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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于醉酒间忆起的回忆(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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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去呀,姐姐。”男孩嘴角的笑意越发甜美。

“你为什么……不去呀……”女孩是低着头的,可视线还是在不自觉地躲闪着。

“因为啊——”

毫无征兆,男孩猛然压低身形,一把凑近到了女孩的跟前,伸出食指将她光洁的下巴抬起,动作迅疾,轻薄无礼。

“行刑室里面,你都看到了吧,姐、姐。” 男孩再用大拇指协助食指,将她的下巴扣牢锁死,并一板一眼地将每个字节缓缓吐出。

女孩的脑海里,有什么东西突然爆了开来,正在疯狂地嗡嗡作响——那是她来自心底深层的恐惧。此刻,思维正被肆意升腾起的恐惧切断,余下的想法也被搅乱得一塌糊涂。

“没……没有!”她本能地用苍白的谎言狡辩着,甚至都忘了挣扎。

“虽然姐姐撒谎拉皮时,那心虚的可爱表情也很是让人怦然心动,可我还是更喜欢诚实的姐姐呢。”男孩面无表情地左右搬弄着手,来回看着此刻正被自己随意支配的女孩的脸。

男孩的手指陡然施力,几近要将女孩的下颌都擒错位。

“手感真好。”他再傲慢地甩下一句戏谑般的评价。

“咳!”女孩疼得一把将头甩开,绿眸摇摆闪动,荡漾着明显的惧意与警惕。

“姐姐,你的这个眼神,真是太令我伤心了啦。”男孩扁了扁唇形,好像他真的很悲伤,“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嘛,毕竟怎么说我也是你的亲弟弟嘛——也正因如此,我那会儿才当做没发现一样,还额外给姐姐你留了一扇门呀。本以为姐姐在看到我处罚那个贱人之后,会对我表示感激。可姐姐你瞧你现在的模样,你的懦弱程度比我想象中还要高。嗐,姐姐,你真有点让人失望了,不好好谢谢我就算了,居然还反过来害怕我?”

男孩说着说着,又摇着头砸吧起了嘴,似是恨铁不成钢。

“你在说什么……还有,什么行刑室,我不知道……”女孩侧过头去。她明知已经暴露,自己也流露出了恐惧的情绪,辩解早已无用,却还是下意识地抗拒,在徒劳无功地掩饰着。

可能这就是自己骗自己吧,人害怕起来,往往就是容易如这般犯错犯傻。

“不知道?”男孩轻笑,“姐姐你叫我该怎么说你呢。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蹲在那里藏得很好呀?门一开,光不就照出来了吗?姐姐你这金发可是很显眼的呢。”

“……”

“喔,姐姐肯定要说,金发的不止你一个对吧。可是,姐姐身上那独一无二的香味儿我可是能分辨出来的呢。”男孩顿了一顿,摆出了一副似是在回味的表情:“而且,姐姐留在门口的那摊东西,我尝了一点,那就是你的味道呀。”

自己留在门口的那摊东西?是……是呕吐物啊!

女孩的表情极度错愕,心中尽是恶心、不可思议与难以接受。她的嗓子又开始蠕动,已经快要抑制不住肚中的翻涌。

“欸,姐姐,又要吐吗?我不介意哦。”男孩嬉皮笑脸,话里风淡云轻。

女孩连忙用手掩住口鼻,强制自己压下不适。只是喉咙里上升的酸意与灼烧感让她一时半会儿不愿开口说话,就只能用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看。

那是嫌弃、恶心、如同看垃圾一般的眼神。

男孩遭受着这种视线,深深地打了个抖,脸颊开始发红,目光越发迷离,嘴中也呼出热气——他看上去甚至很兴奋、很受用。

“好啦,姐姐。虽然你之前的反应,让我有些失望。不过,你刚刚的表现,很不错嘛!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凭姐姐的这番将功补过,我就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成为我的人吧,姐姐。”男孩渐渐平息下了他那激起的诡异情绪,重新挂上了一份淡淡的微笑。他朝女孩比了个优雅鞠躬的姿态,随后慢条斯理地伸手,做着邀请。

“离我远点……”女孩立马往后缩着身形。

男孩不管不顾,仍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姐姐,我知道你先前受尽了委屈。但现在不会了,以后也不会了。我向你承诺,只要你愿意跟着我,在我登基之后,我将把你扶持上正位。你会重新站在世界的顶端,重享天下间所有的荣华富贵,簇拥罗马万千子民的尊敬——”

他话音一顿,抬起头来,笑容富有深意,目光极具贪婪:“以及,我的宠爱。”

