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那天,冬节。
赵国罕见地下起了雪。
那场银白直从故国国都的宫门前铺向了未知的远方,一眼望不见尽头。
寒风虽冷,却冻的只是寻常人家的手足。
即便现在战败的赵国要将皇子皇女送往敌国为质,他们也有大队人马紧随,穿着锦衣貂裘,舒适的宽大马车里也烧着上好的“瑞炭”。
赵国国君并未相送。
湘妃执着自家女儿的手,泪眼婆娑。“安锦,到了辛国,且收敛着自己的性子,若是寄人篱下还不知低头,总会吃亏的。”
被唤作“安锦”的年轻女子红着眼眶点头应是。
湘妃又看向她身侧站着的少年,他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孩儿,却终归在她跟前养了十余载,感情也割舍不下。她又对赵安锦叮嘱道:“多多照看你弟弟,他身子弱,陛下眼下只有你们两名子嗣,千万千万小心保重。”
“儿臣省的。”赵安锦伸手拭去眼角滚落出来的泪水,强笑道,“母妃不必担心。”
车队欲行,两人最后看了一眼宏伟华美的宫门。
此时一别,只怕故乡只能成为那魂牵梦萦却触不可以的归所。
大雪仍旧下个不停,赵国的车队终于缓缓起行,掀起厚重的车帘向外看去,湘妃的身影正渐渐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最终慢慢消失在纯白的地平线上……
赵辛两国于长野一战,赵国不战而降,割去五城,又将其太子赵铭宣和长公主赵安锦送往辛国为质。
《故国旧》一文的故事就是从这一天作为伊始:
女主赵安锦到达辛国之后,就被男主——辛国的三皇子杜衡远,相中之后带回府上。杜衡远原本只是想折煞一下这名坚毅聪慧女子的锐气,不料两人在斗智斗勇中竟然渐渐生出了感情。
但是很可惜,辛国在长野杀死了赵国四万士兵,又将赵国的皇族囚禁在宫中,国仇家恨让赵安锦根本没有办法接受杜衡远的情意。
故事之中的赵国太子赵铭宣原本身子就弱,气量也狭小,到了辛国之后整日缠绵病榻,赵安锦求了很多人才让他的身子略有起色。不过就因为有一次他撞破了赵安锦和杜衡远的亲近交谈,竟然气的呕血而死。
这件事一直是赵安锦心里解不开的结。
即便最后赵安锦为天下太平帮助杜衡远登基为皇一统天下,而且杜衡远也放话许诺赵安锦永世为后,赵安锦也没能敞开心扉。
杜衡远等了赵安锦回心转意等了一世,却最终没有等到。
赵安锦等了回到故乡的机会也等了一世,却也只是在垂垂老矣之时才等来一旨允诺,病死在回乡的途中……
虐恋程度四颗半星。
这其中有一名很重要却不怎么讨喜的女配,就是杜衡远安排在赵铭宣身边的一名影卫,去行的是监视的任务。
她代号影三,对辛太子很是忠诚,却又处处帮助赵铭宣阻拦杜衡远和赵安锦的好事。字里行间看来,影三似乎对杜衡远有着别样的情感。
书中对影三的结局没有交代的太清楚,赵铭宣死后不久,影三就回归影部,不再出场了。
而赵铭宣穿越过来的时候刚好是长野之战开战前几天,他没有办法多做部署,更不用说是力挽狂澜了,他只能夜盗军符,开城门投降以将伤亡缩减为最小。
好在辛国将领不是嗜杀之人,赵国的不战而降挽救了上万人的性命。
赵铭宣不是没有想过对剧情来一次大换血,但是赵国国君莫说不是一名能开疆扩土的明君,就连守成之君都算不上,他治下的臣民衣食堪忧,赵国被攻下也是早晚的事情。
他只能同女主赵安锦于这个大雪纷纷的冬日行往那辛国。
路途颠簸,赵铭宣的身子很虚弱,即使他的武功招式都记在脑袋里,但耐不住原主身子的底子太差了,勉强用上几招便累的不行。
赵国的人马因此不得不走走停停,直走了小半个月才到达辛国的国都中阳。
…… ……
赵国的车队行至中阳城时,辛国皇族无一人前来迎接,反而是街巷两旁挤满了来看热闹的寻常百姓,冲着这庞大的车队指指点点。
“啊,这就是赵国的车队,看起来果真是不同凡响。”
“再不同凡响又如何,还不是乖乖送人来我们辛国为质?”
“只是不知那赵国的太子公主又是什么模样?”
“能是什么模样?两只眼睛一张嘴罢了。”
嘈杂的议论声不停地传进赵铭宣和赵安锦的耳中,两人神色都没有太大的起伏,倒是赵安锦的贴身侍女抱琴义愤填膺地说道:“太过分了!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赵安锦抿唇一笑,点了点抱琴的头,“不会用俗语便不要用。”她轻轻挑起帷裳,“你瞧,这要算是穷山恶水,那我赵国又成了什么?”
