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团的团长抢先自己一步赶到的事情让雪莉骤松了一口气，但她同时也被团长的眼睛睁开了一线缝隙、就连嘴角的笑容都有点点消去地凝视着那伪装成魅魔的人鱼的表情略感诧异。
但考虑到瓦尔特的敏锐，当然也有可能是在将人鱼的同伙逮捕了之后，从那位共犯的交待中一眼就辨认出了她。
团长的行为一向谨慎、而站在她身边的律法局长芬妮又是安然无恙，甚至还能以迷惘的眼神凝视着自己，那么果然在这里不应该喊“救命”之类的，而是应该相信这两位帝国的顶尖高手的身手，绝对有办法把自己从这位人鱼的手中拯救出来——
她抿了一下嘴唇、略一思索，故意以轻松的口吻问道：“不愧是瓦尔特大人，赶来的还真是及时——您这反应、应该是认出她了？”
“在下不太确定呢。”瓦尔特眼眸的缝隙又张大了一点、琥珀的眸光在她的身上掠动：“只有气息有点像、却又不完全一样——而且在下也没有实际看到脸。”
他略顿了顿、问道：“呐、你和今天早上潜到房间的小虫子有什么关系？”
小虫子吗。
瓦尔特大人还真是敢说呢、明明她被绑架成人质了，也一点都不害怕会激怒对方，而把对方的同伴称作是小虫子——
“嘛、谁知道呢。”人鱼含混地回答道、挤出了一抹毫无攻击性恬淡又俏皮的笑：“说起来飞虫那种动物的移动范围是很大的、繁殖速度也相当快，细究起来，也许在炎热的夏夜毫不相干的两个人身上的红肿是被同一只小虫子留下的痕迹，也或者是意外的有什么亲戚关系。”
“……”瓦尔特伴随着睫毛的扇动、眸光轻闪。
瓦尔特除帝国圣骑士团这一身份之外、还是她最敬佩的学长——虽然自己在威尔·威因兹门下学习的时候、瓦尔特就早已是帝国内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但一向严厉、即使优秀也很少会夸奖的威尔勋爵对于瓦尔特却从不吝惜溢美之词，这位学长异禀的天资、自己的耳朵却都快要出茧了导师似乎也没有说腻、但她实际也完全听不腻——
雪莉自知在这里不开口或许才是明智的选择、但瓦尔特毫不畏惧地说出了挑衅的言语鼓励了雪莉——她忍不住就追随了瓦尔特的挑衅策略，也跟着说出了讥嘲的话语——
“也有你自己就是小虫子的同伴的可能性——不对、并非是可能性，你本来就是那丑陋的虫子的同伴。”
雪莉高声道：“学长、请您相信自己的判断，您没有搞错，这条人鱼、她就是那位试图刺杀我们老大的魅魔的同伙——”
“欸。”瓦尔特怔了怔、打量着她的翅膀和耳朵：“明明长着这么显眼的翅膀、似乎还带有‘魅惑系’的被动技能，却是人鱼吗？”
“我不知道您有什么误解、但人鱼也是有魅惑系技能的。”蓝发的人鱼回答。
“但人鱼的魅惑系技能里不包括潜行系和食梦系吧？”
“唔——没错、确实不包括。”人鱼的眼神是无染的清纯、仿佛没有说过一句谎言——
当然就实际而言、她也确实没有说任何一句谎话。
“但是，人鱼自身的诅咒、拥有共生系、依附系和吸收系的技能组，如果修炼时精心计算技能点，是能够临时借用他人的力量的。因为她和魅魔是同伴、在彼此互相商议好的情况下，调用对方已经修炼的级别很高的技能就更加容易了——
刚才在我的办公室内、她甚至仅靠着借来的被动技能，就让我几乎失去行动能力了。”
雪莉同时笃定天资聪颖的学长不可能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出声提醒起他来、也作为那道肯定他揣测的声音而存在——
她压根无法窥视其他人的内心、但却擅自揣测瓦尔特现在一定已经大体掌握了现状，就只差具体的证据和声音来肯定他的猜测。
“借来的被动技能让你失去了行动能力、并不能证明敌人非常厉害、只能说明你自己的实力太弱了吧。”芬妮叹气：“当然、你的战斗力是没什么可挑剔的、就是脑子不太好使，时常会让人感觉你的脑袋简直浪费了你的战斗能力——”
虽然芬妮的话让雪莉稍微有点受打击、但此时的现状却也让她不得不接受芬妮近乎冷酷的批评。
作为第一个收到了律法局局长的办公室闯入了刺客消息的她，负担辜负了老大的信任、没能成为助力，反而自己变成了人质，在办公室的麻烦被瓦尔特团长解除之后、自身变成了麻烦。
“莫尔亚莉塔大人的发言未免太过分了吧。”瓦尔特悠悠道。
雪莉正为学长竟肯替自己说话而感动时——
“尽管莫尔亚莉塔大人的话毫无疑问是事实、苏卡阁下的确是脑子不聪明、莽撞、虽然靠着努力将战斗力提升到了一流的水平，但正因为脑子和战斗力完全不匹配，大部分状况下反而会添更大的麻烦。
但这次倒确实不是她的错、这位人鱼小姐确实操控着能喝真正的魅魔一族相媲美的魅惑系被动技能了——虽然我清醒的情况下不至于会被蛊惑、内心也有种动摇感，苏卡阁下完全丧失了战斗力也在意料中、并不该被批评嘲弄。”
虽然把停顿后的后半截话加上、瓦尔特也无疑是在替她说话——然而却比直接而干脆的讽刺更扎心。