“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女孩怒斥。

“我当然知道!”男孩回以咆哮,“先皇未殂,是不可以谈论后世人登基什么的,对吗?我和你,也是会遭受非议与排挤的,对吗?可这些,我都不在乎啊!那个老不死的早就该滚下台了!他一生都在犯错,罗曼不需要他!而姐姐你,我会——”

“住口!他是罗曼的皇帝,是你的父亲,也是我的父亲!而我,是你的姐姐!你怎么敢说这些话!”女孩紧咬着嘴唇,眼里水汽氤氲。

“那又如何?姐姐,这位‘伟大’的罗曼皇帝都这样对你了,你居然还是念情向着他,帮他说话?他平生犯得那些错误里面,最大的错之一,就是听取那些迷信的东西,把你流放了!喔,对了,说到这个,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姐姐你。那个上谏谗言让你从此漂泊的狗屁倒灶巫师,死了。真是便宜他了,那个狗杂种!如果不是他上个月喝了自制的大补汤,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我就不是将他的尸体剁碎之后,给他的儿子吃这么简单了。如果他还活着,我定要让他后悔出生于这个世界。”男孩的视线冰冷。

“你……你……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太让人作呕了,你真的太使我失望了!”女孩惊恐而又愤怒,嘴角也在不自觉地抽搐着。

“作呕吗?失望吗?我从没想过,现在就能得到姐姐的多少理解。不过当你体会了立于巅峰的无上权力,与做女人的快乐之后,想必就能够明白我的用心了吧?到时候肯定不会再作呕,再失望了。”男孩耸了耸肩膀,再继续说道:“姐姐,再给我几年时间,我能聚集更多觉醒了心中正义的罗曼勇士,向那位腐朽的皇帝发起清洗,净化这个病态的国家。我将坐拥天下,将这个世界拉回正规,到时候,再迎娶姐姐你,你觉得怎么样?国事家事,双喜临门,这才叫——”

啪!

男孩的话语被打断,左半边的脸颊上,出现了一个不大但又很深的手掌印。女孩举起的右手还在颤抖着,尚未放下。

“呵……姐姐……”男孩并不发怒,而是如狮般暴起,一把欺身迫近,抓住了女孩的两只手,将其摁在了墙上。

自幼便练习开弓走马、帝王巡狩的男孩,力气远不是常年饥寒交迫的女孩所能比拟的。纵使岁数小了两岁,但他仍然是处于完全压制住对方的状态。

“刚刚就是这只手打了我,对吧?”男孩看着眼前正在负隅顽抗的女孩,嘴角勾勒出一抹危险的笑意。他伸出舌头,慢慢地凑近女孩的右手,轻轻地在她的食指尖上饶了起来,几圈过后,又张口含住。

女孩如触电一般的感觉,从右手的食指处传递至全身。明明只有手指湿黏,她却好像全身都泡在了黏液里一般恶心与不自在。女孩厌恶地极力扭动着,想抽出手指。可男孩接下来却用牙齿咬住了她的指节,并开始了厮磨。关节受击的那种火辣辣的疼痛感,一下子就让她软了下来,无力再去抗拒。女孩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控制自己不发出叫声上——她觉得如果自己漏出了哪怕一丝轻微的惨叫声,那必定会更加助长自己弟弟那变态的施虐心。

“滚开!”女孩切齿痛恨。

男孩停下动作,抬起头来,笑意盈盈:“姐姐,你该学会享受的。”

享受?享受什么!你个死变态!宫廷里明明有那么多的书籍和那么多的知识,可以供你去读,怎么就教育出了你这个忤逆不伦的东西!

女孩已经不再失望。就在刚刚,她已经对自己的弟弟不抱有任何的期盼了,她现在只有无尽的满腔愤怒。

自己的手被压住了,那便一脚踢上去!

男孩眼疾手快,将女孩的两只手并拢在一起,用右手制住,左手向下,压住了女孩的腿。

不知是男孩的动作太快,还是女孩的动作太慢,此刻女孩就是被他完全给控制了。甚至他还有余力与闲心,在女孩的大腿上坏笑着拧了一把。

“你不乖哦,姐姐。”男孩慢悠悠地跨坐在女孩的小腹处,防止她再蹬腿。然后左右手像之前一样分开,将她像“丷”字一样,重新靠在了墙上。

男孩拉近脸庞,再凑到女孩的耳边,轻声说道:“姐姐这么抗拒,不懂得享受情趣,肯定是因为没尝过那种滋味吧。这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交媾啊,是食髓知味的,有了一次之后,就知道其间奥妙了。”

女孩的小腹,被男孩全身的体重压着。本就染病的她,又被挤压着脆弱之处,终是忍不住大声呻吟了出来。

“呜……疼!”内脏的疼痛,使女孩无法再克制住自己抖动着的声音。

“啊,疼吗?是这样的,一般第一次都会疼,后面就慢慢好起来了。而且姐姐也别怕,到时候我一定会很温柔地待你的。快了,再过几年就好了,姐姐不要急,可以期待一下。如果你是普通女人,那就不必等到我加冕之时,也不必非要去迎合那种仪式感。可你是伟大的奥古斯都的姐姐,那一定做什么事都得是奉天承运,需挑个好时节的。”男孩顺着她的话若有所思。

“咳,疼啊!”

