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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在凡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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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然!”

李傲雪睁大眼睛,惊呼一声。她几乎是立刻扑上前去,一把揽住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下的闻然。

“闻然!闻然!”

怀里的人紧闭着双眼,苍白的嘴唇正在往外流血,面对她尖利的喊声毫无反应。

李傲雪心里一颤。

她伸手握住闻然瘦弱的肩膀,轻轻晃了晃,企图唤醒对方。

然而闻然依旧一动不动,她身上的衣物被洇湿了一大片深色。李傲雪甚至能感到有粘稠的液体坠落在自己的腿上,一滴接一滴。

她握住闻然肩膀的手颤抖了一下,继而停住,整个人深深地低下头去。

空旷的大殿内,光线暗淡,从顶上照下来,将李傲雪姣好的面容藏在额前的碎发之下,就连莹白如玉的肌肤也显得阴沉沉的。

“这可不能怪我,明明没有她的事,谁让她突然从旁边冲出来。”

那令人生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黏腻得仿佛毒蛇,只想叫人一把掐死他。

只是不过下一瞬,明明同样的声线立刻就变得惊慌失措:

“傲雪!抱歉!我并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到……”

两种不同的语气时不时交替响起,在这空旷的,没有其他声音的大殿中显得格外聒噪。

只是不管对面在说什么,李傲雪都没有回应。

她漂亮的脊线弯成一张弓,仿佛不堪重负,又好像在努力隐忍着什么。

闻然,闻然。

李傲雪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想起她平日里对别人冷冷淡淡的模样,想起她递过来的那一块灵石,想起她曾经希冀地问可不可以和自己一起下山。

她想起了很多很多,点点滴滴,全是细节。

并且越是细想,胸口越是酸涩得像要暴胀出来。

大殿外。

刀光剑影,你来我往的间隙,蛇身人面的魔物忽然抬头。

裹着黑色斗篷的老者十分不满。

他两人在这宫殿门口胶着许久,才终于叫对面那人修露出了疲态和破绽。如今正是一举攻破,闯入殿内查探情况的大好时机,没想到同行之人竟然先掉了链子。

老者正要出口训斥,就见美女蛇娇媚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正有些惊恐地望着殿顶的上空。

他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不由得也吃了一惊。

魔界的天空,向来是既没有云彩,也没有阳光,永远都是那副灰蒙蒙的模样。只有偶尔有魔界的大能渡劫时,这万年不变的天空才会劈下令人胆寒的惊雷。不过那也是凭空劈下,虽然也会在天际轰隆作响,但绝不会有云层的痕迹。

然而到如今,这宫殿上空竟然出现了一丝翻涌之势。

“这是?”

难道是这魔界里有谁要突破了?

他俩在这魔界呆了这么长时间,别的不说,这整个魔界的情况确实都摸得一清二楚,甚至连哪个大能收了几个小妾都知道。

也因此,他两人十分清楚,最近根本就没有哪位能引动雷劫的大能要突破。

难不成是里头那位刚刚归来的魔君?

一想到这里,老者的面色就变得有些难看,美女蛇也转过头来。

他两人的目光一对上,就知道对方跟自己想一块儿去了。

美女蛇开口,娇嫩的嘴唇间吐出鲜红的信子来,道:“怎么办?”

里头那位是上古就存在的魔物,即便是曾经失手过,现在的修为也不会比他们差到哪里去。若是此刻渡劫成功,日后这魔界哪里还有她的地位。

她可不愿受制于人。

黑袍老者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忽然转过头看向她,道:“倘若真是魔君渡劫,将会如何?”

美女蛇心想这还用问,不由翻翻白眼道:“日后这魔界可就是一人说了算了。”

黑袍老者却不为所动,反而问道:“若是渡劫失败呢?”

美女蛇闻言,眼睛一亮。

他们还没进入殿内,不知道里面情况如何。修真一途,越往上越难,突破之时雷劫越盛,稍有不慎,修者遭到的反噬就会越强。

倘若真是魔尊渡劫,他们此刻进去坏了他的好事,说不定能叫对方就此陨落。就算魔尊没有当场暴毙,他的修为必定也会受到极大损害。

到时候他们就不必受制于对方,至少能有好几百年的时间来巩固自身的实力。

若是那人修在渡劫,就更好办了。先前那两人进宫殿时怎么看都是去找魔尊寻仇的,此时双方必定正打得不可开交。

雷劫可不认人,离得近的肯定会受到影响,那人修若是有心向魔尊寻仇,必定会借雷劫之势。即便是魔尊,这万年前就存在的老东西,面对元婴期以上的雷劫也是禁不住的。

到时候他们可以找个合适的位置在旁窥探,等到合适的时机便将殿内两人一网打尽。

想到这儿,美女蛇毫不犹豫道:“那我们进去!”

她说话的时候,身下的蛇尾都忍不住有些兴奋地扭了扭。只是这一动,一下就牵扯到上面一道渗血的口子。

美女蛇顿时伸出嫣红的一截舌头,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再想到自己受这么严重伤的原因,她一双美目就不满地看向殿门前。

正对上持剑看向他们这边的沈意。

美女蛇“唰”得展开手中的小扇子遮住下半面脸,眯起眼睛。

好厉害的剑修。

明明修为与他两人平齐,却能够以一敌二拖住他们这么长时间。剑意凛冽,还在她身上造成这么深的口子。

虽然老者话说得容易,但美女蛇知道,要进去可也没有那么简单。他们先前不就是存的这个心思,打算先作壁上观,再伺机而动,从中渔翁得利的吗?

