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蒸汽放出的刺耳声响,伴随着蒸汽发动机的运转,驱动着车头缓缓向前驶去。
再三确认不会有卡点来的旅客跳上车后,用力合上沉重的木门,并用木闩固定住后;少|妇方才转过身,从胸前的油布挂包里拿出一把剪刀及纸票卷来:
“两张票十德林。”
“可我这还带了个小孩啊,小孩子买票不应该是半价吗?”
少女顿时就捂着嘴惊呼了起来,上次坐着火车过来两个人也才花了六个德林而已,今天居然要这么贵,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
“别家公司的车和我们兰顿河的不一样,不论小孩大人一律每人五德林!”
少|妇轻声啧了一声,手腕一扬便将手里的票卷收了回来,十分不耐烦地点起脚来。而那位少女显然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价格,开始同少|妇讨价还价起来。
“火车票都是这么贵的吗?”
围观的蕾希连忙用手肘捅了下萨塔的腰肉,想让这个见多识广的弟弟给自己讲解下。而他在脑子里仔细回忆了一下,随即耸了下肩膀,满脸无所谓的低声回答着:
“没听过的小公司,估计是买了节火车急着回本呗。我之前坐过的好车,也才花了七个德林而已。”
而两个女人据理力争的争辩声也越来越大,似乎是把抱着少女手臂的小男孩给吓到了似的,带起了哭腔想让她们不要吵架:“姐姐……”
可能是不想费力气吵架,也可能是看到这个身材瘦弱的小男孩动了恻隐之心。少|妇极为不耐烦地剪下两张票来,对着少女嚷嚷到:
“行了,拿七个银币来!赶紧带着你孩子和行李找位置坐好,摔着了可别赖我头上。”
成功把价格砍下来的少女也松了口气,低头从腰间取下一个厚实的小布袋来:在里面摸索了半晌,才从里面摸出五个旧巴巴的老德林。
然后少女又从上衣口袋里,取出来四个铜摩尔,满脸肉痛地交给少|妇;接过印着红宵花的票据一把塞进小男孩手里,搬着行李匆匆坐到了车厢末尾。
“乡巴佬装什么阔气……”
少|妇瞄了眼手上脏兮兮的钱币,轻声嘀咕了一句后便坐回了大门旁的带桌靠椅上,借着煤油灯的光亮,津津有味地翻看着手里的小说。
而少女的身形微微一怔,显然是听到了她的嘀咕;但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将行李往座位内侧使劲塞去,给小男孩让出了更大的位置。
男孩显然已经非常累了,站在一旁等着他姐姐在长椅上铺毛毯的时候,就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等他坐上毯子的瞬间,几乎是整个人瘫软在长椅上,轻声咳嗽了起来。
坐在姐弟附近的那位绅士,也连忙用手帕捂住口鼻;随即又提起他的文明杖和斗篷,起身坐到前方更加僻静的座位上,全然没有理会身旁少女的真诚致歉。
她可能也是习惯了,自顾自地道完歉后便坐到了位置上,扶着小男孩的头枕在自己大腿上哄他入睡;靠在椅背上放松的时候,嘴里还轻声哼着不成曲调的摇篮曲。
随着火车的速度逐渐平稳了下来,自窗外吹来的晚风也越发寒冷;逐渐感到困顿的少|妇也起身打了个哈欠,拉动着窗边的绳索,将充当窗帘的油布给放了下来。
“车应该在明天早上三时到站,到时我会叫你们。墙上贴着价格表,有什么需要你们付钱自取,麻烦那位小姐把窗帘也拉一下。”
用手指了指挂在墙板上写满字的黑板后,少|妇又弯腰拾起地上的挂杆,挑起桌上的煤油灯挂在了天花板上,将微弱的光亮转移着车厢中部,方便自己入睡。
坐在最前排的阿露丝则伸手拉下绳索,将冷风与车厢隔绝开来:整座车厢里也随着呼啸风声的减弱,缓缓陷入了寂静之中,只剩下了来自后排的轻微咳嗽声。
可怜的小男孩似乎是得了什么肺病,自打他上车起,这样断断续续的虚弱咳嗽声基本是没有停过的;但在风声与火车转动声的掩盖下,大家还算是能够接受。
只是随着风声的消弱,男孩的咳嗽声在车厢内就显得越发刺耳了起来,叫人难以忍受。
但一想到他可能是个病人,旅客们也没有多说什么,继续默默管自己休息;哪怕是之前一声不吭就走开的绅士,也不过是用毛毯把耳朵捂紧罢了。
唯独蕾希还不曾睡去:脩然感到近乡情怯的她,在安抚好俩孩子靠着彼此安稳地入眠后;便独自一人坐到了后排的空位上,悄悄掀开了窗帘的一角,享受着寒风的吹拂。
也不知是为何:只要一想到火车停靠到站边,马上就能回到那个朝思夜想的小木房里时,自己却是怎么也开心不起来。明明自己都已经整整三年没回去过了。
可每当自己碰到些与家乡相关的人或事,就忍不住想去了解下家乡的变化。扭头望了眼已然熟睡的少女,轻叹一声的蕾希还是放弃了同她攀谈的想法,不去打扰人休息。
正当她准备就这么睡过去的时候,一声猛烈的咳嗽声突然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那个一直咳嗽个不停的小男孩,像是被自己给吵醒了;缓缓地从长椅上爬了起来,在一片昏暗当中拽着自己姐姐的手臂,气喘吁吁地呼唤着她:
“姐姐,姐姐……”
“怎么了?”