“是会疼的,但我也说了呀,姐姐真的不用担心。对了,我又想起一件事,姐姐你知道吗?我之前无意间看见过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喔,既然姐姐不爱听,我就换一种说法吧。我之前无意间看见过父皇临幸母后。母后那销魂的表情,我也想在你身上见见呐——母后没姐姐长得好看,那想必姐姐的表情,肯定是更美妙、更精彩的。”

“好疼!!!!”

当女孩第三次喊疼,男孩才察觉到了情况,发现了不对劲。他看着身下人的表情,脑内想到了什么,便略微坐起了一点身子来,但仍不肯离去。

看着口中呼出浊气,额头冒着冷汗的女孩,男孩挑了挑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的好姐姐,我不是有意的,光顾着说我们美好的将来了,都忘了你现在是月事期间。”男孩先是走流程一般毫无感情地道着歉,随后又暴露本性,哈哈大笑:“不过——你看,姐姐,这就是女人,是不是很脆弱?正因为如此,女人才需要一个强大的男人,来寄托自己的身心,来掩饰自己的弱小!而姐姐你,很幸运!你的男人,是放眼过去、仰望未来、上至寰宇、下至深海,那天地间,最伟大、最强壮的奥古斯都!”

从剧痛中略微舒缓过来的女孩,锁着眉头,瞪大了眸子,一口啐在了他的脸上:“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廉耻!你这种不伦的行为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你懂吗!混账!”

“哎呀呀,姐姐。以前一直被欺负,今天是头一次有机会骂人吧?怎么样,这种感觉爽吗?”男孩将脸上的液体用手指刮下,放入了嘴中。

“你……你真的已经无可救药了!快滚开!我讨厌你!快滚!滚啊!”

“讨厌我?”男孩的目光暗淡了下去,神情也逐渐变冷,话语随之失去了温度:“姐姐你说……你讨厌我?”

先前女孩说什么,男孩都没有什么反应。可一句简简单单的,像是孩童之间打骂所常用的“我讨厌你”,却让他的心理几近崩溃。

男孩先前的喜悦,如拔地而起的峰峦般高耸入云,巍峨雄壮而又不可一世。可现在,女孩一句话的重量,便摧枯拉朽般压垮了整座山川。它分崩离析,不断地裂开豁口,从里面掉落出名为愤怒的滚滚巨石,从底下喷涌出名为难过的滔天浪潮。

感情轰然坍塌,男孩也至癫狂的边缘徘徊。

“对,我讨厌你!我看着你,就觉得恶心!我如果真要被你碰,那我宁愿选择去死!”女孩歇斯底里,哑着嗓子大喊。

这次,第二遍遭受到了刺激的男孩,终是跨过了那条底线,表情变得扭曲而恐怖,神态也狰狞又疯狂。他撤回了一直压着女孩的手,调转手臂的方向,给了女孩一个极其大力的掌掴。

啪!

一声嘹亮而又清脆的巨响,回荡在这狭小的房间里。

女孩受了重击,嘴角往外渗出缕缕的血丝,保持着歪头的姿势,乱糟糟的金发低垂下遮住了脸面。她无声地哭泣,任凭滚烫的泪珠肆意地碎落满地。

“疼吗?姐姐。”男孩突然恢复了常态,带着一种病态的柔情,注视着她。

女孩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还是保持着那般教人心碎的姿态。

“对不起,姐姐。”男孩用手将女孩的金发撩拨至一旁,随后攀上了她的脸颊,对着那红肿起来的地方来回地轻抚着,小心地摩挲着。他再低头,用大拇指拭去了女孩嘴角的血迹。

男孩的整套动作极尽柔情蜜意,眼中更是全程泛着怜悯的微光,就好像刚刚那一下不是他打的,伤痕和血迹,是女孩自己笨手笨脚不小心跌倒在地所刮擦出来的。而他,只是在帮着料理伤口,很善良,也很让人暖心。