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们竟然就这样被一个剑修给拦住了。不论是黑袍老者,还是美女蛇,在魔界经营这么久,也算是有些名头的人,二打一,竟然就这样被拦下了!

在魔界灰暗的天空下,这座无极殿周遭的假山,灌木,死水,早已不复存在

沈意背靠宫门,手持长渊剑,目光沉静,神色镇定,似乎游刃有余。

但她很清楚,她自己远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轻松。

腑脏内传来隐隐的钝痛,沈意有意识地调整着自己,尽可能让自己粗重的呼吸均匀平稳下来,以此来减少不必要的体力消耗。

同两个魔物战斗,还并非是先前在同光界见到的那些毫无意识,无法思考的那种,于她而言是真的有些艰难的。对方虽然不似寻常魔物那般可以肆意再生,也并非只惧怕雷灵力,但却因着有了神智,又是二对一,这两个魔物阴险狡诈,里应外合,她双拳难敌四手。

沈意一身黑色劲装,她的后背和肩膀处已被血迹浸染出好几块深色。过多的失血让她的头脑有些昏沉,能够从一开始支撑到现在,全是凭的本能和一腔信念。

她战斗得吃力,自然无暇分出神识去查探。沈意不知道里面情况怎样,也不清楚同伴的生死,甚至连自己究竟伤的有多重也没底。

沈意只知道,她当初跟李傲雪说过,她让对方放心,她会在这里守着。

因此沈意一直守到了现在。

但是现在,她也快守不住了。

沈意的意识恍惚了一瞬,连带着她沉静的面容上也泄露出一丝疲惫来。

尽管她很快就稳住了,一直在小扇子后窥伺的美女蛇却捕捉到了沈意的异常。

她和黑袍老者对视一眼,心中顿时充满了斗志。

此时一方战意正盛,一方独木难支。只要继续,胜负结果,谁都看得出。

沈意自然也心中有数。

但她仍是义无反顾地执剑迎了上去。

殿内。

无极殿本就空旷,大殿虽然金碧辉煌,色彩华丽,但其中陈设比起整个殿内的空间来说要小得多。

先前这里术法乱飞,刀光剑影,尚且还无所觉。这会儿打斗停下来,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半跪在地,手里抱着一具染血的娇小躯体。

没有人开口说话,周遭静悄悄的,弥漫着一股沉重得几乎叫人直不起身来的死寂。

就连荆都有些受不住了。

他现在能够暂时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过这并非是因为他收服了自己的神魂,而是因为容旭的主动躲避。

方才分明在最后一刻,对方还在与自己抢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两方意识在脑中争夺激烈,你死我活,不相上下,甚至让荆都感到十分吃力。

谁知就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这具身体因着他二人的争夺失手放出了术法,正正打在飞身扑过来的一人身上。

荆对对方没什么印象,但容旭却是情绪出现了极大波动,不过片刻,就从与他的争夺中退出,悄无声息。

想到这里,荆就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懦夫。

不过是杀了一个人修,怕成这样躲了起来。虽然同时也让他有机可趁,但对于自己神魂的一部分,这种行为还是太让荆感到不齿。

他转过头来看向地面上坐着的李傲雪。

地上的人依然半跪着,原先高高束起的长发在先前的战斗中松散了不少,黑发漏出些许散落在脸颊旁,遮住了她垂下的面庞,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虽然荆不齿容旭的逃避行为,但其实他心里的慌张并没有比对方少多少。

地上身下一片血泊,被半抱着的女人已经进了金丹期。而金丹以上的人修死亡,不可入轮回。

换言之,就是再不能像凡夫俗子那样自然转生轮回,魂魄就此消散于天地之间。

荆并不将闻然放在眼里,但在容旭的记忆中,对方是李傲雪很好很好,甚至于能够以命相救的朋友。

他若是失手打伤了李傲雪,他们之间还会有能够化解恩怨的余地。而现在他打伤了闻然,别说走到夫妻,只怕到头来能够不被对方仇恨就已是妄想。

荆是真的喜欢眼前这个女人,希望对方能够心甘情愿同他在一起。只是他毕竟是万年前就在的魔尊,虽然心里慌乱,但绝不至于像容旭那样一时间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他深吸一口气,一改先前同对方说话嚣张跋扈的模样,而是有些苍白着脸郑重开口道:“李傲雪,这件事是我不对,造成这样并非我本意。不过我们或许可以想一想法子……”

荆倒也不全是说谎,金丹期以上的修者虽然不可自然入轮回,但是传闻中是有方法可以逆天改命的。不过这传闻从万年前起就只是传闻,还从来没人试过,也代价极大。

他确实有意想先缓和这僵硬的气氛,却更多的存着能叫对方报答他的想法。倘若方法真的有效,倘若他真的历经千辛万苦救活了地上的人,李傲雪不会不动容。

只是还没等荆开口,那原本跪坐在地面上一动不动的人忽然开口了:

“你杀了她。”

声音如同掉入了冰窖一般寒冷。

荆的面色苍白起来。

“你杀了她。”

这一声比方才的音调高一些,带着极端的冷静和不易察觉的颤抖。

在那一瞬间。

天地间的灵炁异动,带起一阵一阵的狂风,从宫殿外吹来。

宫殿上空云层翻涌,期间光芒闪烁,声音轰隆。

第一道雷劈下,光芒划亮了地上人抬起的流光溢彩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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