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塔,你在想什么呢?”
从封锁区里逃跑出来后,萨塔的精神状态就显得颇为颓废:原本那对富含活力生机的苍翠宝石,此刻却是同浆糊一般迷离异常;整个身体更同冬眠似的蜷缩着蹲坐在椅面上,被两只纤细胳膊环抱着双腿的还时不时战栗两下,像是被冻坏了似的,一副昏昏欲睡的困顿模样。
但现在的日子可是夏日炎炎的六月后半啊?不是马厩仓库里有法阵输送新风,恐怕早就把几个人蒸出满头汗来了。
更何况这小家伙从富人区一路冲杀出来,同两个被强制传送走的队友再次汇合的时候,早就是蓄了满身的臭汗与燥热来。萨塔可是连脱衣服都来不及,只能顶着这一路的烈阳炙烤靠狗儿似的吐舌头散热,才勉强没被自己的装备给闷到中暑。
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是感到浑身酷热难耐才是。整个人怎会像现在这样,蜷缩在椅子上瑟瑟发抖,跟松鼠似的窝成一团取暖?
“别是给凉风吹感冒了吧?得了,这小子肯定是搞恶魔召唤时放血太多,把自己身子给折腾坏了。”
额头上并没有烫手感,小家伙的呼吸也相当平顺。霜雪也就顺势收回了手来,一边温柔抚摸着裸|露在外的白嫩小臂上那两道骇人的狭长伤口,一边对苏托招呼起来:
“欸苏托,你去我抽屉里拿瓶用玻璃瓶装的补血合剂驾油灯上热一下,再给这小的拿卷毛毯回来。”
姐弟两人的关系还挺要好的,让霜雪来照顾下小家伙正合适;毕竟总不能把人借走拿去用了,最后还把一个病怏怏的小家伙还给人蕾希吧?
体表似是金光一闪,大姐头的体表顿时便发散出一股暖洋洋的和煦气息来;随后便如同拥抱布玩偶一般,小心翼翼地将萨塔给拥入怀中,试图同之前那样带他取暖。嘴里还不忘同时吐槽到:“你说这小子是不是有点心理变态了,咋施展法术要动不动拿刀子捅自己的?”
“法术嘛~法师嘛,可不都稀奇古怪叫我们这些普通人看不懂的。”
虽然一开始的战友们是相当难接受这种自残式的战斗风格,只不过互相之间相处久了,叫大伙相对麻木了一些——谁让小家伙主修的可是恶魔学呢,不召唤那些模样可怖的下界恶魔前来协同作战,等平白无故浪费一个极佳的战斗力就是了。
毕竟除了蕾希外,最了解他身体的可还是他本人——既然这怕老婆的小家伙都能够把蕾希这么护犊子的人给说服喽,那也就没必要去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了。
“要不直接先放他回去休息下好了?这次我们能活着跑回来全凭小家伙出力。”一旁的亚威连忙张嘴搭腔,似乎真的是要自己一个人把所有责任都给扛下来,“在镇子里大闹了一场说到底是为了帮我,我感觉让他来担责任实在不公平。”
“我也这么想。他反正纯纯是被我们俩给哄来当苦力使的,就偷着请他喝一顿酒就拐过来了,论挨罚这小的还不够格呢。”
霜雪也立马跟着补充了一句。但团长又不是傻子,还能不知道这两人是为了帮小的开脱还人情?
“胡闹!如果小的不出谋划策、主动配合行动,就凭你们两个能悄无声息地穿越封锁区?我可从没听过从犯犯法可以去罪的。”
团长眉头紧蹙着,再次厉声斥责两人这种目无纪律的侥幸思想来:
“不要忘了,我反复强调了多少次?我们是一个大家庭,做事一定要以团队为重,要荣辱与共,同进共退保护自己和战友们;这要是不能一起按规定受罚,让其他兄弟姊妹怎么看待你们?你们两个主谋从今天开始停薪带职半个月,并且加高每日体训强度,有异议吗?”
明明在平日里这小家伙每次犯了错误,就属你个老头子想理由替他开脱最积极,还总是让我来扮恶人给你搭腔;搞得我这么是非分明的好女人,都快被这小的给私下说成是毒妇、妒妇了。怎么今天自己难得帮他说一次好话,你咋反而揪着他不放了呢?
