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临近圣诞节。
尽管寒风凛冽,街道上却洋溢着一种热烈而欢乐的气氛——霓虹的彩灯流转将黑夜映照得犹如白昼,肉桂苹果的香气在空气中散着。
系着同一条围巾一对一对的情侣,牵着手的一家三口,笑得一脸幸福。
不过,这种热闹却和只穿了一件染满鲜血单薄的衣衫,蜷缩在浴池排气管旁那阴暗角落的她全无关系。
北风如刀子般刺刺地扎入她雪白的脸颊,刺入她全身的皮肤。
浴池排气管那一点点温暖,已不足以维系她的体温。
呼吸变得原来越沉重,全身的感觉已经变得迟钝。
无论是痛苦、饥饿,连寒冷现在也已经不那么敏感了,甚至反而像泡在炽热的水中烫得她受不了。
她一定是快死了吧。
明明是害怕死亡,被“想要活下去”这念头着逃出来并活到现在的她,在认识到了寿命将止这一残酷的事实时,整个人反而没有了丝毫地恐惧、不可思议地平静了下来。
画册上那个提着篮子在冬夜中迷茫的小女孩,当她用尽了最后的火柴时为什么嘴角还带着微笑,曾经的她并不理解。
现在想来,那小女孩的心境,大概与此刻的她没有什么差别吧。
说起来,故事的结尾,小女孩最爱的奶奶亲自将她接到了天堂。那么,在她生命的尽头,会不会有人来迎接她?那个人……会不会是再也见不到面的亲人呢?
应该是不可能的吧,毕竟童话里的故事,全都是骗人的。
真正的死,虽然没有想象中的痛苦,却也不会是那样唯美的。
明明知道这一事实,她却依旧还是怀着不切实际的期待,等待着童话故事中奇迹降临的瞬间。
尽管现在睁眼这点小事,对她来说也相当困难了,可是——她却仍然竭力让自己保持着一条小小的缝隙的视野,紧着墨色的夜空,不至于错过任何一颗星星降临到地面的瞬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终是连维持着一条缝隙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抱着双肩,倒在冰冷的地面。
眼帘闭拢的瞬间,黑暗便将她的整个世界都吞噬了。
天使什么的,果然是不会出现的。
啊。真是的。大人们常常告诉孩子不能说谎,可为何这世界却到处充满了虚伪的谎言,让人怀抱不存在的希望呐?
“醒一醒。”
冷清却有一丝温暖,如同小溪上的浮冰刚刚开化般悦耳的声音,在她的耳畔清脆地响。
大概是警察,或者是偶尔路过的人吧。
短暂的人生最后的一场缘分,究竟是什么样的陌生人为自己送终,迟钝的大脑和鼓动得越来越慢的心竟起了一丝好奇。
她深深地呼吸,努力地抬起眼皮。
下一刻,她的双眼竟就闭不拢了。
瞳孔中映入的影,是一位身着纯白骑士装的绝世美男子。
清冷的月光,落在他的身上,白玉般半透明的肌肤闪烁着莹莹的光,银色的长发随风飘扬,仿佛要和和夜空完全融为一体。
天空中降临下的片片雪花,缭绕于他周围,宛如天使翼上纯白的翼。
魅蓝与灿金异色的双瞳,像极了稀世的宝石。从那美丽的双眸,流露出来的却是深重的忧郁,每一道从瞳孔散出来的光,都仿若伤痕。
这……这就是真正的天使么?
她一时忘记了呼吸,不,是什么都忘记了。
大脑一片空白,只呆然地盯着这尘世间不应该存在的幻影。
天使并不说话,缓缓俯下身来,偏头上下打量着她。
他眼中的神色越来越越复杂。
将手伸向颈后,轻轻地一解,解下了一条水蓝色的项链。
旋即抓住了她的手,将项链放在了她的掌心上,让她冻僵的手指,将项链覆拢。
唇瓣轻启,轻轻地吟念着什么。
倏然间,掌心的项链发出了金色的光,光芒越来越大,不断地向周围扩散开。
不可思议的暖意从指尖渗透,整个身体都在那一瞬间充满了力量,甚至还有某种莫名的东西在体内蠢蠢欲动。
当光芒消失的刹那,她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方才遍布全身的疼痛都仿佛是骗人的。
这就是天使的力量么?之所以会觉得异常轻松,是因为脱离了笨重的肉身的灵魂顺利升入了天堂么?
不过她略略打量了一下周围,似乎风景也并没有怎么改变。
啊,大概是她的道行不够升入天堂,所以要做这座城市的守护灵一类?这样也不错呢……就是不知道身为守护灵,能不能以公谋私,来报复自己讨厌的那些人了。
天使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披在了她的身上。
披风很长,披在她身上,就像棉被似的,把她整个人都裹住了。
这算是权利交接一类的仪式?
