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影卫,便是像影子一样跟在自家主子的身边,时刻保护他的安全,而将自己的生死置之于度外。
若宁生下来本不是是辛国三皇子杜衡远的影卫。
她资质很好,天资聪颖,才只有十岁的时候就从众多幼童中脱颖而出,由专人教导,学习杀人护卫之术。
除了这些她什么都不会,也没有必要去学。
她不通人情世故,不知世间冷暖,除了服从命令就是服从命令。
如果从来没有遇见过那个人的话,她一生的意义也不过是在见不得光的暗处,一直到死。
她其实是感激甚至是仰慕他的。
是他给了她姓名,虽然他从来没有用这两个字称呼过她;也是他将她带到身边并且给了她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虽然他从来都没有回头看过她。
但是她还是决定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对方。
可是她不明白,如果自己的主人命令自己成为另外一个人的影卫,那么她究竟是忠于谁的呢?
“看好赵铭宣,他并不像传言那般愚笨软弱,反而颇为精明,是在不容小觑。”杜衡远漫不经心地把弄着手中的一只玉佩,“若是他稍有异动,便回来禀告。”
是了。
他的意思是让自己去监视那名赵太子。
可是,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必要,那个赵太子比寻常女子还要柔弱些,她稍一用力就能掐死,为什么还要费心费力地去监视呢?
不过影卫不能多话。主子下令,照办便是。
若宁恭恭敬敬地领了命。
然而她很快就见识到了三皇子口中的“不容小觑”究竟为何。
……
赵国姐弟入宫月余,辛皇不曾对他们刁难折辱,却也不曾多做照拂,只当在宫中养了两个闲人,派人看得紧紧的,二人平日里也没什么自由可言。
赵铭宣所住的宫殿仍旧冷冷清清,即使下人听从若宁的吩咐多为他添了些炭炉,也并不暖和。
若宁领了命到赵太子的跟前来时,便看见这样一副光景——
那少年只穿了件薄薄的单衣,孤身一人坐在门前的石阶上,他静静靠在敞开的门扉上,闭着眼睛恍如睡去,只是他的睡颜却并不安稳,俊秀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血色,比他们初见时候还要白上三分。
她心头猛地一沉,便快步走过去。
“若宁。”
她忽然听见对方梦中呓语般的低唤,脚步一顿。
赵铭宣已经睁开眼睛,目光中还蒙着一层迷蒙的水雾,但等到看见若宁的身影的时候,却驱散了所有的迷惘,眼神蓦然亮了起来。
少年展露笑颜,“若宁,果真是你。”
女子心中悄悄一跳。
“赵太子怎么在这里?侍候的人呢?”
若宁边说着边俯身行了一礼,随即想将少年从地上搀扶起来。
“我吩咐他们到膳房寻些吃食,只是不知道如何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赵铭宣轻声回答,若不是若宁耳力极好,此刻定然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
真冰。
若宁隔着衣袖握住少年手腕的时候,心中第一个感觉冒出来。
好轻。
女子的第二个感觉便是少年还没有自己常用的那口铁剑沉。
他真的是赵国的太子么?
无数念头在若宁脑海里飘过来飘过去。
赵铭宣低低地咳嗽了两声,他目光清澈,仿佛一眼看透了若宁的心思。他笑着解释道:“我幼时可顽皮了,父君和母妃都管不住我,我便也不去修学,整日在宫廷后院里玩耍。那会儿,我没什么玩伴,常常自己一个人躲开侍卫,爬树摘果子,只像个寻常人家撒在外面不管的野孩子。”
若宁想着这柔弱少年幼时无法无天的模样,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
“我母妃气坏了,竟命人把后花园所有会开花结果的树都砍掉,那一阵,我赵国的王宫里都是光秃秃的一片,难看极了。”
赵铭宣停下来,怀念般的望了一眼故乡方向的天空。
“有一年冬节夜里,我也照常自己跑出去,翻过长廊的时候,脚下一滑,跌落进了冰湖里。虽然后来有人将我救上来,但这畏寒的毛病却是再也没好。”
若宁看着他浅笑的样子,一时无言,片刻之后才道:“赵太子……”
“不过也亏着这件祸事,我也能定下性子,好好地待在藏书阁看书了。”
他忽然停下脚步,握住若宁的手,冰冷的指尖在她摊开的掌心中慢慢写字。“若宁可知道我在写什么?”
