黝黑头颅的表情带着不属于这个岁数该有的狰狞,眼睛睁圆,唇角也因咬破了舌头挂着血——盖尤斯死前想必遭受了莫大的惊吓。
女孩的视线对上了仍未瞑目的头颅,她的瞳孔急速缩小,心间各处疯狂蔓延着难以言喻的恐慌,嘴型张大,破音尖叫了出来。
啊!
下一刻,女孩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试图不再让自己发声,同时也拼命控制着自己不流出代表着软弱的眼泪。
自己和男孩并不是多好的关系,只有一面之缘,但昨晚还给了自己一块面包充饥的他,今早却已落得如此下场。女孩稚嫩的思考与有限的阅历,让她并不懂得什么世事无常这类的总结词汇,她只打心眼里觉得残忍,觉得害怕,觉得难以接受。
女孩不敢再看,不知所措地靠到了墙角,转过身去,抱着自己不规律地发着抖。
牙齿接连碰撞,两臂紧紧箍相箍,颤抖间,她觉得这座高塔里的阴影又沉下来几分。黑暗满天笼着,迫近她,压住她,无法呼吸。无能为力的女孩只能无声地哭喊,任凭悲伤剧烈而汹涌地倒灌进口鼻,直至溺亡。
看来是醒了啊。侍女听到尖叫声,这般想着。她很满意女孩的反应,走了进来。
头颅被开合的门顶走,滚落到了女孩的脚边。她正背着身哆嗦,突然感觉脚根处,有什么东西触碰到了自己。在不安与惶恐下,女孩缓缓地扭过了头。
啊!
第二声尖叫伴着终是止不住的热泪离体而出,女孩单薄的腿失去了支撑的能力,孱弱的身形靠着墙壁徐徐滑落。
侍女冷笑着走入,捡起地上的头颅,在女孩面前来回晃荡:“看到了吗?灾星,这就是因你而死的人,是你害死了他!你现在知道自己会造成多少不幸了吗?你现在知道自己有多么下贱可恶了吗?”
女孩不敢看,侍女就捏着女孩的脸强行扳过来看。热泪溅到了侍女的手上,滚烫而又湿黏。
再一次对上了那颗头颅,女孩遭受不住,挂着水珠的睫毛颤动,万般痛苦地闭上了眼。
“不敢看?你倒是睁开看看啊!就是因为你,他才会死,你懂不懂!”侍女歇斯底里地嘶吼。
在极度担惊受怕的状态下,女孩被侍女吓得猛得浑身一抖。她早晨并未代谢,肮脏的浊液便冒着热气,自下身不受控制地涓涓流出,濡湿了单薄而破烂的袍子。
她失禁了。
女孩紧咬住下嘴唇,头极力向后仰着。虚弱的她受到连番的刺激,再加上此刻的羞耻,她眼前天旋地转随即一黑,半靠着墙壁瘫在地上,再度昏死了过去。
真是不害臊啊!堂堂帝姬,竟然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尿在地上了?实在是有够可笑的。另外,也还真是掐得一手好时机啊,我的殿下!昨天也是这样,逼得我帮你扫尾,今天还要故技重施?休想!
女孩的苦楚,只能激起侍女残暴而又畸形的施虐欲。她站起身来走出房间,将盖尤斯的头颅随手往一个容器里一丢,又去拿了个盛水的陶罐,在里面接满了冷水。
醒醒吧你,假惺惺的皇女!看我来揭穿你这虚伪的戏!我让你装,我让你装!真贱啊!
