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威因兹本来在拨弄着眼镜上的链条、此刻用力稍微大了一点点,把眼镜从鼻梁上扯了下来,发出了“咔啦”地一声,在掉入瓦尔特的饮料杯之前被白月接住了,稳妥地放回到了桌子上。
“刚才是谁说的没关系来着?我怎么不记得了?”露西冷冷地瞟了威尔勋爵一眼。
“……”
白月快速折回到了厨房内、泡了一杯冰凉【西柚柠檬茶】,碎冰撞击着杯壁,发出“咔郎咔郎”的碎响声。
威尔勋爵把的习惯抽出来、一口气喝掉了半杯,偷觑着身为自己弟子的魔物的表情。
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面容平和——应该说反而比刚踏进餐厅时幽暗的气息要淡了不少。
虽然他无论如何都是保持着笑容的、但一手培养出来的魔物,威尔勋爵还是多少比其他人对他的表情更敏感一些的。
看他那表情、根本就没有问询他“要不要继续听占卜结果”的必要性,他是肯定会继续听的。
所以露西也只是看着威尔:“怎样?好些了吗、能继续吗?”
“唔……”
既然刚才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了、那么再继续听下去,没准是即将死亡时获救、彻底摆脱了日常的不便利性之类的令人欣喜的好消息。
“第二个占卜结果——你在近期会碰到命中注定的姻缘。”
“姻缘……?”瓦尔特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样、睫毛颤动了一下、嘴角拉扯的角度上扬了一点:“像我这种家伙吗?先不论我到底有没有喜欢上其他人的能力、应该也不会有谁会喜欢我吧?”
“嗯?”露西赤色的眸在他的身上扫着:“虽然远远不如月、但你应该也是个很有魅力的男子吧——你在这一点上应该多少有点自觉才是啊。”
“……”瓦尔特像是不能认同一样耸耸肩。
他现在当然已经彻底接受自己了、但正因为彻底接受了自我,他也能接受那些不认可他的思考回路。
他也有喜欢的东西、也有讨厌的东西——那么、他也应该允许其他人有同样的自由——
哪怕那些人讨厌的正好是自己、他也不应该想着把这种观念纠正过来。
因为被人说了“讨厌”、然后就拼命靠近对方,想方设法改变对方对自己的看法,还不如把这份时间用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免得折磨了自己、白白浪费了自身的时间,还脏了对方的眼球。
他拥有【诅咒】以及【污染】,他不认为这会给他的日常带来多大的麻烦、但如果有人因为他的力量困扰的话,那他就做好防护措施保持距离就可以了。
还有、如果真的碰到了让他心动之人,他倒是认为真的喜欢对方的话,他应该在对方能给他反应之前赶快转身、尽量不要期待单箭头转变成双箭头——他自己倒是一次也没有恋爱过、但是他看着身边的生灵们、看着书籍上的记载,他也差不多知道了所谓的“恋爱”就是能把不好的东西也一并接受下来、哪怕扭转认知忘却仇恨明知道前方的道路是辛苦、也会毫不犹豫说“愿意”的情感——
不对,并不仅仅局限在“恋爱感情”上,而是“爱”字本身就自带魔性——能够让人被浸在痛苦中义无反顾。
人们总说“爱”是一种伟大的、闪闪发亮的东西,但瓦尔特却总感觉这种感情有一点可怕——
无论是怎样的折磨、羞辱、前路不定的未来都能忍受,贫穷、艰难、死亡都无法切断这份感情的真挚和诚恳。
且不论愿意牺牲奉献的一方、既然通常都认为爱是双向,那么任由对方为自己牺牲奉献、一味享受毫无反应的家伙又是什么心态呢?
那样不就是单纯地一方在肆无忌惮利用着这种特殊的情感在压榨着另一方吗?
