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境。
天际高阔,万里无云。
高空之上,玄华道人低头看向地面上巨大的黑色的茧。他的神色凝重,目光紧紧地锁在那只茧上,仿佛要穿透进去,将里面看个究竟。
云生谣正站在他的身旁,道:“师兄,这魔物如何?”
玄华道人长叹一声,道:“只怕是今日就要破茧。”
前几日深夜,天衍宗全宗门上下都感到一阵地动山摇,桌床摇晃。他循着震动飞掠而去,就见有庞然大物在地底行进,将地面上无数山包树木尽数拱毁,自雾林的方向直往天衍宗而来。
玄华道人虽然在此之前就有些隐隐的预感,却没有想到变故来得这样快。那时天衍宗五座主峰上下都是惊声一片,灯影幢幢,人心惶惶。
按理来说,他作为掌门,理应现身安抚众人。只是那时他已是有心无力,比起这件事,自然还是外面的魔物更迫在眉睫。
因此玄华道人以心剑自地底直掠而出,阻挡了那魔物的行进之路。
他已入化神,心剑合一,剑随心动,如臂使指,早已多年不动真剑。像他们这个修为的剑修多是如此,平常并不出战,出战之时也只用心剑,而伴随他们多年的真剑便会被他们挑个地方埋下,以其威力镇守一方。等到主人需要之时,再被取出。
玄华道人如此,紫微剑尊亦是如此。
只是抱朴剑派的那位将她的真剑埋在了北境深渊之前,而他,则将自己的真剑埋在了青云峰里。
这地底的魔物遭到了阻拦,不得不破土而出。
也就是在这时,玄华道人才亲眼见到了这怪物的形貌。
竟是一只长虫。
一只极其粗壮,身形巨大,没有双目,唯有顶端开了一张口器的肉虫。这肉虫的口气张成圆形,内里一排细细密密的利齿。
虽然之前有神识感知,玄华道人知晓底下的魔物极其巨大,并且应当是虫类,却没想到这魔物长得如此恶心。
他同师弟云生谣两人也不敢多耽搁,当即同这魔物对战起来。
只是这东西看似绵软,谁料它的表皮这样柔韧,玄华道人的长剑刺戳不进,剑气虽然能够划开这虫子的表皮,但这魔物亦可不断再生,快速愈合,甚至比之一般的魔物愈合得还要快,几乎是刚刚一划开就随之愈合。
他并非雷灵根,无法引动天雷,也不能随意释放雷系法术,便是再能让天地变色也无可奈何。而云生谣作为体修,修为又只有元婴,一双拳头也是根本无法对这肉虫造成真正的伤害。
好在这肉虫似乎也并没有开灵智,只会循着本能张着口器要吃鲜美的血肉,没什么谋略,也并不会法术。对面的魔物在他两人的阻拦下也停留在此,并未前进。
只是战局也因此陷入了僵局。
肉虫一日不死,玄华道人和云生谣就得一日防着。可是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玄华道人也不可能一直在这里跟这肉虫耗,他还有整个偌大的天衍宗要管,也不知道西境的其他地方现在是否已经遭到了魔物的入侵。
他根本不可能一直待在这儿。
这两人一虫在此来回拉锯了整整两日两夜,玄华道人手上还有这些年来收集到的上百张雷系符咒。
只是他同这肉虫对战良久,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将手上的上百张雷系符咒一同释放,将这肉虫一击杀死。
玄华道人早已入化神,对天地之机略有感应。他先前已经隐隐察觉到日后这同光界怕是会大乱,因此这些年来便四处搜寻雷系符咒,以便不时之需。抱朴剑派的那位同他的感受一样,这些年来似乎也在寻求着上古神器的重现。
他不知道紫微剑尊所做的努力如何,他只觉得自己到底是棋差一招。
肉虫非但没有被杀死,昨日傍晚还开始吐丝结茧了。
其实从昨日清晨起,这肉虫就已经开始吐丝。玄华道人无法打断它,尽了最大的努力也只多拖延了半日。
他不知道这东西破茧之后会是怎样,但是必然只会比之前更难对付。
玄华道人试过将这茧从外面破开,叫里面的肉虫无法成型,谁知这茧也同那肉虫一样,一旦被划开,心剑还未撤离就已经开始愈合。
他活了几百年,这还是头一次这么无可奈何,束手无策,心中焦虑非常。
玄华道人甚至不敢轻易离开这只茧,回天衍宗看一眼。他怕它不知何时就会破茧而出,到时倘若他不在场,也不知这魔物会到哪里去祸害。因此玄华道人只让云生谣回去查看天衍宗的情况。
等到云生谣离去之后,他继续守在这黑色的茧旁,开始尝试用雷系符咒打开一线生机。
玄华道人御空而行,他从储物戒中掏出一半的雷系符咒往下一撒,随即高声喝道:“爆!”
那地面上黑色的茧即刻炸起一团火星硝烟,玄华道人纵身一跃,直往那硝烟处而去。
五十多张高阶雷系符咒一同施放,威力自然不同凡响。那黑色的坚硬的茧已经炸开了一道口子,裂口的边缘还有细小的雷电闪烁,致使这茧无法愈合。
一双幽幽的绿眼睛正从那缺口处往上望。
玄华道人手上长剑一送,剑身龙吟阵阵,嗡鸣不止,脱离他的手而去,随着他的心意直直插...进了那缺口处。
“爆!”
