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过去了多久?
这是莱维被架着扔进地牢里的第一个想法。
这里不是收押犯人的监狱,而是治安所用来拘留嫌疑犯的地牢。
在被收押起来之前,他在治安所的一小房间里度过了不知道是几个小时还是整整一天。有人装模作样地审问他,但这个审问其实并没有什么流程,只是对他动用私刑,然后宣读他的罪状。
他被认定和两起恶性犯罪有关,案情涉及入室抢劫、玷污妇女和恶意伤害致人死亡的情节。
这罪名明显就是从治安所积压的案子里选了两件扣到他头上,理所当然,他没有认罪,治安官命令警卫兵将他绑在椅子上,毒打了他一顿,还用烧红的剑刺穿了他的脚掌,废了他的右脚。
莱维躺在牢房的地上,一动不动。
一只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右脚的伤口也没处理,侧腹一直在痛,不知道是什么内脏伤到了。
他很确信自己被抓进来,和殴打卡蜜拉有关,他只是没想到自己落网得这么快,在动手之后马上动身到驿站,只耽搁了不到一个钟头,竟然就被警卫兵埋伏了。
光凭家族势力大,并不一定能让警卫兵这么迅速地行动起来,那唯一的解释就是卡蜜拉家族的人正是城市治安系统内部的大人物,可以直接动用这座城市的治安力量。
他的想法很快得到了验证。
一阵脚步渐近,提灯的光芒照亮了牢房的门口,来访的人出现在了作为牢门的铁栅栏外。
“贫民窟的死贱种,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躺在这里等死舒服吗?”探视的人用恶毒的狠话向他打招呼。
“果真是你啊。”莱维扭头看过去。
牢门外站着的正是被警卫兵陪同的卡蜜拉,脸侧贴着敷药的纱布,莱维的那一巴掌,让她的脸到现在还有点肿。
此时她正死死瞪着莱维,嘴角挂着狰狞的笑。
“我警告过你的!”卡蜜拉表情扭曲,“我父亲就是枫林城的治安总长,动了我你还觉得自己能逃得掉?嗯?你在我眼里,不过是条随时可以碾死的虫子!现在后悔吗,虫子?”
“卡蜜拉大小姐……”莱维艰难地起身,拖着瘸腿朝牢门靠近,“我真的没想到您居然是治安长官的千金,我好后悔啊……咳咳!”
他突然虚弱地趴在牢门上咳嗽起来。
“哼,现在后悔啦?”卡蜜拉冷笑,“后悔也来不——”
“呸!!”
她话说到一半,莱维突然吐出一大口带血的唾沫,糊在了她脸上。
“呀啊啊啊啊!!!”卡蜜拉大惊失色尖叫起来,想要捂脸却又不敢用手去碰脸上的秽物。
陪同的仆人忙不迭地拿出手帕帮卡蜜拉擦拭,狱卒立刻拿起长杆隔着栅栏捅向莱维的心口,将他击倒在地。
莱维只感觉胸口痛得要死,却放声大笑起来:“我后悔没有那个时候直接打死你啊!邓普蒂小姐,我确实就是一只虫子,谁吃了都会恶心的,但你却像只癞蛤蟆一样坚持不懈地非要吃我,我真是太感动了!”
“王八蛋!我要扒了你的皮!!”子爵之女毫无风度地破口大骂,表情狰狞仿佛厉鬼。
“你不如还是去看看医生先吧,从昨天开始我就一直在发烧,说不定是染上什么瘟疫了呢?”莱维胡诌了一句。
卡蜜拉马上变了脸。
“还愣着干什么,快带我出去!”她朝家仆猛推了一把,失声大喊,“叫医生!快点!!”
