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甸阳城就是多金之城,它不仅是商户往来的必经之地,还是易守难攻的军事要塞,所以四朝京都尽皆定于此处。
但是若是有不知世事的傻小子到京城来问,甸阳城什么最有名,回答既不是闻名天下的绫罗锦绣,也不是千金难求的夜华琉璃,而是一处烟花之地。
其名为“鱼欢”。
取意“鱼水之欢”。
自乐朝开国以来,便有无数文人雅士在这个“鱼欢”青楼中留下诗句,也不知有多少倾世之貌被那些艳丽诗词所记载。如今人们所传唱的诗词,便是探花郎早些年给鱼欢红牌所写——
“不思北灵仙,不思南玉颜,但思烟容笑,倾城绝。”
北王朝的一代贤后生的花容月貌,素有“灵仙”之称,而南王朝的一代妖妃更是魅惑众生,叫人称为“玉颜”,然而这些绝世的佳人都不及这烟容一笑,倾尽天下。
有很多人一掷千金,只为一亲佳人芳泽。又有多少人挖空心思,但求一句半句的诗词能入了烟容的眼,从此声名远扬。
但是很可惜的一点是,无论这名女子多么的美丽,她终究还是一名仰仗着男子过活的艺妓。
而且,她也不是故事里的主角。
真正的女主角名叫柳芸,是乐朝丞相的掌上明珠,她打小生于书香门第,聪明伶俐又颇富有才学,很是招人喜欢。这其中,便有乐朝皇帝的独子乐承安身为其爱慕者。
乐朝风气比较开明,乐承安就是在一次宴会上遇见了悄悄溜出来玩闹的柳芸,两个人相谈甚欢,互相引为知己,互赠礼物。
起先两人还时不时地见面,然而这件事情很快就被柳丞相知晓了。
原本按理说,老皇帝只有乐承安一名独子,将来也会是他继承大统,柳丞相应该愿意看见自家女儿和未来的太子亲近,但是当时大权在握的却是皇帝的弟弟,逸王。
逸王和老皇帝相差将近四十岁,是先帝最小的儿子,他正当年少,又执掌军权,风头一时间竟然盖过了乐承安。不巧,柳丞相所站的队,正是逸王,毕竟逸王优势极大,若是能辅佐他上位,便是从龙之功,所以柳丞相毫不犹豫地牺牲了自己女儿的幸福,将其嫁给逸王。
乐承安并不知晓逸王和丞相私下里已经结盟,他还求下了圣旨,请娶柳丞相之女。
柳丞相虽然不畏惧圣旨,却也不敢公然抗旨,他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位引以为耻的女儿,正是鱼欢中的烟容。
烟容原名为柳容,幼时被人拐出府去,流落至青楼之中。
待她眉色渐开,盛名愈大时,柳丞相才发觉自己的长女正是这青楼中的□□。他知道了这件事,却并不想要救自家女儿脱离苦海,反而处处遮掩此事,直到乐承安求取千金,他才勉为其难招回了烟容,强令其嫁给乐承安。
乐承安新婚之夜,听见无数流言,又瞧见红盖头底下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心上人,一时间大怒,跑到逸王府上大闹了一场。于是流言更甚,叫乐承安不堪忍受,他恨上了柳家,甚至连带着柳芸也一起被迁怒。
自那之后,男女主频繁见面,却是次次伤人虐心。
乐承安学着勾心斗角,他一面奉承着逸王,一面暗地里扶植自己的势力,最终寻得一次良机,把逸王一众彻底铲除。
至于柳芸,他将其锁直深宫之中,用柳丞相一家的性命作为要挟,叫柳芸事事听从。两人纠缠了一世,终于在乐承安晚年之际,释怀了这一切……
而烟容,她只是一名连女二号都算不上的炮灰,在父亲绝情,丈夫不顾,无处可去的绝境之下,从鱼欢高台之上一跃而下,从此倩影绝迹,芳踪不在。
乐铭宣合上了手中《柳中乐》的故事本,头痛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他这次,正是那个最后被男主扳倒,而且老婆还被抢了的逸王。
现在,他很头痛。原本要是早来一段时日倒还好,现在剧情已经发展成乐承安都快把烟容给领回去了,难不成让他上门给抢回来吗?
等等,上门抢亲?
