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杯子里也并没有酒——喝空气也是一样能飙演技。
若不是现在探讨的是个严肃的话题、现在的氛围也让卡拉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她说不定已经笑出声了，婊里婊气假装无心把那位铁匠酒仙面具撕下来、让他其实是个为脱发焦虑的养生达人的真实显露——
可惜此时此刻、纵然她刚被铁匠讽刺没有人能为她站场，她也没有兴趣反过来讽刺对方来包一箭之仇——更准确的说是她认为要被判处极刑的自己毫无资格——
“说起这个、我差点忘了——”
坐在他对面的工匠手贴在报纸上、五指轻一勾，舒展开的手掌都沾染一层黑色的油墨——那报纸上的字想必花掉了。
“就前阵子她还专程跑到我的小摊找到我、让我推荐一款适合当礼物的发卡呢。”
发卡……？
卡拉暗想，啊、原来是首饰工匠啊。
真的是完全看不出来的——衣服的料子不够豪华、身上也基本没有佩戴任何装饰，作为一名收拾工匠来说穿着打扮未免太素了点——
再仔细打量一下那侧脸——怪不得有点眼熟、前阵子似乎被自己潜入梦中吸食过情感——
不过首先这工匠的长相就不算很有特点、内心深处又是试图赚大钱这种俗气得不能再俗气渴望，情感的味道的也是平平常常刚够一天的营养，在潜入之后就被她随手抛到记忆角落去了。
被造梦的吸食者是记不住魅魔的脸的，而那场梦因为是想要赚钱、她的参与度也不是很高，仅仅是去购买了几次的客人角色而已，难道作为商人的敏锐让他竟然还记着自己吗？
卡拉决定装傻：“推荐发卡？谁呢？”
“还有谁？当然就是那位没良心的帝国铁壁——”
“啊？”卡拉本来是装傻、听到“帝国铁壁”的时候却是真的露出了有点呆的表情。
“她当时是一贯严肃诚挚的态度、郑重其事行了大礼，让我务必选个最合适的、作为莱拉那孩子成功进入圣骑士团成为实习骑士的贺礼呢。
莱拉那热情又元气满满的孩子总来我的小铺帮忙、我也特别喜欢她，所以推荐礼物的时候格外热心。哪怕明知其不会砍价、我就是说多少钱她都会照付的——
但看在莱拉那孩子的面子，不算人工、材料造价就5银币的发卡我也就收了她一枚通用金币，还暗自为莱拉那孩子交到了这么好的朋友庆幸，谁又能知道那也是算计……”
“等一下、稍微等一下。”越听越糊涂的卡拉打断了工匠的话：“您刚才是在说谁？您很喜欢谁——？”
工匠一怔、但还是老实地回应了她：“莱拉。”
“莱拉……吗。请问她的全名是什么？”
“嗯？”工匠错愕、沉默了一瞬，还是很坦率地答道：“泰勒，莱拉·泰勒。我一位裁缝老熟人的女儿、怎么了？难道说魅魔小姐认识吗？”
“啊、不——”卡拉摆手：“随便问问罢了。”
工匠与铁匠目光相交、铁匠露出了“嗯……”的表情、苦笑着问道：“是和审判有什么关系的资讯吧？”
“没有。”卡拉干脆地否认道：“完全没有、纯粹是我突然生出来的无聊好奇心。”
她的语气显有些焦躁、那两位很识趣地把目光转了回去。
铁匠压低声音对首饰工匠道：“机密、机密，这位魅魔小姐愿意提醒我们，无论那种家伙有着多灿烂的过去、渣滓就是渣滓，无论在公开场合还是在私下都不要对她有同情心和惋惜才是正确的态度已够意思了。
换成刚才是被其他的高层审判者撞见、我们怕不是要关个三两天挨皮鞭来让我们端正态度呢。人家是好心、我们得寸进尺因人渣的话题害得她被牵连我们不也成渣了么。”
“原来如此。”首饰工匠一副理解的模样、把报纸卷起来收到了身边的包里、在眼睛没有看着卡拉的情况下，施施然对着她的方向行礼，致了声谢。
“谢谢？为什么要谢？我也没做什么值得你们道谢的……反而从进店开始一直都在做些破坏心情添麻烦的事。”
“魅魔小姐谦虚了。”首饰工匠轻声道：“哪怕是因了巴恩斯特珀尔帝国最近想要收买各族之心、故意挑选不同族的当审判员才把您推上去的，看到魅魔小姐您这么亲切、这份政策调整却倒反而让我安心不少——坐惯了高位的家伙、早变得既圆滑又事故，大概是不会有您这种近日即将登上审判席，还愿意和我们无隙交流的亲切态度。”