“姐姐,刚刚的话我就当做没有听到。以后你可不许再说了,好吗?”男孩再轻轻地搬起了女孩的脑袋,想让女孩注视自己。

“……”女孩没有回答。

此刻女孩的手,已经是处于自由状态的,可她已经失了神,便没力也无心再做些什么。脸被搬弄,她只是抖着长睫,闭上了眼睛。

“好吗?”男孩缓缓地再问。

“……”女孩依旧没有回答。

“哎呀,那我就当你同意啦。既然同意了,那要是以后再说起这些,我可就要生气咯。”男孩开心地笑着,随后又故意朝她摆出了一个怒容。只是这怒容,怎么看,都怎么觉得,这不是装的,而是真实情感的外露。

女孩不应答,男孩便一直一个人讲着话,在又多说了几句之后,他突然觉得乏了。自己的姐姐现在就像一个精致的木偶,漂亮,但没有丝毫的生气,很没有意思。他的心里既无成就,也无满足,有的,只有说不出的挫败。

咚,咚。

牢房的门,被敲响了,走进来的,是先前那个陌生面孔的侍女。

她的手里端着一个大的底托,上面大体上分成了两边。左边与右边的格子里,都各自盛放着大块的牛肉、切好的面包以及蒸腾着热气的粥。

这显然是给男孩也准备了一份。

侍女将托盘交于男孩,在朝他施了个福后,转身就走,全程没有说一句话——她来的时候,是这样;她走的时候,也还是这样,保持着绝对的沉默。

男孩接过食物,放在了一旁。他刚想继续喂女孩吃,想了一想,又将碗放了下来。

“姐姐,我知道有我在,你可能不是很愿意吃。那我先回避一下,让你一个人待着,好安心地吃。”男孩站起身来,退到了门的旁边。

“吃完后记得早点休息,明天会越来越好的,我亲爱的姐姐,晚安。”

男孩再一行礼,轻轻地将门掩上。

可下一秒,他又突然折了回来,看着仍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女孩,再面无表情地说道:“姐姐,你脖子上的那个东西我就不给你带上了,门我也不给你锁着。你可不要想着逃跑唷,毕竟,我是那么地相信你呢,想必姐姐也不会辜负我的这份信任吧。”

男孩说完,再观察了一会儿女孩的反应,见她还是和个石头一样杵着,便摇了摇头,第二次退出了房间,重新关上了门。

此时,寂静无声。

时间流淌,月光也随之偏移,投影从地板处,慢慢爬到了女孩小小的脚趾上,接着,再向高处而游,直至受冻发红的脚踝。

食物上空所散发的烫气,在一点一点地消散;而食物本身,也在一点一点地变凉。甚至还有飘进来的几片小雪花,盖在了上头。小雪花融化在了粥里,敷在了肉的表面,闪着暗淡的银光,像是于其上撒了一把糖霜。

女孩就呆呆地看着这一切,还是没有动。

大悲,大恸,动不了,说不出。

房间里没有水钟也没有沙漏,不知过了多久,当月光已经照在了胸前,当饭菜都已经凝聚上了一层薄薄的霜,女孩才张了张自己的唇。

可还是没有发出声音来。

她注视了一小会儿托盘,先是用手擦了擦自己已经干涸了的泪痕,又轻轻地将牛肉与面包表面的霜层拂去,然后用力地撕扯下自己身上华贵长裙的一角,将食物包住,绑好结带,系在了身上。

女孩想明白了,已经拖不到明天了,今晚,就得走。她不知自己能不能逃得出去,也不知逃出去之后的命运会是如何。可不逃,就完全没有一丝希望。脑海中,奥古斯都的身影一直折磨着女孩,本能也不断地催促着她快快跑远。

自己当然难过了,难过地快要窒息,难过地快要死去!可是,自己终究是有没死的,不是吗?既然没有死,那就要努力地活着。如果再不行动,再磨蹭,那才是真的会死……女孩心想。

我已经没有这个弟弟了……奥古斯都,他不是我的弟弟,他是个恶魔,是个嗜血、残忍、不伦的恶魔!你会为一个恶魔伤害了你而伤神难过吗?这是他的天性,变态的天性!不要指望他能善待自己,得跑!不能再消沉下去了,消沉的情绪救不了自己,必须得立刻动起来才行。女孩再心想。

先前的发呆不是无用的,多少年来,女孩都是孤身一人,她早已学会了同自己的内心交谈,然后开导自己。此刻,时间已经替女孩消化了一部分悲伤的情愫,她的心在慢慢变硬,人也在逐渐坚强。

