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我希望您能向城市安防署提出申请。派遣更加专业的人员来,接手我方的工作,继续搜寻此案的幕后真凶,将这个卑劣的血族就地格弊!”
可以说是这是自蕾希逃离家乡的三年煎熬岁月以来,她破天荒地第一次以对待正常人,而非仇敌的视角。向着眼前这德高望重的男爵,同时也是间接逼死自己母亲的帮凶,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虽然她同样痛恨着这些,一直充当着打手、先锋的愚昧村民。但她还是千辛万苦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遵从着内心的良善,希望能够帮忙解决这一隐藏于暗处的蝙蝠怪物。
就算不是为了平息心中,那难以言喻的压抑感;至少也能让父母的坟墓免受打扰,让自己的继姐弟、自己的新家人们,能够在这村子里继续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
只是她这一出于良知的倡议,却是被面无表情的皮萨罗男爵给断然拒绝:一如在三年前由他和长老所组织的‘调停会’上,毫不迟疑地将母亲的遗产,尽数从自己身旁夺走时那般的冷漠。
“很抱歉蕾希女士,本次失踪案已呈报安防署结案。在刚才我就已经同你说过很多遍了,此案已经告一段落,诸位的任务完成了,还请不要继续干扰我们的生活。”
用指节上的黄金戒指在桌面上用力敲击了三下,面带愠色的皮萨罗男爵极不耐烦地向后一仰,将贴身的礼服重重地印在了靠背上,把椅子震得是吱呀作响:
“死者以魂归女神的乐园,伤心之事都已经完结了。你难道还想让痛失亲人的生者们,继续被悲痛所束缚吗?”
“哪难道人死了就白死了吗?!”
被男爵这番轻描淡写的话语给彻底激怒了,蕾希终究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泛着翠绿色气流的怒拳当头砸下,一拳便将这张厚实的实木桌板,给打成了一滩细碎的木屑。
出离了愤怒的蕾希当即站起身来,指着他的鼻子用最粗俗的语言,直截了当地宣泄着自己的怒火。在一时之间,整座书房都被她那歇斯底里的叫喊所充斥。
只是那在场的其余四人,却依然是坐在椅上岿然不动,全然无视了她的愤怒。
被指着鼻子大骂的男爵,除了脸色微微发白外,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皱紧着眉头,万分心疼地凝望着这张造价不菲的长生木桌,随后端起了桌上的酒杯,大口往喉咙灌下琥珀色的酒液。
而坐在他身旁的杜勒警官也是低着个头,望着沉在杯底的樱桃沉默不语:作为本次会议的安防署的代表,他在本起失踪案顺利结案的过程当中,也为这位男爵阁下出了很大的力气。
但他作为一名忠诚的警员,也只是执行上级派下的任务罢了;在这一点上,身为蕾希贴身秘书及顾问,萨塔自然也不大好去苛责他:毕竟他们可以一走了之,警官一家还是要继续在这生活的。
而作为本次搜查活动主要发起人的伦纳德教长,明明在调查开始之前,说要奉承女神之意志彻查此事真相的,也是这位慈眉善目的老者。
如今只是端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用那闲不下来的手指不停拨弄着橡木念珠,同时在口中默诵经文,似乎对这件事情毫不上心。
不知这三人心中到底是何打算,萨塔虽然也是今天早上才得知案件结束,但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从他们寻回到了失踪者的踪迹,将其报告给皮萨罗男爵;到杜勒警官从城里赶回来,匆忙公布了结案的消息,整个过程也才过了不到一天的时间。