“那个,谢……”
“终于……”
面前的那位天使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开了口,原本清冷如月光的瞳微微泛红,几乎失去焦点,只直直地凝视着她。
如果那种状若癫狂的表情不是在他那过分漂亮的脸孔,一定是相当惊悚的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由低渐渐转高,越来越狂气的笑声。
“那个,抱歉,请问……”
天使完全无视她的话,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也不知他从哪里掏出了一把匕首,对着自己的手臂狠狠地刺下去。
伤口刺得很深,从手臂中汩汩地流出血来,鲜血落在地上结成冰晶,他却丝毫不痛似的,用愉悦与兴奋的与其嘶哑地大叫着:“不是在做梦、不是在做梦、不是在做梦!”
他试图触碰她的脸颊,却又畏惧着什么似的缩了回去,来回数次,才下定了决心般捏了捏她的脸颊。
“啊啊,活着的,还是热的,”他的手指向侧移动,放到她的鼻子下探着她的气息:“还在呼吸着……”
牙齿发出摩擦的声响,嘴唇颤动着却半天没能发出一个音。
忽然间,她整个人身子一轻,被他揽入了怀中。
他的怀抱很暖,还散发着一种让人隐隐觉得怀念的好闻的香气。
“找到了,总算是被我找到了。”
他的声音饱含着沧桑,哪怕不知道在他的身上发生过什么事,也能感觉出他大概经历过一般人无法解脱的,极其深重的绝望。
她突然醒悟过来,这个男人其实并不是天使,恐怕只是失去了重要之人而受到强烈的刺激导致精神有些失常,还误将她当作替代的可怜人罢了。
而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认,仍将她当作别人,不断吐出与她毫无关系的表白之语。
“这一路,不得不天天忍受着你不在我身边的事实,真的好辛苦、好孤独,每天都像是活在地狱中一样。还好、你我的缘分……还没有断绝。我还有机会能补偿你……”
无论是他的声音还是身体,都颤抖得厉害。
突然间,就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来。
“你还活着,你还在这三千世界里存在着,谢谢。真的谢谢。不然我恐怕永远都无法释怀了。”
明明该道谢的是她、该高兴的也是她,他却反倒像是被救了性命的人,情绪波动远比刚她还要强烈得多。
他说了很久、也哭了很久,方才调整好情绪。
他吸了吸鼻子,擦拭着哭红的眼:“我情绪太激动了,初次见面就让你看到了如此失态的一面,实在是抱歉。”
“初次……见面么?”她有些意外地歪了歪脑袋:“原来你知道你我是初次见面,而不是把我当作了别人啊?”
“……”
他沉默了片刻,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你想到哪去了?当然不是。”
“那你刚才那些话是怎么一回事啊?难不成你是演员,在背台词?啊,说起来你的衣服也蛮奇特的——那么我猜的果然是对的?”
“我并不是演员、”他沉吟片刻,露出很凶的模样:“我是一个杀手。”
“杀手?”她微微一笑:“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耶。”
“咦?明明我超凶的,你都不害怕我?还是说……你根本就不相信我的话呢?”
“我相信啊。甚至是一点都没有怀疑,立刻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那你平静得是不是有些过头了?难不成是被电影影响,把杀手当作是傲娇的代名词了?”
“我可没那么想。不过反正我刚才差点就冻死街头,被你杀死和这个也没多大差别吧。不如说,你刚才就不应该来管我,就让我一个人停止呼吸,你也好向你的主子复命。”
“什——”
他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变得更加苍白,眉头紧锁,一手按在胸口,另一只收掩住嘴巴。
看上去像在抑制呕吐的冲动。
“咦?难道说你是那种文学作品最常见的,因为某次任务受到创伤,之后就变得没办法杀人被雪藏的家伙么?然后……我又巧巧地是你回归之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你才会情绪激动抱着我又哭又忏悔?”
“不、我……”
“啊啊,之所以会用你这种废物杀手的原因——让我猜猜看,大概是我父亲那个吝啬鬼,想着反正即使不把我处理掉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就没能给够你上头足够的票子敷衍了事,所以你所属的组织自然就更敷衍了。”
“你父亲?我的上司?等等等等,你说的话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别装了。不就是我父亲嫌我碍事,又怕我死在外面会变成丑闻,才会雇佣你们这群杀手将我当垃圾解决,你才会站在这里么?”
他难看的脸色缓和了下来,扯着嘴角,露出无奈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