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一向不受皇上重视,在皇宫中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个小透明。
三年前他常常站在太子的身后,随时被驱使做事,被其他兄弟视为奴仆。
连嘲笑讽刺六皇子都是打太子的脸,所以虽没有人去那么做,但是所有人包括宫中的奴仆眼中不时泄露出来的不屑轻视,是怎么都遮挡不住的。
刚成婚开府搬出宫中的时候,由于‘内侍省’对六皇子极度轻视,他所分配在外的居所比寻常大户人家的宅院也大不了多少,还地处偏远,四周是荒地,没有其他的人家存在;不象其他皇子的府邸靠近内城,处在最繁华热闹的主干道。
内侍省:掌侍皇帝,管理宫室之事、掌传达诏旨,守御宫门,洒扫内廷,内库出纳和照料皇帝的饮食起居等事务;分为尚食局、尚药局、尚衣局、尚舍局、尚乘局、尚辇局六局
六皇子府最先开始的整个大院子细长狭窄,三进三间,前堂后室,带来的人差点不够住。
当时一大家子的人入住匆忙,准备仓促,于是只是简单的分开前院和后院。后来因为六皇子和皇后背后的姻亲联姻,六皇子各方面的处境才慢慢改善。
现在经过三年来的几番扩建,整个六皇子府已经出具规模。
以原来的房屋为主中轴线,扩建了后院西苑和东苑,又再次增添了南苑和北苑;前院也向前方推进了两进:一进是主要居住门人、幕僚、客卿等人的家眷;
最靠大门的另一进是作为会客、宴请、聚会、观景只用,为了方便,又加了一个用于商讨事宜的外书房;
六皇子的住所和内书房正处于前院和后院两者的中间,都只隔一道带精美雕花门扇的墙体,这样他无论是去哪里都合适。
楚国的每一个皇子其实是有封地的,例如六皇子的封地就在靠近连绵大山的最西边,那里常常干旱无雨,土壤贫瘠,民不聊生,不臣服皇权的刁民居多;
只是历代皇上不放心任何皇子,包括未来必然会上位的隐天子在内。
于是在下任皇帝上位之前,所有藩王都不允离京就藩,以示就近监视和牵制抵消太子的势力和威望,以及朝中大臣们过早的站队。
无论这些皇子们想做什么小动作,高高在上的皇上都容易看清,甚至有时还可以随时圈禁他们,以防篡位的不测。
毕竟太子想提前上位---这种特殊情况,在前朝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
外书房内,六皇子见过了数位幕僚和门人,商量了一些事宜。一个时辰后,除了一人留下外,吩咐全部退下。
众人恭谨行礼悄然退出书房,最后一人还贴心的关上门,立刻房间内只剩下两人,一人挺直跪坐,一人垂首站立。
在这个时代,幕僚、门人、客卿这些读书人,有才学或者有功名在身的人,即使是最低档的秀才,都是有资格在王爷面前免跪拜之礼的。
十几岁的他在前世这个时候,还没有什么野心,只是单纯的想牢牢的跟在太子的身后认真办理吩咐下来的事。
能保住自身摇摇欲坠的地位,不至于远离权势财富中心、比庶民过得还凄惨,这才是现在的他首要目的。
六皇子单独留下了一个先生就没有再说话,而是把目光投向窗外。
春天已到,干枯的树桠葱葱茏茏,鲜艳的花苞悄然绽放,叽叽喳喳的小鸟停驻在细嫩的柳条上,两只小眼睛咕咕噜噜的乱转,高低不平的鸣叫,院子里一片生机盎然,颇有幽静中带着欢快。
六皇子再度陷入回忆,想起了那段战火纷飞、尸积满道、血流成河的日子。
其实谁都不知道,这些都不是他这个后世被称为最残暴、一怒屠城的楚天子所想看到的。
成为一代明君,让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官吏清明,政令通达,让楚国依然在齐晋两个大国夹击中安然存活,这些才是他上位最初的目的。
可是他那时已经是真正的孤家寡人,正因为他上位途径不正,无论他做什么都是错,那些人无孔不入、随时在反对他的意见。
在朝堂之上,嘶吼怒骂,御史血溅朝柱。
其实最初要不是他一直被人苦苦相逼,拼命想要活命,谁愿意手上沾满鲜血,夜不成寐,身体越来越差,最后还众叛亲离。
看来这一世再不能这么做了。
“祁卿请!”