他还没有像尝到【Moon Phase】的食物一样、知晓美味到底是什么味道,所以能够做出精确的表演来——无论看了多少本书、听多少个人的讲述,他也直到现在都无法理解这份情感。
只要能体会一次——一次就好了。
就像是在【Moon Phase】一样、真正感受味蕾的冲击——他也为此做了不少努力、却是越努力看不清的东西越多。
为什么、两个半年前还在眉目传情的人,却最终会发展成在处刑台上、一方砍掉另一方的头——而两个人的表情都那么平静、甚至还在笑——
为什么被这个帝国夺取了一切、在巴恩斯特珀尔帝国圣骑士团的入职仪式上,还能用无垢的表情、做出“我永远热爱巴恩斯特珀尔帝国、愿作为高洁的骑士这片土地倾尽全力、洒尽最后一滴血”。
为什么——
从小被虐待得体无完肤、连饭都吃不上,和野狗抢食量的女孩,还是能够对殴打自己的父母露出那么纯真的笑容——甚至在听说父母要把自己卖掉换金钱的时候还在庆幸自己总算能为父母帮一点忙、他们总算是愿意摸摸自己的头了——
他原本是想要把女孩买下来的、但女孩父母的态度实在让他忍无可忍、他把那对看起来只要活着本身就是女孩的诅咒的父母杀掉了,把原本要交给人渣父母的钱以各种方式花在了女孩的身上、甚至还拜托威尔勋爵破例招收她当弟子——现在女孩在律法局有着相当优渥的工作和生活、但支撑她在律法局工作的信念竟然是为父母报仇——
只要不摆脱就不能踏入新生活的人渣父母、在她的脑海中被美化成了最好的父母;而当他认为已经是时候告诉她真相的时候、尽管没要求对方感激,他也没想到收获的是恨意——
所以、爱并不是什么双向、是利用对方的方便的道具。
暂时没有更深入了解到其他信息的他、暂时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首先我不认为自己有魅力,利用这份魅力来操纵对方的事情什么的,总感觉不算有节操的我,也微妙地做不出来这种事呢。”
“你这家伙本来理解的就很有偏差了、这是受了什么刺激,感觉好像比之前理解得偏差还要更大了呢。”
露西亮出了【水神】的正位牌:“从你刚才的一番话听来,最后这一张牌、代表的大概是,即使不能找出真相,你也能以自己的角度寻觅到意义。三张牌连在一起、预示的结果,是你在近期会谈一场恋爱、因此得罪裁决者,最终被裁决者杀死、但是你能够在死亡中得到精神上的新生。”
“得到新生吗?”威尔勋爵忙把杯子在桌子上震荡了一下:“您刚才说了‘得到新生’对吧?那是否就意味着他的死亡是相对的?仅仅是身份、或者社会意义上什么的?”
“不、死亡是绝对的哦——不管是灵魂上、还是肉体,都毫无疑问会迎来消亡。”白月打了个响指:“但是、精神上会得到新生。”
“喂喂、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威尔勋爵略有些不满:“人都死了、精神上得到新生还有什么用处?”
威尔那双褐瞳盯着露西:“露西、为什么要给瓦尔特安排这样的命运?”
“我的占卜不安排命运。”露西把牌全部收回到围裙里去:“我的占卜不过是既定命运的搬运工。如果有所不满的话、请去找提法雷特大陆的神明们谈一谈、而不是愤怒地瞪着餐厅的女仆和老板。”
“威尔老师……”瓦尔特摇了摇头、轻笑:“您不用担心我、我没关系的。的确像露西小姐说的那样、占卜不过就是预示着未来的一种测算而已,并非是决定者。如果您要是因为这件事迁怒于露西小姐和白月先生,不是有点不讲理了吗——也有损您的绅士风范。”
听到“绅士风范”的时候、威尔咳嗽了一声、老老实实地坐回了座位,把不小心差点丢出去的单夹片眼镜重新夹在鼻梁上。
“失礼了、之前说好了不在意的,结果却发了这么大脾气——明明和您们二位一点关系都没有,还真是没出息呢,我。”
“不、这也是人之常情吧。如果露西占卜到我会死亡的命运、发疯得比您厉害多了,不如说您要是一点都不为所动倒是有点可怕。”
“喂。不准胡说八道。晦气之事、少用自己来举例假设。”
露西用她那双半坡跟的鞋子对着白月的脚面狠狠地一踩踏、白月“啊”地一声,却没有躲开,而是任露西的鞋跟碾着。
“也不完全是假设、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吗?”
“……”
“真实发生过?”威尔本来有点丧气、又积累了一次次数都不能让他的表情喜悦起来,在听到了白月的话忽然又来了精神。
“也就是说、即使是被占卜出来的命运,也是可能改变的吗?”
“只要是命运、就有改变的余地……”
露西回身一巴掌、拍在了白月的嘴唇上,把他的话拍了回去。
“唔——”
“没有、大体上是没有。”露西的冷冷道:“想要改变命运、是需要能力和运气的。你的能力也就是中等,而从你努力了这么多年、也没达成集卡次数,好像也不像是运气爆表的。所以、不要妄想着能够改变其他人的命运——就当没这回事比较好。”
“只要有一点可能性、就不应该放弃啊。”
“但那一点可能性却是你做不到的、不是更可悲吗。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当做0。”露西严肃地说完了这番话、秒变脸开朗地笑问:“请问威尔勋爵想出要点什么套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