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特先生、您是魔物吗？”
雪莉拦住穿着一身便装、视觉效果上却比素常的盔甲还要厚重，甚至在地表温度超过35℃的季节竟然戴了一副黑色手套，正要出门去的瓦尔特·辛弗斯，没有丝毫避讳地质问他——
“嗯？”
瓦尔特的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嘴角上挑着——
这样的笑容对于瓦尔特·辛弗斯这个存在而言反而等同于面无表情——无法判断他的思考、也没办法判断出他此刻确切的心情。
如果是和瓦尔特更熟悉的存在，大概能从瓦尔特笑容细微的变化判断出他是愉快、礼貌还是愤怒，但雪莉虽然和瓦尔特是同门前后辈的关系，对他还没有了解到这个地步——
看到瓦尔特这个笑容的时候、她心中稍微有点没底，但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她还是重复了一遍：“瓦尔特先生、您是魔物吗？是魔物吗？”
“在下听到了、用不着重复三遍。”瓦尔特笑容满面地回应：“我现在仅仅是在纠结应该如何答复而已——”
“这有什么可纠结的？您只需要回答‘是’还是‘不是’不就可以了吗？”
“唔——好像很麻烦的样子、如果可以真不想答啊。”瓦尔特叹了一口气。
“既然您这么吞吞吐吐的、也就意味着答案为 ‘是’了？”
“啊、啊。”瓦尔特的眉毛轻轻挑了挑：“没错。”
“果然……”雪莉低声喃喃：“这可真让人感觉不可思议……”
“不、你露出这种不可思议的表情才让人感觉不可思议。”瓦尔特耸耸肩：“在下是魔物这件事、在帝国可是公开的秘密。魔物研究所会让在下定期去做测试、而在下也时常会到塔米萨学院魔物科的特别助教道具——
魔物科的主讲师薇薇安·D·阿拉法特是威尔老师的好友、会给威尔老师配发不少魔物科课程的旁听券、听满了多少堂课也会算在正常的毕业学分里。想当年、既做教具又拿到了旁听券的我，每次听薇薇安老师的课程都能拿到双倍学分呢、所以对魔物科和薇薇安老师都相当有好感——”
瓦尔特目光在雪莉的身上扫动着：“威尔老师不轻易招收学生、所以旁听券的数量总是有剩余，也算是威尔老师挂在嘴边的得意门生的你竟然没有拿到过吗？”
他像是回忆着什么一般转了转眼球：“不过、仔细想想看，好像是没有在魔物科的课程上见过你——怎么、难不成在下的小师妹还是被威尔老师低估了、认为超额配给你的报告已经让你足够辛苦，再学魔物科的课程对你的负担就太重了、你肯定消化不了吗？”
瓦尔特把手伸入厚厚的大衣的衣袋里、手臂的肌肉似乎微微有点紧绷，像是在用力攥住什么。
“在下本来想吃一顿丰盛的晚餐冷静一下的、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实，那在下可能就要临时变动一下行程了——虽然在下并不是怎么喜欢多管闲事的、但雪莉你既是我的师妹、不是完全的无关人士——甚至可以说完全不是无关人士，那么我插手你的事倒也不能算闲事。”
他活动着脚踝：“在下这就去找威尔老师替你讨个说法、问问他为什么不让你来参加魔物科的课程。”
“不、不需要——”雪莉一把扯住了瓦尔特的衣服：“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是您误会了——”
“放开。”瓦尔特把雪莉的手从衣服上狠狠地一拨、拨了下去。
他的动作是恶狠狠的、脸上却是笑盈盈的，连声音都很温柔——
“很危险啊？你难道忘记前几日律法局的事情了吗、在下没睡好觉，脑子不清醒、昏沉沉的，洗过了澡忘记穿盔甲和特制衣服就跑到了莫尔亚莉塔大人的房间——结果把莫尔亚莉塔大人的茶叶和罐子都毁掉了，之后还赔了不少钱呢。
茶叶和罐子倒是没什么、但是要是不小心把人污染到，在下可是很难赔偿的。”
瓦尔特由于其技能修炼、身上附带着【诅咒】和【污染】，这件事在帝国内也算是公开的情报了，在战斗陷入胶着状态时，甚至可以考虑使用瓦尔特的血液沾染过的羽箭、或者干脆是手握着一小瓶瓦尔特的鲜血洒在空气中当做武器——在战斗中常能靠此出奇制胜——
唯独比较麻烦的大概就是瓦尔特的【诅咒】与【污染】是刻在血液中的，无法分清敌我，无差别倾洒血液的后果就是也会造成无差别的死亡。
雪莉一时心急忘记了这件事、此刻帮收回了手臂，退开了两步。
瓦尔特无奈地叹了口气，扶额道：“你退开这么远也很伤人啊，在下穿着特制衣服戴着手套的时候那些技能的效果并不会发动，结果你却在想起来之后就退那么远、难道不担心刺激到在下、让在下玻璃心碎一地，为自己的污秽而感到自卑吗。”
“……”
雪莉错愕——
她并没有思考那么多、可是此刻听瓦尔特一说却也觉得甚是有据有理，然而刚刚退开了两步、现在也不好再到近前，一时僵立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啧啧。”瓦尔特摇摇头、笑容看起来比刚才要愉快一些：“你这也未免顾虑太多了吧。在下不过就随口说句玩笑、你也这么认真，反而让我有点愧疚了……”
他轻轻眨了眨眼：“既然如此、那么之所以不去魔物科听课的原因，难道是自己拒绝了吗？因为认为魔物是污秽的、没必要了解它们的生存环境、习性，否则太过深入了，可能会做出在战争中手下留情这种于国家和立场而言都毫无意义的事？”