一瞬间雪莉的感动情绪全都消失了、表情也僵硬了。
“真遗憾啊。”瓦尔特的手指按在脖子上、一副惋惜的表情：“本来在下还以为，这么快的时间久能够和清晨在在下的身体和精神上都留下了些许痕迹的梦之精灵相见的，结果您却只是熟人而已吗。”
他的表情看起来确实相当惋惜、不过也不能排除是故意露出这种表情试探她的可能性。
对方把她误会成了完全的人鱼、她也没有刻意去解释其实仅有一半是人鱼、另外一半是魅魔的事实；
至于清晨吸食了这个人的梦境、她更是干脆闭口不谈——
若不是来自首、却演变成了这种情况，她说不定反而还会承认清晨潜入他房间的就是她，顺便再摆出一副毫无意识的无辜脸、装作不经意吐槽一句他的感情怎么像是泥浆一样难吃的事实；
她害死了无辜的路人、由于这个罪行被处于怎样的罪名她都是认可的，但进食的日常，她却并不希望和罪孽扯上关系——
然而、即使是远离尘世的她也是知道的，世间生灵是很难一事归一事的——某个人成功了、即使仅仅是无关紧要的个人习惯也会被认知为大有裨益而被竞相模仿；而一旦犯了错、哪怕毫无问题的作为也会被强行视作是犯罪的征兆——
她被判处了极刑、那么她的潜入梦中食用情感也会成为错的，会强行和由于偶然犯下的罪产生关联，她并不是想要刻意撒谎，却也不想挤压依靠食用情感为生的生灵的生存空间——
出于对方可能会使用鉴别谎言的技能可能性的谨慎、她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而是抬起手指拨弄着自己蝴蝶翅膀一样的耳朵。
“那么、在下冒昧地问一句，您是否知道那位魅魔的下落？”
雪莉心下一惊，咦、这个问题岂不是说——
那个刺客跑掉了吗？
在律法局之内，被骑士团长和律法局长两大高手的包围还能跑得掉，即使战斗力极短超模也很难做到——
也就是、自己被绑着擅闯入局长的办公室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才让人鱼的共犯得以脱身吗？
她是恰好算准了所有的时机吗——
和她战斗的时间、自己在前方带路的时间，以及推门的节点？
“对……实在对不起。”雪莉低声道。
“嗯？”瓦尔特不解地笑问道：“为什么我问人鱼小姐那位魅魔的下落，却是苏卡阁下您在说对不起？”
“如果不是在下、那个魅魔也不会跑掉了……”
“……”瓦尔特“唔”了一声：“也就是说、苏卡阁下已经亲眼见到过那个魅魔了吗？”
“虽然……”
“那个魅魔的容貌如何？战斗力等级呢？”
“战斗力等级……”雪莉顿了顿、道：“应该是很高的吧。”
“应该——？”瓦尔特脸上带着习惯性的笑容、声音听起来却似乎有些许不悦。
不悦？为什么会不悦？
雪莉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旋即反应过来——
如果说对方实力仅仅是一般意义上的强大、也要同时被她分散了注意力才能成功逃跑——
但这个问题反过来思考、便是即使瓦尔特和芬妮都被分散了注意力、对方也要自身拥有着较强的战斗力——
同为威尔勋爵的学生、在严苛的教育下成长，自己怎么能够使用“应该”这么模棱两可的话？
“不。”雪莉摇摇头：“绝对很强。”
“……”
怎么总感觉从刚才开始、这个律法局的工作人员总在有意无意帮助她、想方设法否认她的魅魔身份、分散面前这两位的注意力？
真的就只是巧合与偶然堆积而成的吗、还是——另有更深层的原因存在呢？
“是吗。”瓦尔特轻轻捏了捏耳垂：“既是这样、在下倒是更有点想要见一见了，不知道人鱼小姐能否把我引荐给你的魅魔朋友？当然啦，在下没有任何恶意、就是单纯地有些感兴趣而已——”
雪莉心中考虑着、这只人鱼为了让同伴逃跑，不惜始终杵在这里拖延时间闲聊、想来是绝对不可能将律法局的人引至同伴面前的——
如果让她乘着这个机会、寻到了可乘之机反而麻烦……
“她引荐不了。”雪莉笃定地道。
对于雪莉再一次说出了她想说的台词、人鱼的内心充满了诧异，同时也对她充满感激，点头道：“确实，我引荐不了。毕竟、我是来接受极刑的审判的嘛——”
“极刑的审判？”芬妮怔了怔：“泽莫菲丝么？”
“哈？”人鱼对此甚为不解——
感觉好像不止一次听到“泽莫菲丝”了，到底代表什么意思？
“对、就是为了泽莫菲丝的事。”
一道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了律法局——
伦纳·勒佩尔，律法局的资料验收官，同时也有着巴恩斯特珀尔正式的侯爵身份。
他的手中拿着一纸签满了名字的认同书——
“这位是来投奔在下的远房表妹，卡拉。”
“卡拉……？”瓦尔特沉思一瞬、“噫”了一声：“这个名字，难道说……？”
“正是如此、所以在下刚去各府邸内求情、超过半数以上的贵族已经同意她参与这次对于泽莫菲丝大人的审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