一段话就能概括完的心路历程,背后却是多少个失眠夜晚的挣扎,又是多少次鼻酸挫败的总结。女孩虽已千疮百孔,但又顽强而又拼命地修补着自身。她就似一株冬日里枯黄的荒草,平日里耷拉着脑袋萎靡不振。可一旦有人试图将她拔除,女孩就会强迫自己心中耀阳遍世,催生着枯草由黄转绿,绝处逢生。

明明这十二年来,什么苦都吃遍了,可是却一点儿甜头都没有尝到,那凭什么要抱着苦难就此坠入深渊?快跑!潘多拉,快跑!跑去外面,你就改个名字!将这象征着灾祸与不幸的名字,连同那悲惨的过去一同抛去!女孩在心中,这样朝自己呐喊,给自己打气,也为接下来自己对抗命运的艰难斗争鸣鼓。

当她强打起精神,并下定好了决心之后,便看了看身边床上的稻草铺盖,将其抓起来一把,塞进了衣服里,想当做御寒的填充物。

可稻草不舒服就算了,当她试着走了两步、并且跳了几下时,稻草又窸窸窣窣地从裙子底下滑落而出,掉到了地上。

见状,女孩将食物的包裹解下,放在了一旁,小心地踮着脚,朝外头走去——她要去寻找能够保暖的东西。女孩一路走,一路观察,也一路躲藏。

因为,女孩害怕会再撞见自己的弟弟。甚至此刻想起他,女孩的心里止不住地发毛、发寒。

她走着,走着,看到了一面厚实的帷幔。女孩四下张望,见无人,便从一旁拿过一张高脚凳,踩在上面,将帷幔扯下。

哗啦。

布匹发出响亮的撕裂声。

女孩慌忙地将帷幔揉成一团,随后加快脚步,朝厨房大步走去。

厨房,还是亮着的。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场景,回忆便涌入了女孩的脑海。恍神间,她看到了几天前,那个憨厚而面庞黝黑的、给了自己一块面包却惨遭杀害的男孩——盖尤斯。

女孩心里一惊,眼神刚要暗淡下去,便又好似猛然惊醒,她大力掐了自己的虎口一把,让自己的表情变得凶狠了起来。

女孩把杂乱的思绪排出身体,强制自己专注眼前。她将揉成团的帷幔放在墙角,然后再探头看去。

里面的,是那位新来的陌生侍女。此刻,她正在收拾着什么。

女孩推测应该是因为刚刚又生了一次火,现在正在进行扫尾的工作。她刚想偷偷摸摸地溜进去,转念一想,又直起腰身来,正正当当地走入。

“我的那块牛肉吃了一半就冷掉了,咬不动了。可以给我一把餐刀让我来把牛肉切成块儿吗?”

侍女听到背后传来了声音,工作着的身形略微一顿,停下了手中的忙活着的事,转了过来。见是自家殿下的姐姐,便匆忙地行了个象征性的礼,随后继续回头工作。

“可以给我一把餐刀吗?”女孩凑了过去,试探着再问。

侍女闻言,将脸转了过来,然后左右摇了摇脑袋。

“为什么呢?”女孩再问着,并悄悄地挪动脚步,朝刀架的方向靠去。

侍女这次伸出了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然后挥了挥手。

她的意思是,自己不能够说话。

接着,侍女再用手在空中比了个握持的姿势,然后往旁边舞了两下。

这次,是在询问有没有书写工具。

女孩已经不动声色地快到刀架了,侍女这才反应过来她的意图是想自己去拿,便连忙上前去阻止。女孩见状,一把从刀架上面抽了一柄离得最近的刀出来。

侍女惊慌地张大了嘴,不自然地发出一系列咿咿呀呀的沙哑喉音。

女孩抽了刀之后,本来是想直接跑的,可听到了这声音,她又满是奇怪地回过头来看。这时,女孩才发现,这个侍女没有舌头,自己只在她的口腔中,看到了一点点发黑坏死的舌头的软组织断截面。

女孩的眼睛再一次因震惊而不自觉地颤抖。她不敢再看,快步走到门口,捡起刚刚放置着的帷幔,拔腿就跑。

呼……呼……

女孩跑了一段路,回头看着身后空无一人的走廊,拍了拍自己尚未平息的胸脯。

那个舌头……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女孩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惊心的画面,她不由自主地再提了几分速度,保持着,直至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女孩已经没有时间想其他的了,她知道那个侍女一定会去告状。现在,自己就是在和时间赛跑,要快!

