时，就见眼前忽然现出十数道人影。
沈意手执长渊剑凌空而立，抬手挥剑！
李傲雪逃过一劫，心头有所触动。
她此时正被容旭半抱在怀中，越过对方的肩头看过去，见沈意对上那猰貐虽然并非处于优势，但对方剑招纯熟，幻影众多，同那巨大魔物的距离把握的十分安全，还算得上游刃有余，她这才放下心来。
李傲雪转过头，看向容旭，心头有些复杂。
她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个人在方才千钧一发的时刻救走了自己。
李傲雪低头看向对方颤抖的右手，她心头一动，开口道：“你的剑……”
容旭闻言，低垂着的睫毛颤了一下。
他们两人此时的距离很近，近到几乎呼吸相闻，颇有些耳鬓厮磨之意。
容旭从前也曾幻想过他能够同李傲雪如此亲密，却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远处的沈意还在和魔物激战，底下的菩提山上还有淡金色的结界，结界内的人还在注视着激烈的战况。
而他们就在这漆黑的夜幕的掩饰下半抱在一起。
李傲雪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不说话，她皱起眉头，再次开口道：“你的剑要紧吗？”
容旭回过神来，他摇摇头，低声道：“风华剑已与我心神合一，它不会真的掉下去。”语罢，李傲雪就见一把长剑横陈在她的面前。
这样就还好。
李傲雪心里松了一口气，他们现在情况很糟糕，一人断腿，一人断手。好在她能够坐在菱花镜上施法，而容旭也能够御空，剑随心动，整体上的战力并没有太大的减弱，只是三人的合作必然不可能由原来那么灵活。
想到这里，李傲雪又想起容旭这只手是为什么而断。
她并非草木，并不无情。尽管从前李傲雪并不喜欢对方，但说到底容旭也没有真的给她真的造成过什么损伤，他们之间并无深仇大恨，而今对方还救了她一命。
想到这里，李傲雪真心实意道：“多谢，这次真的多亏了你。”
容旭抿了抿嘴唇，道：“不必，这是我应该做的。”
听起来似乎话中有话。
不过现在形势紧急，沈意还在单独对战猰貐。李傲雪无意，也根本没有时间去深究对方的话里有什么深意。
在容旭的目光望过来时，她已经转过头去，看着酣战中的沈意道：“我们得过去帮她。”
他们三人尚无法敌过猰貐，沈意一人又怎么可能完全撑得住。
受伤归受伤，她仍然能施法，容旭仍然能御剑。他们的身后是菩提山上僧侣凡人的性命，他们不能退！
容旭闻言，轻轻道：“嗯。”
***
北境。
苍茫的大雪簌簌而下，天地间一片洁白。
“愚蠢！”
高空之上，传来一声断喝。
“不自量力的蝼蚁！”
巨大的蛇头在空中吐着蛇信，一只眼睛如同红灯笼，另一只则流着绿色的黏液，直直地盯着地上的人。
紫微剑尊重重地摔到地上。
无影剑跟着她一同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剧烈地咳嗽，转过身一低头，就猛然吐出了一口血，在白雪地里显得分外触目惊心。
“紫微！”
华莲仙子向来如同冰雪般的面容上难得地现出了焦虑和担忧。她从紫微剑尊开始对战就一直站在一旁，只在对方自顾不暇时才会偶尔出手。
她并非不想帮助紫薇剑尊对战修蛇，而是她明白，现在还不是她出手的时刻。
紫微剑尊转过头来，她的嘴角还残留着艳红的鲜血，一双长长的凤目盯着高空之中的那只巨大的蛇头。
这目光同她的剑一样锋利。
修蛇眯了眯眼。