一行人手忙脚乱地离去,莱维四肢脱力,继续平躺。
回头应该会有人过来再狠狠修理他一顿,为邓普蒂家的千金出出气。不过他已经无所谓了,反正他已经死定了。
明面上他还没被审判定罪,现在只是暂时被扣押。但如果他因为“身体原因”意外地死在了拘留所里,后面的审判能不能还他清白就根本不重要了。
他现在拖着这样的伤没人医治,被关在条件如此恶劣的地牢里,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没命,邓普蒂家的人也随时可以让他提前“因病暴毙”或者“被其他嫌疑犯打死”。
这个肮脏的不见天日的地牢,便是他生命的终点。
糟糕透顶的结局,他想。
刚刚他其实很想隔着铁栅栏伸手直接掐死卡蜜拉的,只可惜卡蜜拉站得是在太远了。
真想带着仇人一起走,就这样忍着一口气死掉,实在太憋屈了。
他在地上挨着身上各处的疼痛躺了半晌,警卫兵并没有来,反倒是来了另一位访客。
“莱维?”熟悉的声音传进了莱维的耳朵。
莱维心里一动,努力坐起来。
这次牢门外站着的是穿着骑士服的贞德。
“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来见我最后一面……”莱维笑了出来。
看清莱维的惨状,贞德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她找了好些门路才查到莱维的下落,然后赶过来探视的。
扣到莱维头上的罪名疑点重重,贞德自然不会相信。结合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她很快就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但见到莱维这触目惊心的伤势,贞德还是感觉心里颤了一下。
“他们怎么可以……”贞德痛心地咬了咬牙,随后朝牢房里伸出手,“你还能动吗?来,靠近一点,我帮你处理下伤。”
“没意义的,贞德,他们的目的是让我死在牢房里。”莱维一脸坦然地摇头。
“我一定救你出去!”贞德盯着莱维说,“你等着,我马上给家族和骑士团写信!”
“他们不会为了我出手的,而且根本来不及,哪怕有势力想搭救我,邓普蒂家也会想办法先一步让我死在牢房里。”莱维平静地说道。
贞德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很清楚莱维说的是对的,她根本没有办法救出莱维。如果她有这个能力和人脉,卡蜜拉一开始就不可能那么放肆。
就算她不会这么轻易地放弃,现实就摆在那里。
不管是北境公爵家还是骑士团,都不可能在意一个普通的平民的死活,哪怕真有谁肯伸出援手也来不及,邓普蒂家是这里的地头蛇,他们随时都可以让莱维死在牢里。
这一次,绝望和无力感攥住了她,无辜的友人要被人害死了,她却无能为力。
明明谁都知道事情不该是这样,但这个悲剧的结尾却死死地钉在了现实当中。
“已经够了,你回去吧。我已经是残疾之身了,就算奇迹发生,活着出去了也没什么盼头。”莱维看着贞德缓缓说道,“你如果有心,继续走你的路就好,往上爬,迟早有一天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我现在能寄望为自己报仇的,只有你了。”
贞德沉默了好一会儿,垂下了视线:“对不起……”
“你没有任何需要道歉的地方,我知道你一直想帮我,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我很感激,真的。”莱维微笑,然后出言提醒,“走吧,贞德。这里不是你该久待的地方。”
和一名犯了重罪的罪犯有来往,对一位圣骑士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贞德抬起脸,盯着莱维看了一会儿,她不得不面对事实,这恐怕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许久,她转过身去。
她再也寻不出合适的言语,这种场合宽慰毫无意义,却又无人甘心开口道别。
这时莱维开口了:“贞德,能认识你是我的荣幸。”
“我也是啊。”贞德轻声回道。
莱维看着贞德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重新躺倒下去。
地牢的寒气再一次包围了他,冷到了骨子里。
现实如同一道冰冷的刀刃,斩断了他们继续相遇的可能,也斩断了他们心里刚刚萌芽的那一点点情愫,从此之后,他们之间再不会有什么故事了。
这时,牢房的角落里传来了男人的笑声:
“刚刚那位姑娘是教会册封的圣骑士吧?你看起来经历很丰富啊,朋友,欢迎来到兔子洞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