察觉到了身上传来的晃动感,顶着浓重眼袋的少女匆忙醒来,摸索着将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抱入怀中,用手轻抚着他那起伏不定的胸膛:“来,跟着我的节奏呼吸。”
在姐姐不厌其烦的安抚下,小男孩的咳嗽开始逐渐缓解,能够操着过度咳嗽的沙哑声音,开口向着自己的姐姐请求到:“姐姐,我想喝水。”
“好,那你一个人坐好。姐姐去给你要一杯。”
见弟弟的状态有所好转,少女温柔地将他抱回了座位上,再三叮嘱小男孩要按照规律呼吸后,方才从脚下的背包里取出一个木头水壶来。
只是蕾希注意到:少女并没有带上自己的干瘪钱袋,而是握着水壶如同做贼似的,蹑手蹑脚地朝着少|妇桌前,那带着笼头的水桶摸去。
卖票的少|妇睡得很死,加之车外转来的各种噪声,让她根本注意不到这股细微的水流声。而少女也没有贪心,灌了小半壶就蹑手蹑脚地跑了回来。
“快喝吧~”
做贼心虚的少女连忙将水壶递到弟弟手中,催促着他赶紧喝下去销毁证据;而小男孩自己都口渴极了,却还不忘冲姐姐笑一笑,然后才含住壶嘴大口畅饮着。
见弟弟三两口就将整壶水喝了个干净,少女的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用袖口轻轻擦干他额头上热出的汗珠后,重新扶着他的身体睡下,再一次唱起了摇篮曲。
围观了全过程的蕾希,没有选择说些什么,只是重新伸手合上了身侧的窗帘,伴随着少女的摇篮曲悄然睡去。
也不是知过去了多久,正当蕾希翻了个身,准备换个睡觉姿势的时候。在她的身旁,突然传来了一声充满了稚嫩童声的呕吐,紧接着便是一阵凄厉的哭喊声:
“弟弟!”
少女的尖叫声让半梦半醒之中的蕾希瞬间惊醒,急忙从长椅上爬了起来,却被眼前遍布着的血渍给吓了一大跳。
木头地板上洒满了血液与胃液的混合物,散发着一股无比刺鼻的气味;而那个小男孩正蜷缩在少女的怀中,不停地向外大口大口地呕着血污。
其他被吵醒的旅客们,在回头看到这副场面之时:也纷纷被吓得愣在了座位上,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帮忙的,就连佣兵们也是如此。
但如果再不医治的话,这个小男孩很可能就会死在车上。没了办法的少女突然双手合抱成拳,带着小男孩跪倒在了血泊之中,哭颂着拗口难懂的经文。
一束看不清颜色的圣洁光芒突然刺穿了顶棚,将姐弟二人笼罩在了这道光束当中;随着一股股奇特力量的涌入,小男孩的情况顿时缓解了不少。
但问题是少女的神术坚持不了太久:就在她支撑不住神明伟力的冲击,祈求下来的神术光随之辉散去之际,刚有所好转的小男孩重新开始呕血起来,怎么也止不住。
现在唯一能拯救这个小孩子的希望,就全指望着萨塔的魔法了!
蕾希毫不犹豫地伸手搭在了椅背上,飞也似地一口气翻过了两排长椅,将还没完全清醒的萨塔直接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弟!快醒醒!要出人命了!”
“woc!啥情况!”
迷糊着眼睛的萨塔被她吓得不轻,立刻就用力挣脱开了蕾希擎着肩膀的手掌;同时面带惊恐地在第一时间,捏着防护戒指在两人的周围构筑出了一道环形力场墙来。
“没让你造墙!赶紧去后面救人!”
