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是干什么的!”卫兵将长矛远远地对准那群身披斗篷的黑影,“不许继续往前了!”
茫茫沙漠中央,巨大的飞空艇如海市蜃楼一样屹然卧在空地中央,衬得周围的卫兵如同蚁群。随着船身已经积落不薄的一层沙尘,留驻此地的人也越来越少,以至于这些陌生的人影终于越过最后一道沙丘后才被发现。
一阵突兀的风略过众人的耳侧。“呼”的一声啸鸣音之后,鬓角一侧的发后知后觉地舞动起来;只见空中黑影的兜帽被强风刮落,只留下两只长而尖的耳朵如黑色利刃一样劈开空气向前突进。紧接着,身边的身影纷纷消失,而远处的卫兵如同被炮弹击中一样应声倒地,阵脚大乱。
“我们……”
黑犹犹豫豫地开口,忽然瞥见身后又来了一拨狼族新兵,偶有几个正侧目观察这几个异邦人的行动。他遂叹了口气,改口道:“只能上了。”
当他们加入战场时,先发制人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某位新上任的王曾在临行前命令他的臣下不得杀人,场面因而陷入胶着,铁器和利爪不断碰撞出某种干涩的声音。
“你说哪边会赢?”鬼殷拽着刚刚缴获的长矛凑过来悄悄问道,“要是赢不了就跳反吧。”
“我看最好都赢不了。毕竟我们来这里是为了……”
霜木将与自己缠斗着的士兵往某个兽人身上重重一推。肉体碰撞的声音在混战之中没有引起任何多余的注意,除了引发新一轮的肉搏;而罪魁祸首则早已趁此时连跨几个箭步,登上了飞空艇的阶梯。
“上船上船!”
霜木压低声音催促道。其他人如法炮制,先后消失在舱门后。
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片误入鲸腹般昏暗庞大的仓库,堆叠紧密的货物将偌大的空间填充的竟然有些逼仄,如同一座迷宫。由于魔力枯竭已久,本该长久续航的照明灯已经全部罢工,而随着众人此时将门推开,暌违已久的光线直射进暗室,沙尘因而腾起飞扬,在光柱中历历可见。
黑打了个响指,指尖如燧石一般擦出一道冰冷的光焰,看起来有些脆弱地明明灭灭着:“理论上来说,那个兽人还在这里吧?”
斯特耳尖轻点:“在里面。”
“那还是先找到他吧。”霜木轻抚着某个巨大的箱子,只摸到一手尘灰,“不然,这么多东西,谁也不知道值钱的在哪里。”
“值钱的当然是那个兽人啊……”鬼殷笑得很是阴险。
“什么地狱笑话——”斯特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不悦,然后径自钻进了那层层叠叠的货物堆,“这里。”
“忘了这家伙看得见呢。”锦纹一边保护着自己洁白的医师服一边小心翼翼地在灰尘里穿梭,郁懑道,“真方便……”
“喵嗷——”
船舱深处忽然传来一声尖细而惊恐的叫声,和斯特的声线却截然不同。紧接着,慌乱的步调轻而局促地点在地上,伴随着斯特颇有分量的脚步声和急切的呼声:
“等一下!我们不是坏人——”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物体纷纷掉落的绵延巨响和重物砸在柔软肉体上的沉闷声音。众人闻声赶到,只见斯特不知何时变回了人形,正蹲在地上,奋力地将货物堆拨开再拨开;而随着掷地声越来越稀疏,那隐约的啜泣声就越来越清晰可闻。
“别怕。别怕。”斯特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轻轻地抚摸着什么,“你看看我。我们是一样的。”
黑暗的仓库里亮起两点萤火虫一样的微光,随后,两个小巧的、毛茸茸的耳朵倏地立起,从而从斯特的宽阔肩头探将出来。
“……真的。”小小的声音仍然故意紧着声带,强作出的凶狠却已经七零八落,不知是因放下戒备还是身心俱疲,“但这个还是不能给你们!”
“我们不要你的东西。”锦纹走上前去,“只是你受伤了,请让我——”
啪。
锦纹收回手,看见三道在黑暗中格外深红的爪痕。
她低下头,看见身段玲珑的小女孩用尚不成熟的声线嘶吼着,露出两只尖牙。那金色虹膜中央的瞳孔因激动而骤缩成一条竖线,长至腰间的白色毛发根根立起,使她的身形看起来大了一圈;而在那小小的怀中,那用身体挡住落物也要保护着的宝物,是一块只能被勉强抱住的石板。
“哈啊——?!”霜木火冒三丈,无奈被龙罪预判一样一把架住,只能一边挥舞着拳头一边大骂,“你最好是没有狂犬病!”
肖垂站在一边冷眼锐评道:“霸凌啊霸凌。”
——斯特忽然俯下身子,在她的耳边说着什么。敏感的猫耳被惊得一动,但随着斯特的缀缀私语,小女孩膨起的头发渐渐服帖下来,甚至慢慢松开了怀中之物。
“……好吧。”片刻的沉默之后,她将怀里的东西完全亮出来,单是这个动作便使那过于沉重的石板将她带了一个趔趄,“可以给你们看。”
众人纷纷好奇地围上前去。那几乎和女孩身体一般大的石碑一经释放,立刻在黑暗中散发出幽幽蓝光;而发出光芒的,是石碑上某种陌生的文字。
一阵面面相觑之后,大家达成共识:不认识。
“给我们念一念吧。”斯特说。
小女孩点点头,神情莫名严肃起来。她将手指点在石板上,逐字逐句地念道:
“吾乃……王之利爪。”
“此誓超越虚假之信仰……回归原初之……”
小女孩的翻译忽然停了下来,朝着斯特抬头问道:
“这个怎么念?”
斯特抿了抿唇,在大家的注视下,不动声色地说:“蛮荒。”
“……蛮荒。”小女孩毫无察觉地接着往下念道,“……追随吾王之高尚,甘于黄昏中安葬……”
“待荣耀归于秋之王座,尔等再续吾王无上之丰碑。”
她嗫嚅了一会儿,有点委屈地指着末尾爪印上方的一块磨损:“年份,看不清了。”
“你为什么……”
霜木话及半截,斯特却置若罔闻地打断道:“做得很好哦。要和我们一起去城里吗?”
那干瞪着的双眼一下子睁得溜圆,似乎有些措手不及:“……啊?”
“你是被掳来当奴隶的吧?”黑作为唯一的城里人,貌似熟稔地介绍道,“桑塔城很大的,我们带你走,去那里慢慢地找你的亲人。”
小女孩好像正欲点头,却又想到什么一样犹豫起来。
鬼殷不耐烦地一挥手:“走吧!还能比你现在更糟吗?”
女孩似乎被这句话说服了。不一会儿,她默默向斯特伸出手。
“但是,”她有点艰难地单手环住石碑,“这个,我要自己拿着。”
“没问题。不过别勉强哦。”斯特将她稳稳地拉起来。
而其乐融融的兄妹场景背后,是鬼殷压低了的声音:“其实比她现在还糟的情况多得是,比如……”
众人终于姑且暂停了对斯特施以打量揣测的目光,同时打断:“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