女孩将帷幔摊开,在边角处比划了两下,随后,将自己的两只脚丫子放在了上面,用从厨房里拿过来的那炳刀,切割出两块合适的布料与另外俩条长条。她将脚包在里面,用长条系好。女孩试着踩了踩,觉得不太行,不够厚实,便又切割出两块更大的,再包上一层。

女孩望了望窗外的冰天雪地,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立于这片未知的天地了,而如果在外边,自己的脚还一直露在外边,那冻都要冻坏死了。所以,脚一定要包裹地足够严实。

接着,她将装满了食物的袋子系在了腰上,并把那炳刀别在中间。随后,女孩一把将剩下的帷幔对折叠起,再将变成了两层的帷幔批在了自己的身上,还在领口处打了个结。

这就是女孩的全部装备,十分地简陋,甚至还因看上去不伦不类而产生了不小的滑稽感。可她哪里顾得上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女孩只想着逃。

出了房间,四周一片寂静。墙壁悬着的火炬一排排齐整地向着远方——其实火炬一直都在,只是此刻,女孩觉得火炬点亮的方向,是通往希望的方向。她贴着墙根,一路快步小跑。厚实的双层帷幔,还可以起到一定程度上的静音作用。

只是跑着跑着,她觉得有些安静地过头了。

那个侍女应该去禀报情况了才对,自己在房间里准备的时候,他们没来也就算了,可现在怎么也还是没人来?

不过,没来是好事,说不定那个侍女压根没去禀报。或者,大家都已经睡了也说不定呢?总之,专注眼前!

女孩安慰着自己,走到了楼梯处,顺着螺旋状的楼梯拾级聚足,速步以下。

一层……两层……三层……

女孩一层层地数着,大气也不敢喘。其实完全没有必要数走过了多少层,她一直知道都答案。但现在还是选择了这么做,只是因为女孩想让自己的注意力更集中一些。

终于,到了一楼了。

女孩在楼梯口稍稍驻足,没有立刻走出去,而是看了看更下方的位置,这座高塔真正的最底层——那间行刑室。

女孩并未下楼去看,她站在楼梯口也看不到光亮,不知道里面的人是不是还在……

呼……不许再想了!你是猪吗?还在想这些恐怖的事,给自己增加额外的心理压力!你是觉得自己逃出去的过程太轻松了吗!

女孩拍了拍脸颊,眨了眨眼,抚平自己那不安的心绪。

不过,好像的确是有些轻松了……怎么回事儿啊……女孩不解地再想。

她知道自己的准备非常有限,计划也无比的简陋,甚至连个备用的都没有。如果自己被发现了,那就得加快脚步死命地跑;又如果自己跑不过,那计划也就落空了,自己会被抓回去等死。

可怎么……怎么就这么顺利呢?

女孩狐疑着观察四周,小心翼翼地挪着两只觉得有点不踏实的脚——地板明明是实得不能再实了,女孩却有种踩在刀刃上的错觉。

不管怎么样,直到畏畏缩缩东躲西藏走到了大门口前,女孩都没发现任意一个人影。

甚至连声音都没有。

女孩总觉得自己一路是在和空气玩捉迷藏。

门是敞开着的。

而门口处,那伫立着的两个全副武装的守卫,居然让女孩的心一松,舒了一口气出来。

还好……是有人的,不然我真以为是陷阱了……女孩这般想着。

守卫一个面朝着里,一个面朝着往外,两人的双手,都撑着一杆长枪,腰间,也都各自配着长刀。

女孩并没有走出隐藏着自己身形的墙,而是从旁边走,去向了一旁的窗户。一楼的窗户很小,并不能够让一个人爬出——哪怕是对于孩子来说,也不行。而她此刻走到窗户前,只是想来一招声东击西。而且也并不是非窗户不可,只因这扇窗户背后就是拐角,方便自己发出响动之后,能够快速地隐藏视线。

女孩从腰间抽出了那炳别着的刀,轻轻地用刀背敲击了两下窗户边框。

噔,噔。

见门口没有反应,女孩便加大了力道。

噔!噔!

这下总该来了吧。她想。

回音激荡在走廊处,女孩缩着脖子,心虚地一把跑远,闪进了拐角处,并顺着饶了一圈,重新走到了通往门前的那个墙角,探出小脑袋,再观察了起来。

两个守卫仍然不为所动,站在原地,一个朝里,一个朝外,撑枪而立,和先前如出一辙。

女孩瞪大了眼,她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俩人对于动响这么无动于衷。当女孩定睛一瞧,才发现,面朝里的那个守卫是撑着长枪睡着了;而面朝外的那位,仔细看,他的手上还拿着个酒瓶,想必此刻也是撑着手里的枪,醉晕过去了。