向外看去,缓缓行进的景色尽收众人眼底,热闹的商市,拥挤的人群,周围的楼房都整整齐齐,像是一列列待检的士兵。
凛冬之日的现在,整座城市却都萦绕着暖意,不知等开了春,又是怎么样的情景,烟柳画桥应当是少不了。
好一副盛世美卷。
赵铭宣在心中暗暗赞叹。
他也在赞叹赵安锦的宽广心胸。
“皇姐,你倒是看得开。”
赵安锦怔了一怔,还以为赵铭宣是在讥讽自己,开口宽慰道:“事已至此,太子也应当放宽心。不管愿不愿意过,一天总归是一天——”
“呵。”赵铭宣轻笑,“阿姐误会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阿姐?”赵安锦被对方的称呼弄得有些困惑。
“我们来此为质,自然不能再以皇室内的称语相对,便像寻常百姓一般相处罢。”赵铭宣说道,“这也自在些。”
“好。”赵安锦也应下来。
说话间,车队渐停。
赵铭宣心知是到了辛国皇宫前。
出了马车,赵铭宣被外面的冷风一激,竟然有些发抖,只是当着众多人的面,他也不好示弱,只是咬咬牙,裹紧外袍,没叫别人发现。
辛国的皇宫不比赵国那般华美不实,却多了几分古朴大气,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辛皇的几位成年皇子带着百余人的侍卫队站在宫门前相迎,赵铭宣一眼便看见为首的那名年轻男子身后跟着的黑衣女子。
书中的影三右眼角旁有一颗泪痣,十分明显。
那名黑衣女子面容清丽,眉目都如画儿般精致,只是神色太过冷冽,不太叫人亲近,若是再柔上三分,便是一名温婉动人的大家闺秀。而她的右眼角旁正有一颗泪痣。
他看向她时的目光毫不遮掩地显露出有兴致的神色,对方的目光却是依旧平静无波,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只是那女子看过来时,赵铭宣冲她轻轻一笑,她眼底才微微有流光闪现,但不知是何种感情。
虽然是来当人质,但是该客套的还是要客套,杜衡远也算彬彬有礼,赵安锦没了那四万条性命做的天堑,人也柔和了很多,她不亢不卑,颇有气度。
杜衡远忍不住轻叹,“不愧是赵国‘女太子’。”
此言一出,赵国人的假意的笑容都冻结在脸上。
大多数人都知道,赵国的太子软弱无能,又是个病秧子,偏生那女儿身的长公主有为将为相的贤能之才,所以赵安锦不知什么时候又被人称作了“女太子”。
这相当于生生打了赵铭宣的脸。
赵安锦脸上渐生怒色,“三殿下此话何意?!”
杜衡远笑道:“是本宫失言了。”
他便是给这两人来个下马威,若是能挑拨这赵氏姐弟的关系当然更好。他这会儿可还没爱上赵安锦,最多不过有些欣赏罢了。
赵铭宣一点儿都不生气,反而哈哈笑道:“阿姐声名远扬,竟都传到辛国皇子的耳朵中来了!”
他这豪气一笑,竟遮掩了苍白的病容,显得丰姿奇秀。
见对方一句话化解了诸多难事,杜衡远也未曾再多做刁难,命人将两人安排到早就准备好的两座偏宫去,又遣散了剩下的赵国侍卫,只让姐弟两人分别留上两个侍候的小侍女。
那偏宫说不上简陋,倒也干净,只是也绝对不比两人往常的居所。
长久没有人住,赵铭宣只觉得里面寒气逼人,哪怕他马上命人烧上炭丝,自己也捧上手炉,仍旧被冻得直打哆嗦。
赵安锦被安排在另外的殿内,两人相隔甚远,这会儿赵铭宣也找不着识路宫人为他寻来些热水。
然而这样的窘境并没有持续太久。
他正缩在硬邦邦冷冰冰的床上,门扉忽然被人叩响了,外面传来什么人清冷的嗓音,听着莫名疏离,却又莫名好听——
“赵太子可在?”
赵铭宣手下的一名侍女抬头看了看自家主子,在等到应允后便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跑去开门——
原是那在宫门前有一面之缘的女子。
她走近清冷的偏宫的时候,稍稍皱起了眉头。
面前这赵国的太子刚刚在宫门口就冻得唇色发青,这会儿宫殿里连点热乎气儿都没有,不知道又该如何畏寒。
女子眼神往后一瞥,便有四名侍女带着被褥,端着热水走进来。
萧铭宣略有讶异地看着她。
女子言道:“赵太子远道而来,请好好歇息。”
她说完,又看了看四周的布局,对着四名侍女吩咐道:“一会儿给赵太子再多添些炭炉,送些热汤来。”
四名侍女面面相觑,“三皇子他……”
“我自会去面请三皇子,你们照办便是。”
那四人终于应是。
女子神色不变,又冲着萧铭宣说道:“赵太子若是还有什么吩咐的话,只管说便是。”她目光冷冷的,若搁在旁人身上,定然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倨傲姿态,然而赵铭宣却只看得出淡淡的好意。
“多谢。”赵铭宣笑着道谢。
那女子没料想到自己还能得到这样的一声道谢,略微扬了扬好看的眉,脸上的神情生动起来,不再那么冷硬。
她微微颔首,正待退出去时,又被赵铭宣叫住了——
“敢问姑娘姓名?”
原书中也曾有这样的场景,只是那个时候赵铭宣神色不愉,冷着声音问的是:“你是何人?”
那女子原本回答道:“赵太子可唤我影三。”
自那之后,赵太子就一直叫她影三。
但是赵铭宣明白的,影三不过是一个代号,他现在想知道的是她真正的姓名。
所以当那名黑衣女子说出“影三”两个字的时候,赵铭宣笑着截断了她的话,“影三?怕不是真名吧?姑娘不愿意告知真名吗?”
女子看着他,对方认真的微笑就这样映入眼中。
她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若宁。”
赵铭宣慢慢地重复了这两个字,然后眯起眼睛夸赞道:“若宁。若宁。心怀若谷,宁静致远。好名字。”
若宁听着,有些困惑地歪了下头,然后也开口夸赞道:“铭宣也是好名字。”
赵铭宣愣了一下,随即没忍住大笑起来——
这女子倒也单纯的很,谁人对她怀有善意,她便也回报以善意。
“恩。若宁是好名字,铭宣也是好名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