“我不识字。”
赵铭宣完全没想到她的回答竟然是这样。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直看的若宁冷冰冰的脸有一瞬的崩裂。
“我还道你这般的女子,定然冰雪聪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呢。”
若宁眼神暗了暗,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官家小姐,即便现在同落难的赵国太子站在一处说话,也终归不过是一名小小的暗卫,怎比对方皇家贵气?
“赵太子说笑了。”
她默默后退了一步,摆正了自己的姿态。
只是她在后退的时候还悄悄地扶了赵铭宣一下,确保对方不会因为自己的突然撤离而摔倒。
女子的小动作怎么逃得过赵铭宣的眼睛。
他执着地向前迈了一步,若宁便后退一步,他就又向前迈一步。
“若宁不要后退了,我要摔倒了。”
听了这话,若宁有些无奈。
她看着少年有些没脸没皮的笑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他重新执起她的手。
“若宁。”他慢慢说道。
“在。”她恭敬应是。
赵铭宣却摇摇头,在对方因握剑而布满茧子的手掌上细细描摹起来。“我写的字是你的名字。若宁。”
女子感受着那一笔一划,掌心酥酥麻麻的。
从未有人这样认真地叫过她的名字,也从未有人在她的手中写下她的名字。
赵铭宣停了动作,若宁却有些不依不饶,“我还没有记住。”
“哦?”赵铭宣见她颇感兴趣,便又为她慢慢写了一遍,只是写到一半时,却忍不住低声咳嗽起来。
若宁这会儿才发现他们竟然就这样站在殿门口说了半天的话。
“赵太子还是先进里屋歇息吧。”
赵铭宣脸上浮现出病态的红晕。
他强忍着把喉间的不适压了下去,振眉一笑道:“只是这里没有纸笔,不然教你的时候才长着呢。”
他言语间竟是想要教若宁识字。
这一认知让若宁心里蓦然一暖,她点点头道:“我会托人取来。”
“你的意思是?”
若宁没学过什么规矩,她也不懂得疏离旁人的意思,她只知道眼前这个人确实对她有真真切切的好意,也就大方地接受了。
“以后还要劳烦赵太子。”
“不劳烦不劳烦。”赵铭宣挥挥手,一副豪气干云的样子,“有佳人作伴,红袖添香,岂不块哉?”
若宁被他逗得忍不住稍稍扬起唇角,她眼底渐渐显露出几分暖色,像是一场寒冷的冬雪在她眼中骤然融化,看起来竟是风姿卓绝。
赵铭宣愣了一下,随后郑重其事道:“你可千万别再旁人面前露出这等神色。”
“为何?”若宁不解。
“美景虽好,我却只想一人独享。”
赵铭宣迎着若宁仍然困惑地眼神,叹气解释道:“便是说,我只想一个人看着你的笑容,不让别人看到。”
“为何?”
“我……”赵铭宣一时语塞,他摇摇头。“你这般样子,三殿下也真放心将你送到我身边来,不怕叫我骗了?”
若宁眼神一凌,周身气质也浑然一变。她的声音冷下去,一只手如闪电般探出,直掐住赵铭宣的喉咙,只要一用力便能折断他脆弱的脖颈。
“我从未说过我是三皇子派到你身边的。”
赵铭宣直视着她的眼睛,忽然向前倾倒。
“赵太子!”
若宁轻呼一声,连忙去扶他。
“哈哈。”赵铭宣一边得意地笑着一边伸手揽住她的腰,便在她怀里轻声道:“记得下次威胁人的时候,放出些杀意。”
女子怔愣。
“我饿了,下人去膳房,到现在都还没回。”他委屈地眨眨眼睛。
“……”
这真的是赵国的太子么?
怎么这般无赖。果然“不容小觑”。
还我刚才的感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