六皇子向他刚刚跪坐的软榻,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他看着眼前之人,心神恍惚,神色阴沉,差点难以自制。
祁姓客卿是他身边的第一谋士,是最信任的人,疑心谁都没有怀疑他过。
前世到了生命的最后,六皇子才知道,原来祁卿是晋国埋在楚国的一枚棋子之一。只是没想到这枚棋子如此能干,竟然爬到最后那么高的地位。
这种暗棋其实很多,其他皇子包括皇上身边都有,还不只一个。
为了取得自己的主公的信任,往往妻儿老小都当成人质质押在此。
当然楚国也是这么做的,让棋子在其他两国星罗密布,隐藏很深,一旦暴露,就是全家丧命;若是成功,便是收网之时,功名成就,名满天下。
那时,谁都没想到,最没希望夺得皇位的是六皇子---亲王殿下,而当他死亡的时候,身后却是满目疮痍、民不聊生、战祸蔓延动辄灭村屠城的楚国。
六皇子心痛,他不后悔挑起战乱、抢夺皇位,成为帝王,但是楚国是他的家,这种结局他实在是接受不了。
现在城府、手段更深的六皇子殿下并不想立刻揭穿这位谋略能力极佳、军事才华了得、身受重用的祁卿,甚至连他的家人都没想去用来威逼胁迫。
兵法所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帝王之策,同理。
一个合格的帝王除了对平衡之道了如指掌,运用自如外,用战争和杀人的手段来解决难题都是下下策,是不可取的。
得人才者兴,失人才者亡。
将众多顶尖智慧囊团结在自己身边,为吾所用,虚心听取别人的意见,采纳正确的建议,才是明君所为。
即使这些人才是他国的。
一位合格的君王眼界不应该太过于狭窄,只看得见本国方块之地,着眼天下,这才是大势。
人心也是可以算计的,真心以待,没有人是铁石心肠。
六皇子认为既然这位祁先生已经在棋盘之上,入局之后岂可轻易退出。如果用得好,也是将来为之他所用的一枚出其不意的好棋子。
祁卿先是对着面前高台上座的秦王双臂伸直两手交叉,垂首弯腰行礼之后,跪坐在西边的软塌上,上半身挺直,一副恭听的样子。
“祁卿,孤有一难事,想请解答。还望先生教吾。”
六皇子猛然站起,步履轻快,走下高台。他面带异常诚恳之色,上半身前倾弯腰行半礼,显得非常重视眼前之人的意见。
祁卿有三十余岁,蓄有黑须,外表斯文儒雅,对任何人都慢条斯理、态度温和,总是一派胸有成竹、好似从来都不着急的样子。
一点都看不出他擅于阴毒保命之策,在前世由于奇谋百出,算无遗策,被人称为‘毒士’。
祁卿的“毒”,在于观事准确,眼光犀利,并且有点出人意料,并且切中要害,不计后果。前世六皇子能在被嫡系---紧紧抱团的利益团体把持的楚国,杀出一条血路,顺利上位成皇,祁先生的功劳不可否认是排第一位的。
“不敢当,不敢当,主公何故行如此大礼,令吾汗颜。吾乃主公的谋士,理当为主公分忧。”
祁卿连忙站起,站在六皇子三步之远,还礼。
“不知祁卿对天下大势是如何看待?”
六皇子也不在意对方的客气是否真心,他当头先砸向祁先生一个大枣子,试探他的心思,是否和前世相同。
祁卿一愣,他自认为看人很准,眼前的这位六皇子殿下,三年前当他投靠过来的时候,无论是实力、权势、财富、背景等等,糟糕得一塌糊涂。
就连城府心机比起其他前面几个成年皇子都要浅显得多,一点都不象常年生活在皇宫中的皇子,只有察言观色和读书方面很出色,性格还有些柔软和天真。
当初祁卿之所以选择六皇子来投靠,就是看中了他这里最安全。
所以当六皇子出宫开府前,祁卿献出第一个计策:投靠太子,求取庆国公之嫡女为王妃,后院权利毫无保留的交出,取得皇后的信任。
此为最佳的保命安身之道。
之后三年依然平稳度过,少有波折。
只是主公才出去了几个月的时间,一回来就像变了一个人,心境沉稳了许多,并且一下子和他探讨这么深的问题,简直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