被蕾希连推带拉地吼了一顿后,会错意的萨塔忙不迭地转过身去,更是被地上的血泊给吓了一大跳。
见现场的情况越发紧急,萨塔果断抬起左手来,瞄准了吐血不止的小男孩就准备释放治疗术。
只是还没等治疗术的光团成型,萨塔的指尖上突然就爆起了一团火花,把围观群众都给吓了一跳;而被失败的法术炸疼了手指的小法师,更是痛得大叫了起来。
最后他还是强忍着手上的痛楚,从包里掏出了一瓶精力剂丢给满头大汗的少女:“我tmd法术位到零点重置了,给他灌药再坚持一会儿!”
抓住了救命稻草的少女,也来不及说什么感激的话;果断拔出瓶口的软木塞,手忙脚乱地掰开弟弟满是血污的嘴唇,将紫红色的药水使劲往里灌去。
重归冷静的萨塔也匆忙闭上了双目,步入冥想状态当中:以最快速度调整着自己的精神状态,催生出了今日第一个法术空位来。
极度紧张的半分钟后,一个他苦心专研多年、但一直没机会使用的法术终于是记录完毕。而且是几乎在同一时间,这个早已烂熟于心的法术模型,便被他构建完成。
毫不迟疑地释放出巨量魔力,统统填充进了来不及细化的模型当中;萨塔熟练运用着魔法之伟力,在虚空当中生生撕扯出了一道通往正能量位面的法力通道来。
伴随着通道稳定的刹那,一道足有西瓜般粗壮的金色光柱,便劈头盖脸地打在了男孩的身上:跨越位面间隙而来的庞大生命力,如同潮水般疯狂涌入他的每一寸肌肤。
过量的生命力输送进男孩体内,才不到几秒钟的时间:那诡异的吐血症状便即刻中止,在男孩的身上更是涌现出了一股,足以让少女的神术都自行惭愧的澎湃生机。
但就算是动用如此强横的生命力洪流治疗,一些细如发丝的阴影,依旧如同附骨之蛆一般,深深地烙在他的肺部当中。
只是萨塔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细节,因为他并不是医生,况且小男孩现在的状态相当良好。让他根本不会产生这种想法。
倒是雷明顿这个前军医,在清醒过来后不厌其烦地跑去检查了一下。
只可惜他擅长的是战地急救之类的外科手术,解开衣服对着被正能量灌输到饱满起来的瘦弱胸膛,仔细检查了好一会儿,却对这个奇怪病症还是感到一头雾水。
雷明顿只能为他施加了一道宁神术,让这个小朋友能更好的休息一下:“我实在是看不出得了什么病!你们最好还是在下车后,赶紧去找专科医生仔细检查下吧。”
“你记住,要每隔半小时给他喂一次盐水,一扎水分四次喂完。”
说罢,他便自费掏出一个价值两苏的塔拉紫铜币,管售票员买了一扎加盐水来。不过那少|妇却没有收他的钱,而是径直端了扎水来,还往里切了半个柠檬掩盖水的异味。
“感谢几位先生女士出手相助!愿巴里亚梯大神祝福你们!”
手忙脚乱地在雷明顿的指导下喂完了水,涕泗横流的少女终于是从极度悲伤中恢复了过来,将怀中已经沉沉睡去的弟弟小心翼翼地放回到椅子上。
而这名可能是乡野修士的少女,却又突然跪倒在了血泊当中:在用手比完自祭神明的圣号后,便准备向几人行叩头礼;但被雷米几人匆忙拦下,让蕾希带她回座位休息。
“你觉得这是什么病?”
捂住口鼻的萨塔,瓮声瓮气地指着地上的血迹问着雷米;而他在回忆了一下自己浅薄的脏器科知识后,颇为不自信地提出了自己的假设:
“我感觉像是疫病类里的血咳症,那种矿井工人里常得的传染病。但如果是这个病的话,应该不至于会这么严重……啧,我也搞不懂,算了别管了,赶紧干活吧!”
“干什么活?把地给扫干净先。”
像是看傻子似的白了他一眼,但又怕自己的话会引起恐慌;雷米便指着地上还未吸收的血泊,以及病号身上沾染着的血迹,随即又悄然对着萨塔低声嘱咐道:
“还能干嘛,赶紧把这些疑似病原处理掉,万一真的是传染病呢?”
在派萨塔用魔力蒸发了所有疑似传染源的液体后,雷米旋即指挥起围观人群,要他们把窗帘重新拉开:哪怕会冷得睡不着,也得保证车厢内的空气流通。
但对于被折腾累了的旅客们来说,这点小风小浪已经无法阻挡睡神的赐福,几乎是屁|股沾着座椅的瞬间,整个人便东倒西歪地倒头大睡。
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在这片寂静的夜空,更是盖过了车轮与轨道的磨擦声。同蒸汽机所喷出的气浪,共同演奏出了一副奇特的交响曲。
只不过对于蕾希来说,今晚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