雪莉“嗯”了一声：“没错、就是这个原因，是我自己不想了解魔物，完全不是威尔老师的错……
还不如说威尔老师在频繁被我拒绝之后，还是不厌其烦地继续把旁听券塞给我呢、可惜我到最后也一堂都没有去听过——”
她以遗憾的口吻道：“早知道前辈你也是魔物、还时常在魔物科当教具，也许我就不会错过了。
不过——既然前辈您时常会去魔物科做教具、为什么我每天都泡在学院的图书馆中、也和同辈进行课程交流，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呢？
毕竟学长您无论就能力而言、还是个人魅力都算是顶尖，如果您在巴恩斯特珀尔圣骑士团长在学院授课，即使不能称作轰动、应该也不少想要凑热闹的人吧——学院内哪门课程有趣、哪一门是由人气教师教授，都是迅速传遍整个校园的、您当教具课程完全没有风声也未免太奇怪了。”
“因为魔物科很特殊啊——魔物科的教室不允许随便参观、魔物科的课程更是没有‘旁听券’不允许进入，薇薇安老师也不负责任何一门公共课程。
你不过是站在近水楼台，才觉得魔物科旁听没什么稀罕、连带着对魔物科的印象都有偏差——然而、事实上魔物科在塔米萨学院被称作‘最神秘的幽灵科系’呢，非威尔老师门下的学生、就是顺着魔物科教室的门口窥视缝隙超过30秒，都是能一直炫耀到毕业的超强战绩了。”
瓦尔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不过、话说回来，即使魔物科是塔米萨学院最神秘的科系，对于我的魔物身份是公开的也没什么太大得影响——即使不去旁听、在学院内的图书馆内，和‘魔物’内容相关的区域也有不少关于我的资料。”
“……”雪莉露出了窘迫的表情。
“也就是说、被威尔老师夸奖、在修习期间几乎读完了整个图书馆书籍的雪莉你，却在图书馆内也把‘魔物’的内容跳过了吗？”
“是、是的。”雪莉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完全无法面对瓦尔特的眼神——虽然瓦尔特没有睁开眼，本来也看不到什么眼神就是了。
“所以、对于学长是‘魔物’这件事、还有您的身份是公开的这件事我都不知道，还像是听到了什么大新闻一样巴巴跑来质问您。”
雪莉深深地把自己的腰躬下去、弯折成90度：“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
“哈啊。”瓦尔特毫不在意地笑道：“不过是稍微迟一点了解到了大家都知道的事而已、有什么可抱歉的——不如说我应该感到抱歉才是，你明明是我同门的师妹，一次都没有出现在魔物科的课程上的事我竟然没有留心过。虽然是我主观上想当然的过错、但也未免有点过于冷漠的嫌疑——”
他也向雪莉微微欠了欠身：“我这边也说一句抱歉……”
“……”雪莉抿了抿唇：“虽然——您是魔物这件事其实在帝国内算是公开的情报、但是在我今天拦住您之前我却并不知晓。所以、我接下来要问您的几个问题，如果有显得无知的地方、也还请您多多包涵，不要过分嘲笑我的愚蠢就是——”
“唔。”
瓦尔特原本在把雪莉抓住袖子的手挥开之后，一直都是侧对着雪莉的，此刻却把脸转了过去。
脸上带着那毫无变化的笑容、看起来却似乎比方才认真了一点。
“不知道雪莉阁下还有什么问题请教、在下知道的应该都会尽力回答，请问吧——？”
“瓦尔特大人的【诅咒】和【污染】，是瓦尔特大人作为魔物天生自带的被动技能、还是瓦尔特大人所选择的技能修习方向？”
“喂、真的假的？雪莉阁下您还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瓦尔特上挑的嘴角抽动了两下：“如果是没有变幻出人形、也没有思想的魔物，主动技能方面都是自动选择的；但我这边是在下根据上头的意思修习的、技能是靠自己的意志选择，但在点亮机能之后就会变成无法消去的【被动技能】了。”
“呃——”雪莉停顿了一下、又问道：“那么，瓦尔特大人的正身是什么？”
“不知道哦。”瓦尔特微笑着回应：“帝国的资料集上也写明了是‘正身未明’不是吗。那么久以官方资料为准是绝对没问题的。”
“还有……嗯……”
雪莉本来想要问瓦尔特关于自己父母的事情、但旋即想到所谓的‘魔物’只不过是对一批被认定为有害的生灵笼统的总称、而实际上被归类为‘魔物’之物彼此之间未必有什么联系。
自己只是在听到尤兰达的话之后头脑有点发热、此刻冷静下来就发现自己的行为实在是太过鲁莽了。
“还有什么？”
“没什么、您刚才是要出门吧？”雪莉向瓦尔特行礼：“耽误您时间了——路上注意安全。”
瓦尔特没有动。
他的眼睛也没有睁开、雪莉却感觉瓦尔特被眼睑覆盖的眸子在直直地盯着她的脸——
“让我猜猜看。”瓦尔特脸上的笑容毫无变化、声音却忽然变得冷冰冰的：“难不成你是想问、当年杀死了你父母的魔物和在下有什么关系吗？”
“……”雪莉瞳孔一震、想要否认，但她那过于恳切的本性却不允许她说谎——
“您——”雪莉干笑了两声：“没、没错，我确实是想要问这个问题。不过……把向帝国效命的您、强行和我父母的死联系在一起，好像有点过分吧。您这么正直的、哪怕是魔物也是好魔物，我却把您和不相干的联系在一起，实在是……”
“是我杀的哦。”瓦尔特轻抚鬓发：“杀死你父母的魔物，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