这……

女孩依然不敢贸然前行,她不知道这两人睡得死不死。于是,她将腰间的那一袋食物解下,从地板一路滑到了门前。

袋子一路连滑带滚,溜了过去,甚至触碰到了那个打瞌睡的守卫的脚。

可依然,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女孩见状,悬着的心稍稍放平,这才像保持着警惕的猫一般,试探着前行。

一步……两步……三步……

女孩走近了,已经能感受到屋外寒风的压迫了。冷空气呼啸着灌入她的口鼻,不断地刺激着她担惊受怕的心。

近,再近了一些……

女孩已经能伸手够到刚刚丢出去的食物了。她弯腰将食物捡起,然后重新系好。接着侧过身子,小心翼翼地从两个守卫的夹缝中走过。

周身那弥漫的酒气让女孩有些头晕目眩,可迎面吹来的凌冽的风,又使她保持着清醒。就这样,女孩倍感焦虑地走过了两个人。

终于……出来了……

当女孩这两年来,头一次脚踏实地地站在了外头,立于坚实的土地,鼻头便止不住地发酸。她想对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周身所感触到的万般,还有这如电亦如露还像泡影般的自由,都嚎啕大哭一场,以此来宣泄自己长久以来的压抑与愤懑。

可女孩不是野兽,做不出夜色下苍狼啸月的举动——何况万一真把其他人弄醒了,那就乐极生悲了。

女孩收敛激动,外面的空气新鲜甜美,和塔里的腐朽恶臭不同,她贪婪地啜吸着,感动着。当嘴唇被风刮地有些干涸,她才突然想起自己忘了带水。虽然女孩觉得很遗憾,但遗憾又如何?有缺陷的才真实,也正是有缺陷,这才能让自己知道,一切都不在梦中。没有水,那就没有——反正迟早会有的。最重要的一点,是自己已经出来了,这才是关键所在!

女孩朝着大门口的左侧走去,那里,是马窖的所在地。

马窖上只有一个简易的插销,女孩将其拔下,推开数层木板钉在一起的厚实大门,走了进去。

打开门的一瞬间,干草、粪便、动物体臭混杂在一起的难以形容的复杂味道,侵入了女孩的鼻道,直入大脑。她两眼上翻快要昏厥,连魂都几近随着这股味道而去了。

哕!

女孩厌恶地吐了吐舌头,干呕了两下。

这时,她还闻到了一股细细的洨味。

女孩之所以知道这个味道,是因为以前还在宫廷里的时候,当一些贵族老爷经过自己身边,她便嗅到了这种怪味儿。后来,弟弟神秘兮兮地告诉自己,这个叫洨味,是男人和女人做了生孩子的事情之后,所释放出来的味道。

好恶心啊!怎么这里会有这种味道!太奇怪了!

女孩蹙着眉头,捏着鼻子,沉住气,在里面挑选了起来。女孩并不通晓什么相马之术,此刻也只是想挑一匹不那么臭的——因为她不想跑着跑着,就从马背上栽倒下去。

这时,有一匹马,进入了她的视线。女孩不会相马,更不懂怎么形容马。她只觉得这匹马很高大,比其它马健壮了不少。它通体是棕色,四蹄与鬃毛都是黑色的,长长的马脸上,还有一溜白毛。说不上好看,但好像看上去很厉害。

最重要的是,这匹马的身上,还安装有四角马鞍。

最最重要的是,这匹马的身上,闻着不臭。

这匹马的主人肯定很爱它吧,把它保养的这么好。对不起啦,我要偷走它了。女孩轻轻摸着马的鬃毛,心想。

接着,女孩从一旁的干草堆里,抓起一把干草,放在了那匹马的面前。马儿不假思索地伸出舌头将干草卷入口内,咀嚼了起来。吃着吃着,它就将两只前蹄跪下,压低了身形,似是被一口朴实无华的干草所收买,要让女孩上来。

好乖啊!也好有灵性!

女孩惊喜地打开闸门,解开栓绳,骑上了马背。

马儿随即站了起来。

女孩在摇摇晃晃中产生了一丝紧张,她连忙压低重心,再稍稍一夹马腹。

动起来了!