冷水自女孩头顶倾斜而下,肆虐着流满了全身。寒意透过皮肤,刺入骨髓,也使得本就染病的女孩的子宫无意识地强直性收缩,不住地痉挛。
女孩难忍内脏的剧痛,于昏迷中被强制苏醒。身上的冷都已是其次,此刻腹内如有战矛在横冲直撞,如有刀在反复横绞,她已是管理不住自己的表情。薄薄的嘴唇被牙齿大力咬破,往外泱泱渗着殷红;眉头死死地扭着,似是再也舒展不开。痛极了,她便流着清泪,挂着涎水,卑微而又无声地喘叫,用拳头不知所措地狠狠锤向自己的肚子。
哈哈哈哈,瞧瞧你这可悲的模样!侍女放声大笑,得意之下,忘我地将陶罐摔碎在地上,惬心地转身离去。她要去准备一套新衣服,毕竟等下奥古斯都殿下还要来看望这只出生高贵但又活得如同**一般的可怜公主。至少,要让她在奥古斯都殿下面前稍微像个人样——如果是以这副鬼样子去见,那可是对尊贵殿下的大不敬。
侍女很刁,她从来不会在女孩的身体表面上留下伤害的痕迹。这样,这位人尽可欺的皇女,便无法朝谁去告状——因为的确没有什么证据。而且,又有谁会相信一个灾星的话呢?如果她被折腾得生病了,也完全可以推脱给她自己。只因她是灾星,若是受了上天的折磨而伤病缠身,那也是时运如此,怨不得人。
侍女走远,独留女孩于房间自行体会哀苦。女孩的力气逐渐丧失,神经也慢慢麻木,甚至连最基本的疼觉都在远去。她击打的动作缓了下来,浑身一软,完全瘫倒在地上的混合水渍中。金发失去了光泽,暗淡地并拢、收束,耷拉在地上;嘴巴微开着,从里面钻出微弱的呻吟;瞳光也逐渐消沉着,似是快要涣散。
地上的女孩在将黑的视线中看到了陶罐的碎片,眸子又重新被点燃——就像死去前的回光返照一般,她挣扎着在水中朝前爬去。女孩缓缓地捡起了一块锐利的碎片。这个简单的抓取动作,她进行了好几遍才成功。
会很疼吧……不过,应该没有刚刚疼。而且我真的受不了了……好累……再也不想被折辱了……
女孩反复挣扎着坐了起来,强打起精神,身体的各项感官也在慢慢恢复。她颤颤巍巍地将陶片对准自己的左手手腕,压了下去。
陶片很钝,女孩的动作也没什么力气,这一下,只在手腕上留下了一道较深的白痕,她不由自主地抖了两下。接着,女孩紧咬着牙,抬高手力,再割下第二刀。
咳唔……女孩痛苦地张大了嘴。
视线被泪水所模糊,在朦胧中,她看到了手腕上有点点红色冒出。她忍痛用力,猛地划了三下。这时,红色由点成线,并逐渐流淌了起来。
这样就可以了吧……
女孩丢掉了染血的陶片,听着风吟,看着窗户,突然在最后关头奢望起了自由——那是她十二年间都不可及的夙愿。
要是能够出去就好了。
女孩挽手作蝶,对着铁栏比去,似是想着能够飞出。可她不是蝴蝶,而且蝴蝶在烈风中也会折翅,也会被拍打得不知所踪、迷失方向,最后暗淡地在冰天雪地独自凋零。
终究是出不去的。
她的天真破灭了,想法用尽了,力气到头了,便垂下了手,闭上了眼,静静等待着生命的朽坏。这一刻,她又觉得如释重负,好像十二年间所背负的,全都放了下来。随着血液的流逝,她心头的痛苦也跟着减轻。
对不起啦,弟弟,要让你白跑一趟啦。谢谢你愿意来看我,我……我很感动。可惜……
想着想着,女孩终是缭乱了最后一丝心神,再无了意识。
她的脸正因失血而迅速地发白,心脏似是知了疲倦,跳动地越来越慢。窗外的北风为她收敛了满是怒意的咆哮,平息了下来。此刻的风虽依旧是冷着的,但较于先前已是极柔。原本狂舞的雪花也跟着风速降下,轻轻跳动着飘入栅栏窗内,点缀在女孩的头上,容光诡异地显得格外粲然。二者的颜色彼此辉映,一霎时,竟分不明是雪白,还是她的脸白;袍子自歪斜的肩角滑下,湿漉漉的金发也泻落其上。美人美在骨,她胛处的曲线姣好,教人难免心颤;眼角虽仍然哀婉挂着泪珠,但好像只是表情的自然延续,再无了先前那种弥漫了整个世界的悲伤。
女孩好像只是安稳恬静地睡去,因为看到这一幕的人,必定不忍将其联想上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