就连那几具本该重点保存研究的尸体,也在佣兵们将其运回的当天——便被迅速拉去火化处理掉了,理由竟然是号称这些尸体因感染瘟疫致死,怕瘟疫复发传播开来,亟需就地处理。
可在战地解剖后,雷米明明得出了死因:这三具尸体均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体内的血液被完全抽干;甚至那血族为了采集更多的血液,他们遭受折磨的时间很可能都超过了三天。
况且最为关键的是:在旧门萨王国的境内,除了少数教派的信徒神官和军队外,居民殡葬传统可一直是以土葬为主,对火葬可谓是相当的抵制,甚至闹出过民间武装的械斗来。
可这如此怪异之举动,很显然是有人不希望他们继续在这件事里浪费时间。
而眼前这个小小的乡村男爵,毫无疑问在里面出了最大的力:至于是为了防止自己借机发难,从他手里要回蕾希的家产;还是单纯为了自己治下村庄的稳定,萨塔就不得而知了。
但眼看着自己老婆已经被情绪所控制,不再适合主导本次的会谈。萨塔这个顾问也只能连声劝慰着爱人冷静下来,将这个问题交由让他来解决:“姐你先休息下喝口水,这事让我来谈吧。”
为了不驳自家男人的面子,蕾希自然是不情不愿地坐回了原位,眼睛可还狠狠地钉在皮萨罗的身上,恨不得把他给当场揍一顿。
稍稍整理了下思路的萨塔,整个人倒是放松了下来。只见他从容不迫地摘下了眼镜,从胸前口袋里抽出一条手帕细细擦拭了起来,嘴中不紧不慢地反问了一句:
“男爵阁下,您的说法实在是有失偏颇了。我们这些人为了此事忙前忙后,可您不仅未同我们进行协商,还擅自申请结案。这……是不是有些不大合适了?”
“有何不可?我想我已经表达的很明确了,现在失踪人口已经找到了,既然逝者已去;那么也就没必要继续耗费精力下去,徒增伤心了。”
男爵还是坚持着自己的要求不放,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急不可耐地要请他们离开了:“我已经安排人去准备晚宴,期望明日诸位朋友务必到场,不要为此次的旅途留下遗憾。”
而下决心势必要干掉那只血族,和自己爱人同仇敌忾的萨塔自然是不肯,语气也显得有些急躁了起来:
“晚宴你倒是不必着急,皮萨罗男爵。我们还需要继续在贵村暂住几日,毕竟要陪同修士会的行动,他们领悟圣言也是需要大量时间。”
“诚如艾萨塔先生所言。”一直沉默不语的伦纳德教长也忽然开口,接着萨塔的话继续讲了下去,“希望男爵阁下能为我等神圣事业分忧,也请乡民能够见谅。”
“伦纳德主教所言极是,女神的神圣事业自然是要全力襄助。但也请您为我们着想,如今毕竟不是开拓时代了,我虽贵为土地领主,但村中长辈的意见和建议还是要听一听的。”
不出萨塔所料,皮萨罗男爵果然搬出来了所谓的自治传统,把责任一股脑全甩到了所谓的长老会身上;自己则站在高地上,成了个热心民主的好好先生。
但他邀请佣兵们帮助他调查失踪案件时,可没有听闻他召开过什么会议。这个长老会显然就是个空架子,不然他也不可能这么有恃无恐。
无非就是为了他的工厂稳定,让那些工人们不至于吓到逃跑,好让自己继续挣钱罢了。
只不过萨塔接下来的话,反倒是让这个乡下男爵心中一惊,不由得开始认真分析起利弊来:
“我觉得帝国忠诚的子民们肯定是能够理解的,毕竟处理掉一个危及公国子民安危的隐患,对于公国和卫戍部来说,这也是个值得说道的成绩。”
“我想也是,但还是要请诸位先做好心理准备。”
心底里权衡完利弊的男爵,在片刻后重新抬起了头来;脸上不仅是没有萨塔预想当中的纠结,反倒是流露出了一股颇为惋惜的情愫:
“有些话我也敞开了说吧!其实是近来村中,有不少针对外乡人的流言蜚语传出,贵团在此地停留时间久了,怕是会诱发恐慌。我之所以这么决定,也是为了诸位的安全考虑~”
“这tm不是你个村长应该做的?!”