它虽然口出狂言，但实际上它自己也知道自己并非绝对的优势。这人间的修者的确厉害，竟然已能沟通万物，以山，以河，以树为剑。对方虽然现在被它打下高空，但是修蛇也没从对方手里讨到什么便宜。
它身上的鳞片已经剥落了大半，一只眼睛也瞎了。若非魔物天生的可以不断自愈再生，它现在兴许就拜在这人间修者的剑下了。
修蛇承认，眼前这人，可比的上万年前临川真人的剑。
只是对方修为到底不过只是化神，还不能达到完全沟通天机的境界。
这是它的运气，也是它的机会！
对方已经被它重创，而它虽然伤的厉害，但只要出了这个深渊，出去吃一些新鲜的血肉，马上就能恢复完全。
不过在出去之前，这人间修者的血肉也可以大补许多。
修蛇这样想着，蛇信滋滋作响，它高声道：“蝼蚁，能够作为吾之猎物，亦是汝之荣幸。”
地上的人并未接话。
修蛇也不大在意，毕竟是食物并不需要多话，只要好吃就可以了。
它张开大口，直冲地面上的血肉扑去。
修蛇这一动，速度极快，如同闪电，然而蛇头刚刚逼近紫微剑尊，这整个北境深渊前方就忽然化作了一柄巨剑，自下而上，一句贯穿了修蛇的七寸！
修蛇猩红的眼中几乎要滴下血来。
它的要害之处被人定住，无法再言语。可是这不代表它不能愤怒！
长长的蛇尾自深渊举起，其势滔天。这蛇尾的部分几乎和修蛇先前露出深渊的部分一样长，长长的，鞭子似的尾巴横扫过来。
紫微剑尊抬起头！
她一双长长的凤目里精光四溢，高声道：“我已入化神，心剑合一，早已多年不动真剑。当年我将无影埋于此，今日，我就叫它为我出战！”
语罢，紫微剑尊纵身一跃，跃至高空之上。
她手一扬，那贯穿了修蛇七寸的山峰化作的长剑再网上一拔，直接将对方弯过来扫人的长尾再次贯穿。
紫微剑尊口中溢出鲜血，她高声道：“华莲！”
语罢，她仿佛灵力尽空，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纸鸢似的，直接从空中掉落下来。
华莲仙子眼中有光，她来不及回应对方，全身早已运转多时的灵力尽数倾泻。
灵力自修蛇被长剑贯穿的伤口进入，不过短短一瞬，紫色的雷电自内而外爆裂开来。
“爆！”
这是华莲面上淌下泪水前最后的呼喊。
千里之外，地底绘满了符咒的洞壁里，九把巨大的剑阵之下。
垂着长发的人脚上的镣铐忽然断掉了一只。
***
狭小的僧舍里，炼器炉下的火焰忽然热烈起来，通红的火舌舔着炼器炉的两边。
闻然吃了一惊，转头看向一旁的炼器长老。
自前半夜地动山摇之后，他们二人一直在这房间内平心静气地炼器。先前她心绪波动之时，这位长老还点醒过她，怎么到了现在，对方还会忽然波动了心绪呢？
长老这夜头一次睁开了眼。
他的眼神飘渺，悠远，又含着深深的叹息和随之而来的坚定。
闻然从未见过如此复杂的眼神，她略一迟疑，道：“长老？”
炼器长老沉声道：“今晚，我们就要铸就混沌八卦钟。”
闻然一惊，不可思议道：“今晚？”
炼器长老难得地将头转过来，他的面目已经不年轻了。修者的容颜多同修者的境界和岁数有关，一位修者刚刚踏入筑基，和筑基两百年之后还未入金丹的容颜是完全不一样的。
炼器长老已是元婴后期，能有如此苍老的面容，表明他元婴期的寿命已快要完结，而还无法晋入化神。
他对此并不在意，此时也没有讨论这个的必要，他只是转过头来看向闻然，面上是难得的慈祥的笑意：
“闻然，你是我见过的这么多丹修弟子中，最出色，最有天赋的一位。我相信，你能够铸就混沌八卦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