长剑上的另外五十多张高阶雷系符咒又是齐齐施放!
整个空间猛然一荡。
玄华道人已经纵身跃至高处,但他仍能感觉到一种明明听不见的,却还是叫人心神紊乱的尖叫。
是从那茧里发出来的。
玄华道人心念一动,长剑自底下黑色的硝烟中呼啸着飞回。
黑色的粘稠的液体自剑上滚落,与那长剑一同到来的还有一只巨大的阴影。
玄华道人尚未看清那是什么东西,身体的本能已经叫他往后纵身一跃。那东西一击不中,就又一头栽了下去。
等到站稳身姿,玄华道人往下一看,就见一只巨大的蛾子正停在那茧上望着他。
这蛾子通体漆黑,翅膀支离破碎,身上有一道深刻的伤口正在往外流着黑色的血液。它一双巨大的眼睛转动了一下,继而紧紧锁住了高空之上的玄华道人。
它正在化形,却被这小虫子屡次打扰,如今更是直接破了它的茧,让它的肉身都残缺,连飞行都无法维持。这蛾子便是再没有开灵智,也总是知道记仇!
如今,它就要这小虫子付出代价!
残破的翅膀闪动着,身侧的六只腿一蹬,整只蛾子腾空而起,速度极快,直冲着玄华道人而来。
玄华道人面色凝重,向着更高处纵身一跃。
尽管已经打了这么久,打了三日两夜,他仍然没有动用自己的真剑。
真剑埋在青云峰,他绝不会动用!
玄华道人抬头往下一望,正要举剑,就忽然听见了一阵清越的钟声。
***
云生谣御空飞行回天衍宗。
这短短的一路上,他目之所见,都能看到好些邪畜。等到云生谣快要飞到青云峰之时,就见青云峰山脚下的山门前已然聚集了一堆邪畜。
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片,全都聚在青云峰的山脚下,其中点点白色都是邪畜外翻的白眼。除开山门外,整个天衍宗周遭的边界都陆陆续续有邪畜前来。
整个场面看起来既震惊,又有些叫人恶心的壮观。
云生谣自青云峰山顶降下,一眼就看见了林海峰峰主同聚灵峰峰主。他虽然先前已经看见那些邪畜,现在一落下还是连忙问道:“情况如何?”
聚灵峰峰主看着他回道:“还好,几天前我就已经叫人通知各峰弟子,筑基以上在各峰严阵以待,以备不时之需,筑基以下通通待在原位不准出院子随意走动。”
说到这里,对方又道:“现在一切都还好。外面那邪畜是自那夜地动山摇之后出现的,到今日也没能进来。”
云生谣听到这里,心下略微松了一口气,不过他仍然有些疑惑,道:“师兄们开启了护山大阵吗?”
一旁的林海峰峰主摇摇头,道:“不是,是因为青云峰上有大师兄的真剑镇守在此。唯有邪畜入侵之时,整个天衍宗才会以真剑为阵眼触发护山大阵。”
云生谣一愣。
聚灵峰峰主问道:“师弟,大师兄的情况如何?”
云生谣含糊道:“还好……我就是来看看,没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语罢,他直接转身往外御空离去。
师兄的真剑竟然埋在青云峰上!
那他绝对不会动用真剑,如此一来,倘若那肉虫出了茧,师兄独自一人,还不知道能不能应付过来!
云生谣加快了速度。
千里之外,地底绘满了符咒的洞壁里,九把巨大的剑阵之下。
垂着长发的人手脚上的镣铐已经尽数断裂,他垂下的头抬起来,长发遮面,只露出一只眼睛抬头望着头顶上的九把巨剑,嘴角扬起了一个弧度。
***
菩提山上,众人正在忙着布置僧舍。
几日前猰貐出世之时,整个中原之地地动山摇,梵音寺后面的僧舍也坍塌了一小部分。如今这几日相对平静一些,邪畜也清理得差不多了,众人这才腾出手来将这僧舍暂时修缮一番,好减轻一下住宿过于拥挤的压力。
不光是李傲雪他们,先前僧舍坍塌前住在里面的凡人也在帮忙,坍塌的这一片僧舍前的景象热火朝天,都在努力解决他们晚上的住宿问题。
容旭站在人群之外,低垂着头,一动不动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傲雪见他手上还捧着一捧青砖,便轻轻推了他一下,笑道:“你在想什么?把这青砖送过去就回房吧,我看你这几日有些魂不守舍的。”
容旭回过神来,他的目光在看到李傲雪之后柔和下来,微微笑了笑,道:“好。”
他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夜晚打坐之时也总是觉得自己像是神魂出窍一般。不过他暗地里观察几日,发现只有自己是这样的情况,其他人都没有,而现在中原的情况还在逐渐变好,连邪畜都一日比一日少。
应该是他自己的问题了。
可能之前的打斗还没恢复过来,他毕竟生生扛了两次,背上的伤口虽然早已不再流血,但却是一直没有愈合。
也许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容旭想到这里,又想起方才李傲雪冲他笑了,言语之间也没有前几日那样生疏。虽然可能对方对他还不像对沈意直接伸手求助,但比之从前也算是不小的进步吧。
只要他努力,总有一天,他能够像李傲雪想要的那样,与她从朋友做起,直到最后能够有资格作为她道侣考虑的人选之一。
这是菩提山晃动前容旭最后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