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纵然在语言上抗拒着，就算是在内心中也否认着把价格作为评判标准的奈澪，即使只是出于最为纯粹的好奇心、果然还是想要品尝一下——
正如没有足够丰富的味觉品评阅历，就没办法由衷地说出“好吃”，同样也适用于“难吃”这样的评价——
即**有人都觉得非常美味的东西，自己由于过度幻想之后让味道融化在舌尖上之后发出了“啊、啊、不过如此”的想法，那也只不过是他自己单方面的想象崩塌了罢了。
也许在尝遍了所有的美食之后，意外又感觉到这种看起来相当不起眼的食物其实确实是在所有被称为“美食”的食物之中最好的那个也说不定。
纵然想要表现出自己的不满、也还是要尝一尝才能堂皇地说出来“一般”这样的话语——并且、就算是尝过了，自己的评价也没有任何参考性，终究有些不足。
然而、把那闪着光芒刺眼的食物放入口中应该使用怎样的方法也让他思考了许久。
倒也不是需要什么特别的仪式，只是金色的底部作为主食的部分和上方炸得焦脆的被金箔裹着的炸物，以及配菜的先后顺序让他着实陷入了困扰。
“这个……该怎么吃？”
“嗤。”露西露出蔑视的表情：“刚才说了那么多，结果最后不还是要吃吗。干脆把那份骨气坚持到最后不好吗。”
“我其实……也没有什么骨气……”他依然在摆弄着碗。
碗内盛装的食物的份量、以及基本的布局他已经清清楚楚记在脑子中了，即使闭上眼睛也没有关系——不如说睁开眼睛才会让他感觉到困扰。
利用手感确认着每一份菜品的位置。
然而、即使如此，来回点选几次他也还是决定不了顺序。
“不过是单纯把自己的感想说出来而已——这里也不是那种只允许好评、不允许负评价的俗气餐厅吧。”
“当然——”
他从刚才开始就没有睁眼睛、对于露西的鄙夷也还是能够察觉到——毕竟、果然还是过于尖锐了。
而且在他闭上眼睛之后更显得尖锐了，简直就像是为了让他感受到而存在着的。
“可是、你也知道吧。如果无法决定什么才是美味的你来说，是没有资格说‘难吃’的。这和自己去餐厅吃饭的时候、抱怨厨师的菜品做得不好吃的客人并不需要自己会做菜一样——
美食家和厨师实际上就算是在你们人间界也会死截然不同的两种职业，互相嫌弃然而又互相依赖的关系。不过、就算是厨师再怎么嫌弃一句话就能决定自己生死的美食家、美食家再怎么讨厌例行公事不得不去辗转于各个餐厅品尝不同的手艺，也必须建立在‘美食’方面有一定的常识才可以。美食家的良好评价部分可以予以保留，而美食家的差评则可以酌情改正——
可是味觉单纯到只喜欢喝水的人的意见，就可以忽略不计。”
“是这样吗。”骷髅的声音难以赞同地道：“但是、开披萨店的客人，难道就只有喜欢披萨的客人的意见才是宝贵的吗——考虑不喜欢披萨、甚至完全不了解披萨的人的建议也是有必要的吧，这样也能够在最大范围之内推广这份菜，让不喜欢的人喜欢上也是一种本领呢。”
“话是这样没错。”白月认真地回答：“可是、这是要考虑到人的耐心和自信心是无限的基础上——无论怎么进行改进都不会产生不满、无论受到怎样的批评都不会绝望的状况——
而且，在开发创新的时候还能保证以前的质量的基础上——
如果不能够做到、为了迎接新的客人而舍弃旧的客人的做法是相当不明智的。毕竟讨厌什么的没有理由、喜欢也没有——但一旦从喜欢转变为讨厌、想要挽回的时候比讨厌着的时候突然就喜欢上了还要艰难得多——
当然我也不是说后者就更加容易的意思——”
“真是辛辣呢、不对，简直就是愚蠢。这是针对你自己人生的自我总结吗。”骷髅干巴巴地笑道、想要打一个响指，却是两个骨头摩擦发出的“卡兹”声。
“人生吗……就只是吃一顿饭就感叹人生，是因为没有死亡的概念，所以对这种东西才格外追求吗。”白月对于这个问题倒是也不甚客气：“实际上、人生这种玩意，其实也不需要刻意去寻找什么概念就是在自然流逝，除非没有与‘生’相对的‘死’存在。”
他咳嗽了一声、以歉意的口吻道：“抱歉、明明您们没有点什么汤，我居然熬起鸡汤来了。不是说越是没有什么把握的家伙，越是喜欢把大道理挂在嘴上吗。”
奈澪感觉到他的声音离自己更近了一点——
大概是现在保持着用手肘压着桌子、靠近过来的姿态，声音才会更加清晰吧。
“别看我之前是自信满满的样子、可是一到实际我就没有什么把握了。我只能在理论上完成我自己认为最美味的烹调——在实际上大概横向对比也是数一数二的。可是对待您这种既没有味觉也没有经验的，完全没有横向对比的，我认为能够取胜，或许只是无条件的自信罢了。
不过——既然是在我完全没把握的情况下准备的东西，甚至也没有把您当成是真正的客户群，那么您倒是也不用特别在意，就老老实实利用自己的本能来享用吧。顺序之类的，在之后再去思考比较好。