只是蕾希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伦纳德教长给粗暴打断了。他似乎是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安排,自说自话地打起了圆场来:
“您的考虑我已知晓。既然已经叨扰多日,我会尽快带领学生完成课业,不会过多麻烦您和村民的。”
说完老教长便站起身来,像是这几天没有休息好似的,颤颤巍巍地向着在座的四人深鞠一躬;随后便佝偻着身子,头也不回地独自朝着书房大门走去。
而他这突如其来的鞠躬,着实是把在场的人都搞糊涂了。本以为这小老头此时会固执己见,执意要坚持搜查,甚至不惜明里暗里去威胁皮萨罗。但看来也只是个欺软怕硬的人。
等失望透顶的萨塔小秘书回过神来,老教长已经不知道跑出了多久。无奈的他也只能强行拉着破口大骂着不愿离开的蕾希,匆匆离开了书房跟上教长的步伐,同男爵不欢而散。
而这小老头的速度却是惊人的快,就如同极速出膛的子弹一般迅猛:两个精力充沛的年轻人跟着一路小跑,愣是连他的背影都不曾追上。
最后闷闷不乐的两人赶到了教堂前,才算是瞟到了他的背影:只不过这白发苍苍的小老头,却是孤身一人在敞开着的两扇破旧木门前站定,活像是个孤苦伶仃的老鳏夫。
小老头此时将背脊挺地笔直,正在用那略显混浊的双眼,无声无息地注视着教堂的内里。
顺着他的目光朝里望去:作为救治师在凡世的行者,西兰·米尔纳修士此时正虔诚地跪伏在地面上,用十指合拢的双手握住一只小巧的银色徽章,将其牢牢贴在她的薄唇之上。
伴随着一阵近似梦呓般的呢喃祈祷,手中的银徽高高越过头顶:顷刻之间,便有一道圣洁的麦黄色光柱,自虚空当中缓缓降临;透过了那方狭小的天窗,将一位在祭台前平躺着的男人尽数笼罩。
那些疑似他家人的村民们,也跟随着年轻的修士跪伏在地,高声诵念着简单的经文;期盼着自己的虔诚能够引导着神赐之力,为这名瘦削见骨的病人免去一切的灾厄。
而老教长就这么默不作声地站在门口:每当从修士的口中蹦出一个音节,他也会跟着转动自己的橡木念珠,口中低声吟诵着拗口的经文,同正在引导着神力的少女遥相呼应。
只可惜在他身上,并没有同少女那般诞生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光辉:老教长并没有任何出手协助神术仪式的意思,只是单纯地为这可怜的病人进行祈祷罢了。
但少女修士的精神力,显然是不如这位精神坚韧的苦修士。伴随着一声轻盈的闷哼,她的精力显然已是达到了极限,无法继续承受神明伟力的洗礼。
仅仅是在一次呼吸之间,那道神性的辉光便悄无声息地失去了踪迹,仿佛从来就不曾存在于世上。
而伴随着神术的消逝,男人那原本因治疗而逐渐缓和下来的面容,却再次变得狰狞了起来:平躺在地面上的男人,突如其来地痉挛起来,就如同被放在铁板上炙烤的活虾,拼命地扭动着身体。
一阵痛苦的闷哼声也随之奏响,无力抽搐着的男人突然呕出了一口鲜血,随即更是有大口大口的血污被喷吐而出。
这样怖人的画面,不禁让萨塔两人回想起了,那位同样在火车上呕血不止的西兰小朋友。
哭喊声、指责声与男人的呕吐声,顿时同少女的哀叹响作一团:还没能休息片刻的米尔纳只得强打起精神,再次握紧手中的银质圣徽,祈祷着救治师殿下的恩慈降临。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大厅当中的老教长,在此时却突然行动起来,抬起那被念珠串紧紧缠绕住的左手,用力指向了那位呕血不止的可怜人:
“愿众生灵之母的名,响彻于苦难大地,逐灭一切苦痛生灵的污秽罪孽!”