女孩想着曾经有意无意间学到的技巧,生疏地驱使着马朝门口走去。马儿四蹄结实,肌肉健硕,走起路来四平八稳。

真的好乖啊,一点儿都不暴躁。她开心地想。

到了门口,女孩满怀憧憬地看着天边尽头的曲线——那是白色与深蓝色的分割线,那是自由与免遭折磨的完美世界。

“真好。”女孩低着头,轻轻说出了声。

马儿似是知道即将要出行,便自行小踱了两步,走到了屋外,停在了门口不远处。

女孩摸了摸马背上锃光瓦亮的黑色鬃毛,随后握紧缰绳,正式驱马向前,踏上了通往新的未来的道路。

马儿踩着雪,离高塔的正门已经走出几步了。这一小段距离让女孩觉得举步维艰,好不适应。

可能真的被关久了吧,人都堕落了。她想。

雪花散落于金发,飘洒在肩头;双层的帷幔随风飘荡,女孩的表情因略有些紧张与激动而显得严肃和拘谨——其实还有几分英气。此刻的女孩,就好像漫天风雪中顶天立地的女武神。她眺望远方,眼里的是那伟大的征程。她再回头看去,想和自己过去的一切道个别。

哪怕是如此糟糕不堪回首的过去,也好好地去说一声再见吧。

女孩想着,转过了头,表情如同见了鬼。

奥古斯都,正站在门口微笑。身旁还站着刚刚都那两个大门守卫。

此刻,那两个守卫哪还有什么瞌睡和醉酒的混沌模样?那两对眼神如鹰爪般锐利,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看,女孩觉得自己能被这眼神撕碎。

“姐姐~”奥古斯都甜甜地喊着话,遥遥地招着手,“姐姐你不乖喔,都说了不许逃。”

女孩的心如坠冰窟。她刚要同自己那惨淡的人生决裂,可过往又汹涌着扑了上来,势要将她掀倒在地,令她再起不能。

不!

我不允许!

我绝不允许自己,再回到过去!

女孩眼神决绝,双腿收紧,猛得一夹马腹,欲要快马加鞭就此离去。

但之前十分听话的马,此刻却如同石头雕彻的一般,在原地纹丝不动。

你倒是跑起来啊!

女孩咬牙切齿,双腿用上了更大的力,再使劲一夹。

“没用的,姐姐。当我在场时,它只会听主人我的话哦。”男孩叉着腰,十分得意。接着,他再对着前方,吹了一声口哨。

女孩身下的马,突然对着天空长长地嘶鸣了一声,无比地躁动了起来。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下地马背处,那层峦的肌肉在收缩舒张,在有力地变形。接着,女孩的视线骤然抬高——她看到了黑色的天空,看到了落在脸上的雪花,看到了颠倒的整个世界。

女孩被甩了下来,重重地落在地上。眼前的一切都有了重影,视线模糊间,她感觉自己的下半身有一股暖流,挣扎着低头一看,是侧漏的经血。

男孩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面前,啧啧有声:“姐姐,好狼狈啊,好可怜啊。可谁让你不听话呀?连马都比你乖呢。”

眼前越来越黑,耳朵也开始嗡嗡鸣叫。女孩失去意识前感触到的最后一个东西,便是自己的脖子处被栓上了什么冰冷的东西,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语,便是男孩用明明很兴奋而又刻意压抑着情绪的声音说道:“看来姐姐还是需要这个东西的呢。”

随后,耳边的风声止,眼前的大雪凝,一切都已无法感知,一切都被归于虚无。

“哈……哈……哈……”

潘多拉从沙发上惊醒,猛然坐了起来,鼻翼翕动,绿眸极度不安,大口地喘着有形的粗气。汗水濡湿了她的衣裳,金发也湿黏地紧贴着皮肤。

眼前的男孩见她醒来面露惊喜,可接下来又带着忧愁,他将脸转向一旁,大喊:“校长!你骗人!你说会冷,可她出了一身的汗!这毯子是不是——”

潘多拉渐渐回过神来,她呆呆地看着正在喊话的吴妄,突然一把将他扯了过来,毫无征兆地用唇将他未说完的话语死死封住。

她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将唇奉上紧贴,单纯地相接。

潘多拉的嘴唇干涩,此刻并不如先前那般柔软令人心神荡漾,而且她的口腔中还隐隐散发着反刍上来的酒气,再配合上这猝不及防的窒息式长吻,拼命地堵着自己不能吐息,吴妄差点就要背过气去了。

吴妄刚要挣扎,就看到潘多拉那如扇般的长睫在疯狂地颤着,紧接着,嘴里就吃到了一股略咸的液体。

是眼泪,流进了自己的嘴里。

除了生理上的咸味,吴妄还额外品尝出了感情上的苦味。

一股道不明的心酸随着泪水度入口中,悄然砸进了吴妄的心头。明明滴落无声,力道轻微,却狠狠地贯穿了整个心脏,随后小点化大,猛然迸发,直至轰碎了腹内所有的脉络。他顿时睁大了眼睛,浑身软了下来,那似是在流血的心,也跟着潘多拉的低吟而随之剧烈地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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