乐铭宣从床榻上翻身坐起,这似乎倒是个好主意。
……
初夏时节的甸阳城都,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吉时一到,宫中的仪仗队就从东华所直直铺到甸阳城西的柳相府。
皇帝对这独子甚是宠爱,即便现在他成了年也未放他出宫建府,反而在皇宫里单独建了一座宫殿,题为“东华所”,叫他居住。只待乐承安再略长些,便封为太子,直接入主东宫。
未来的太子爷迎娶柳丞相的嫡长女,此等壮景,引得万人空巷,百姓直涌往街边,想要一睹这嫁娶的风采。
柳家的嫡长女早已礼服出阁,登上八人齐抬的花轿,前头有女官执灯为引,两旁随从担着红妆,看起来好不壮观。
众人皆叹,这且只是皇子迎亲,不知等那乐承安真成了太子,要迎娶太子妃时,又会是怎么样的情景。
然而这喜队行到一半,队伍中忽然传来一声轻响,花轿突然晃了晃,竟然落了下去。
众人看去,只见抬着轿子的人中,有一人肩上的红梨轿杆从前边断成了两截。
喜队渐止。
坐在轿子里的女子感觉自己身子一坠,身边的喜乐也停了。她抓紧膝上的红嫁衣,紧张地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她原本以为爹爹肯认自己一定是想通了,不料自己竟然糊里糊涂地被塞上了这花轿子,这会儿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送。只是她多少还是清楚的,对方定然身份崇高,不然不可能让身为当朝丞相的爹这般为难。
如今,轿杆一断,生了这般不祥之兆,也不知对方是否会心生厌恶。
她暗自叹了一口气,心中既是庆幸,又有些忧虑。
若是不用嫁给从来没见过的男人当然好,但是如果不嫁,也不知爹爹是否肯继续认自己,说不得她又要回到那个地方了……
这样想来,还是嫁出去吧。最坏不过对方冷淡些,她也正好图个清静。
这样想着,女子正要掀起盖头,探头询问些事情时,她忽然听见一个清越却又威严的声音在前头响起来——
“断杆落轿,可是不详。”
两旁的侍从女官,还有观礼的百姓都怔愣住了。
片刻之后,送亲队伍领头之人才急急忙忙从高头大马上翻身下来,对着那说话人行礼道:“王爷。”
王爷?女子心中好奇,她所嫁之人莫不是皇族不成?怎么连王爷都引出来了?
她心里胡思乱想着,却不知是哪位王爷。
说话的人道:“不必多礼。”
待对方站直了身子,那王爷又道:“如此不祥之兆,乐承安可还要执意迎娶?”
女子听了这话,心里吃了一惊。她要嫁的竟然是今上唯一的皇子?而且这个人直呼皇子的姓名,而不称其为“殿下”,想来也只有一位……
逸王。
她身处龙蛇混杂之所,对这名王爷也略有耳闻。
逸王乐铭宣自小独受先帝的宠爱,甚至先帝在驾崩前夜还想更改圣旨,封其为太子。然而那会儿逸王太过年幼,不堪大任。
今上登基之后,逸王便被调往边疆守城,两三年间就收复不少割让出去的乐朝领土,他领兵横扫四野,竟使得此间隐隐有了四方来朝的盛景,在军中颇有威信。
后来今上将逸王宣回京都,他却完全没有要交出兵权的意思,皇帝竟然也无可奈何。
乐铭宣傲气之名传遍天下,在百姓中,他还有个野称,叫做“狂王”。
便是这般的王爷,正站在女子出嫁的轿子前,她手心都冒冷汗,竟比知道自己所嫁之人为皇子还要惊愕。
她却也好奇,这样的王爷声音听着甚是好听,只不知是何等样貌……莫不是虎背熊腰,凶神恶煞?
女子思索了很多,手抬起来却又放下,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向外望一眼。
只听被逸王问话的头领唯唯诺诺地言道:“这……不敢妄自揣测大殿下的意思……”
“依本王看来,身为大皇子,还是另择她人好些。”
“王爷……你这是何意?”
乐铭宣朗声道:“本王的意思是,这柳家女,本王带走了。”
“……”
死寂。
女子还没从对方的话语中缓过神儿来,就感觉轿帘被一阵风卷起,她便被什么人揽在了怀中。
“王爷!这可不成!万万不成啊!”
送亲的人在后面面色苍白地大喊着。
乐铭宣却浑然不顾,将女子打横抱起,便大步流星地往人外走去。
众人虽然推推搡搡,却无一敢上前来拦。
“回去告诉乐承安,他会感谢本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