于活使徒的虔诚祈求之中,一道蕴含着无尽哀伤的黑光突兀降临于世,如同刺破了夜幕的晨光那般,仿佛时间也随着恢弘神力的降临而停滞。
在这恍惚之间,似是有一道无尽悠长的哀叹声在他的耳旁响起:萨塔从未像如今这般,一如那位至大的女神亲临于他的身侧,一股直刺骨髓的畏惧感,没由来地占据着未洗者的心间。
被这股强烈的不安感所笼罩的年轻法师,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惊恐地抓紧了身旁爱人的手掌,如同在猫笼中觅食求生的老鼠,竭尽全力地克服着心中恐惧,为自己寻得一处栖身之第。
但那道足以吸去世间一切光亮的黑光,却也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在病人停止呕血的那一刻,足以遮天蔽日的光芒,也同样是悄然散去,没有发出一星半点的动静。
眼疾手快的米尔纳修士看准时机,飞也似地起身扑到祭台上。迅速取出一瓢静置于凹槽内的清亮圣水,然后费力地掰开那溢满污血的牙关,为这昏厥不起的病人尽可能多地灌下。
几乎就是在圣水滑过咽喉的那刹那,病人的身体便开始好转了起来,不再如之前那般疯狂地痉挛与抽搐;取而代之的则是病人那平稳和缓的呼吸,以及家属们欣喜若狂的欢呼与啜泣声。
在默默地做完这一切后,额头上布满了细密汗珠的老教长,却是显得越发精神起来。
只见他暮然转身,随手拍掉了左手上的细碎木粉,颇为玩味地打量着躲在蕾希身后瑟瑟发抖的小法师:
“未曾想过您居然是名未洗者,这在诸神的棋盘之中,这可是相当难得一见,倒是我有所疏忽了。不过无伤大雅,请二位随我移步,有要事同二位商谈。”
“难不成又是什么神谕?想使唤我们就不能换个新鲜点的理由吗?”
“对,亦或是不对。是否相信它的意义,只取决于您的本心,蕾希小姐。”
对于虔信者来说,这种话几乎可以被视作是对于信仰的挑衅,可把萨塔给吓得够呛。如果碰到了狂信徒,很可能会为了卫道,当场就冲上来同蕾希拼命呢。
可老教长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句套话,似乎只要那些修士们不在身旁,这些东西他都可以一笔带过似的。在自己的话说完后,便又一次自顾自地向着台阶走去。
没了奈何的小夫妻俩只能跟在他身后。可没走几步,刚刚才走下了台阶的伦纳德教长,却又忽然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地站在台阶前对着两人提了个问题:
“不知两位是否对神术有所了解?”
“啧……不了解/有所耳闻。”
夫妻俩异口同声地回答着这个古怪的问题:毕竟他们又不是神官,不会闲着没事干去了解其中的奥妙。
何况这种东西也很犯忌讳,哪怕是同小夫妻俩关系相当之好的神官娜儿,在这些事上也从来是闭口不谈。
而就连当年曾许下将神明剖析的一干二净的宏愿,雄心勃勃充满激|情的萨塔:最后也因为缺少相应研究资料,把只写完绪论的论文给搁置在了仓库,改去研究魔力在流水线生产的改进上了。
见两人的脸上都表现出来一副不耐烦的模样,老教长也就不卖关子,直接了当地切入了正题:“哦,那我就直说了。刚才施请的神术其实失败了,只是延缓了那个病人的病情而已。”
“不会吧?!”
“但事实就是如此。我当时引导神力之时,只感觉到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既不像是脏器的伤势,也绝非什么诅咒症状。”
仔细回忆着当时情况,老教长认真分析了一下:按照经验来说,在引导神术治疗伤势时,应该是会有一个明显的伤病反馈。但他这次却是什么都没有感受到,着实是有些蹊跷。
“至于村民口中的瘟疫,就更是无稽之谈。如今诸神虽甚少注视凡世,致使神术的威能削弱,但祛瘟术照样能够解决瘟疫。只是……唉,我想麻烦两位施以援手,继续将村中的怪异调查清楚。”
“不是,老头你几个意思啊?刚才你在人宅子里怎么不说,现在又来求我们了,耍我们玩呢?”
而蕾希的冒犯却并没有引起老教长的不满,他依旧一副玄之又玄的模样,就是不肯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女神既然赐下圣谕于我,自然是有祂的意义所在。我知道你们很烦我这个打哑谜的老头子,但也你们原谅,此事事关重大,恕我不能将女神的旨意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