啊、原来还有这种视角啊——
也是呢、卡拉自己刚才也产生了“破罐破摔”念头的瞬间，倒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反正自己也是死刑了那不如在死之前再疯狂一次、看谁不顺眼把谁一并带走的心情——
可首饰工匠这么一道谢、哪怕她有拉其他人下地狱的想法恐怕也会消失了——何况她其实并没有那样想过——
哪怕是她刚才吐槽过的在地狱烈火之中被反复灼烧也不能洗净孽业的稚童，她也没有想过和他一起下地狱——
并不是因为她能轻易宽恕、仅是不值一提的奇特思考回路得出的结论——地狱应该是孤独的、多个人同时落下的地狱就不再是地狱。
也只有坚信这一点、她才不会对同族被地狱的业火焚烧而悉数消失的事感到不甘心。
“喏。”
女仆朝她的脸上吹了一口气。
卡拉猛地抬起脸、肩膀猛一抖，枕在她肩膀上的吟游诗人的头在她的肩侧滑落、头朝下向地面栽倒——
卡拉像抓着猫咪一样把吟游诗人的头发抓住，重新按回到肩膀。
而女仆则是把手指按在她眉心的血点上。
“阴郁的气息都要漫出来咯、这样可不行啊——【Moon Phase】的客人还蛮多的，魅魔在灵魂离开躯壳的时候、不是在脱离前选定一片区域不能再更改吗，还有不能对同一个对象反复潜入什么的。你也不知道你这副表情里面会否有客人偶然撞见，而若这个客人正好是你的潜入对象——
在你的演技失效的状况下、想要吸食到情感会很麻烦吧。说不定又会变成今天早上软趴趴躺在枯叶上起不来的状况——”
女仆从银制托盘上取下了三杯饮料。
都是盛装在玻璃器皿中、但是大小和造型各有不同——
当然、其中盛装着的饮料也是各不相同。
加满冰块的直筒雕花柯林杯里由浅到深渐变蓝液体、仿佛是海洋的色彩——
竖纹的斜口的高脚杯内透出半透明的琥珀色、而细颈甜酒杯内是一杯红橙的清澈。
“娜娜乌尔的蝶豆花蓝柑风味的【海岸蝴蝶汽水】、索兰的蒸馏酒和杏仁酒混合调制【毒之网】，还有这杯则是使用了使用糖渍橙皮，黑麦威士忌、金巴利以及使用苦艾杜松子细枝绣线菊和艾蒿浸泡过的白葡萄酒——”她用指甲弹着那杯红橙饮料的杯壁：“名为【旧友】，是给您的。”
在放下三杯冰饮之后、她又放下了没有任何的多余装饰的的三个纯白瓷平盘。
五分熟透着淡粉的肉、整齐地切成了七片，上面置着卡拉不认识的绿色的细长蔬菜、浇着浅褐色的酱汁，小颗的醋栗围着七片肉摆成了一圈——
“【炙烤鹿肉】、鹿采用了托梅森林的★★★★★食材水麂，酱汁使用了高纯度盐巴、少量焦糖和水麂血混合熬制，而上面的蔬菜同样产自托梅森林，细枝绣线菊未盛开时的嫩芽——是水麂最喜欢的食物、也是刚才为白葡萄酒添增风味最重要的一味香料，稀有度是★★，可以说是随处可见平平无奇、不过风味却并不输给稀有度是★★★★★蔬菜。”
女仆耐心地介绍完毕、后退了一步。
“祝您用餐愉快。”
仅仅是正常地行了一礼、其实也不是特别傲慢的态度，但是卡拉莫名感觉承受不起——
本来她就误以为自己吸了诅咒之血要被判处极刑的卡拉，被行了一记礼之后，让她无端产生了恐怕所剩无几的寿命在刚才又折半了的妄想。
她刚暂时打住思考、拿起刀叉要切鹿肉时，女仆忽然一句“对了！”折身回来把她的刀叉惊得掉在了盘子上。
“虽然承诺您这顿饭是免费的、还赠送了你会员卡，可是仅限于您自己——毕竟如果要是因为这句允诺你忽然站起身来说大家都不用结账了什么的我们也会困扰的……所以不是您吃掉的那部分、您还是要按照正常价格结算的。”
“呃……”
卡拉思索半晌、点了点头：“理解、这是正常的思考方式呢。没问题的、不是我吃掉的份数我会好好结算的。”
虽然她身上没有什么钱、但看店内客人的层次也不像是非富即贵，甚至还有不小心被她坑死的吟游诗人这种死了都要吃一口吐司的——
何况作为店长的纯白青年和女仆随便就能请她，应该是她能负担得起的价格吧……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