再说、你不是来挑战否认的吗，那么用错误的顺序感受到了难以忍受的味道不是正好是胜利的预兆吗。那您此刻的惴惴不安又是如何呢？”
奈澪的手一僵。
他差点就忘记了，他自己真正的挑战其实是一直到最后都不认可这种食物是美味，而不是肯定它的味道这件事。
那么、正如白月所说，应该感受到压力的是白月，为什么自己却比他还紧张了，简直就像是——
简直就像是在害怕着自己浪费了它的精致一样。
那是自己否认的精致、他却畏惧着浪费。
仍旧是闭着眼睛，他换了不惯用的那只手。
在把碗随便转动了几下，用筷子和勺子随便挖起来，感受到重量之后就送入到口中。
比外表看起来更加酥脆、透过了骨传导叩击鼓膜。
鲜美的汤汁在舌尖扩散开来——
汤汁？
那本来应该是很干爽地炸物盖在某种主食上，为什么会有汤汁的存在呢？
他在思考着、然后他得出了答案——
啊、原来如此，就和刚才那道看起来宛如蛋皮盖饭的水果酱汁盖饭的米粒一样，是使用胶质制作的。
不过更多得保留了汤汁的风味——
汤汁是使用芒果制作的——他曾经在书籍上看到过，大多数水果煮熟了都有一种奇怪的味道——
无论是菠萝、还是椰果，在经过烤制了之后都有种怪味道。
可是、此刻在自己口中扩散开来的芒果是煮熟的，却没有什么怪味，添加了一丝丝的刺激着痛觉神经的——是辣味吗。
用辣味和甜味交织着，同时还使用了比刚才更稀的胶质，在咀嚼起来的时候是软糯并且会爆浆的。
而炸物是把方才那种品种的鱼类打碎之后，再次塑形成类似于炸肉的形状，表面上看起来更像是炸里脊或者是牛肉之类的食物，其实依旧还是鱼肉。
鱼肉中一颗一颗、带着微妙甜味的颗粒，在他单薄的记忆之中搜索，大概是被过滤出来的火龙果的籽。
配菜的话——通过口感能够确认和方才那些没有味道的配菜是相同的，不过被包裹在了金箔中，至少在他方才打开盖子的瞬间是没能察觉到的。
金箔确实没有提升味道、就连口感也没有提升，不过在咀嚼的时候发出的“沙沙”的声音让他感觉到了有趣。
其中的配菜就只是简单得使用了粗盐粒——自己之前已经品尝过了，就是那种方才香草之中增添过风味的盐粒，可是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和之前没有味道的比较的话，瞬间提升了数个档次不止。
一口接着一口、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每一口都能产生变化，但是每一口都让他能更加清晰分辨出食材的差别。
在筷子再也挑不出任何能直接夹起的食物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
碗中的大部分食物已经吃空了、还残留着自己用筷子刺进去的时候，弄破的米粒所流淌出来的芒果糖浆。
“要开始咯。”露西的指甲发出了“哒”地一声，是拉开了拉环的声音——
从易拉罐中倒出来的新鲜的冒着泡沫的碳酸水将碗填满，同时铲了一铲子冰块进去，随意地搅拌着。
“请品尝餐后饮料吧。”
露西淡淡地道、同时补充：“啊、对了，其实说到碳酸水的话还是本店自制的气泡水味道更好，可是，既然阿月已经决定了要使用人间界能随便买到的东西，当然就只能选择人间界的商店中最廉价的气泡水了——
其实我觉得这东西不怎么好喝、可是安其罗那家伙似乎相当喜欢，每一次来的时候都要送两箱——人间界的食物有保质期什么实在太让人反感了，所以就都放入时间静止箱内了。所以日期上可能显示得是已经过期的产品，但绝对不会产生任何问题的敬请放心。即使你只是个人间界最普通的凡夫俗子，在本店内吃坏了肚子食物中毒，本店也是会把你受到的伤害折算成人间界的医药费全部清付给你的。”
“安……安其罗？”骷髅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动摇。
“啊、怎么？”
“他现在还来店内吗？”
“几乎每天都来呢、已经差不多把【月相】当做食堂了。”
“那为什么，我从来都看到过……”
“这个问题也太奇怪了。”白月很认真地反问道：“请问、您认识安其罗吗？”
“欸……”骷髅怔了怔、在沉思了良久之后，摇摇头。
“不认识的话，他来不来你不是也无从知晓吗？”
“不知道——总感觉这个名字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当然、那不是最近天界少见的还在刷业务的新神吗？现在像是他这样兢兢业业替天界忙来忙去的家伙已经很少见了，你能听到这个名字再正常不过……”
“这……这样啊。”骷髅小声嘀咕着、点了点头。
奈澪却本能地察觉到了诡异的气息。
不对、事情绝对不是这么简单——
老板、还有店主，毫无疑问说了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