只可惜霜雪是自己有错在先,没敢把这心里话给说出口。不然就按她的脾性,恐怕早就起来跟路德维希对吵了,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只能唯唯诺诺地应承着,平静接受着来自于规则的惩罚:
“没有,老头英明。”
所幸三人组这次是平安归来:不然就算团长再好的脾气,他们以后的日子也绝对没有那么好过。至于对萨塔的惩罚该做到何种程度,团长显然是有着自己的想法与创意;眼神也没有了刚才训斥霜雪两人那样的严肃,反倒是稍显柔和不少:
“呵……至于这个小的,先禁足三天以示惩戒比较好。在此期间,我还要罚他全程开展魔法对抗课程,以加深大伙对施法者的反制经验。你们两个人也必须全程参加,我会不定时过来抽查你们的教学情况和随堂测试;如果谁上课开小差了或是答不上来问题,自己看着办。”
实际上本就因为一些不可抗力,萨塔只能老实呆在村里不能出击,禁足令对他而言其实根本没有任何影响。况且开办课程也是他为数不多消遣精力的手段之一——哪怕团长不做要求,他也会不定时开办,至于有没有人来听讲就是另一回事了。
如此高举轻放的惩罚结果,不免让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正在装睡的小萨塔都松了口气。
实际上当霜雪两人,在为此事的前因后果及所造成的影响同团长辩论的同时;一旁的小家伙便有意识地微微小幅晃动着身体,装作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试图将自己置身事外。
唯独那股自内向外所散发出的、仿佛是被蕾希压榨了一整天没能休息的疲惫气息,是无论如何都做不了假的,萨塔可不觉得自己能达到此等的优秀演技——与亚威宁可扯谎,也不愿谈及手刃初恋的最终时刻一样,小家伙同样是没能实话实说……
新乡城里还是有几家法师工坊的,以大赤塔的面子做保,民团要请他们过来协助探查一番简直是轻而易举。
只不过心高气傲的萨塔,可从来就没把这些出身穷乡僻壤的乡下法师给放在眼里:毕竟这位傲慢的科班生一直是将自己的潜在对手,放到同级乃至于更高的水准上的;哪怕是被拜尔给狠狠打了次脸,但心底里他还是对这些乡下法师颇为不屑。
而这个毫无施法者痕迹的位面裂缝,就是他特意为这些施法者们准备的小小难题;无论对方事后如何通过法术进行逆向推演,这道联接至渊狱的裂隙也只会告诉他们,这纯粹是由那些饥肠辘辘的恶魔们所制造出来的入侵通道罢了。
艾萨塔这个自认为有恃无恐的小家伙也深信——这些个在七塔本院里所珍藏着的,仅能由引路人做担保才能从大书库中借阅到的恶魔学典籍,乡巴佬们可能连听都没能听说过,更遑论要如何进行破解反制了。
他唯一算漏了的就是这些乡下法师的行动速度:对方似乎就驻扎在城外的安全区域内,临时血契将空间撕裂开来的那一刹那,萨塔就明确察觉到了至少七个高能物体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疾驰而来。
如果对方的行进速度再快上一点,恐怕亚威他们就来不及行动,会有暴露的风险。
故此为了掩护战友,同时也是为了测试自己的极限;小疯狗硬生生解除了那足以令人绝望的指数级鳞状立场壁,将返还回的魔力全部投入到了恶魔召唤当中去——要是时间再充足一点的话,他或许还能征召一只战争领主级别的恶魔大君临界,将演出做到完满。
只是这样的动作太容易吸引不必要的关注了,既不方便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还会给团长他们增添麻烦。
因此在法术稳固了裂隙通道的瞬间,萨塔便用精神法术强迫一只狂战魔攻击自己,以激活传送护符将自己带出战场。而在跑路转进之前,他还不忘随手杀死一头美艳性感的魅魔,剥夺其精华充作反应式次元锚的材料,塞入一只战力不俗的六臂蛇魔体内,权当是给后来者带来一点小麻烦。
由本人所改进出的帕氏随机传送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脱离次元锚的束缚;但也法术所挑选出的传送地点,也顺势是由他所设置出的伪随机,被影响成了真随机。
萨塔只能保证传送地点的相对安全,不至于出现半截身子被埋进岩壁、土地里导致窒息而死的悲惨情况。而像现在这样,直接从岩窟顶部垂直摔落在一处凹凸不平的烂地上,差点把自己给摔断肋骨的情况可就不能保证了。
费力将那几张不成样子的防弹插板从衣内抽出,颤颤巍巍地将体表所残留着的骨刺尽数拔出后:止不住眼泪水的小家伙便又低声呜咽起来,一边心有余悸地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倚靠着身后那根不算粗大的地笋岩柱;一边将手探入那只被魔力牢牢保护着的牛皮挎包中去。
“¥#@!消毒水怎么都用光?!”
在包中翻找了有一分多钟,快要被痛晕过去的小家伙口中,当即又传来了一阵空灵悦耳的塞壬粗口来——包包里除了一些法术材料外,居然是连一滴可以用来消毒的酒精及过能水(双氧水)都没有了!
没了药物辅助,小家伙也只能是先学着野兽一般,愁眉苦脸地低下头去小心舔舐着各处伤口,用那富含魔力的唾液暂时用作清创;等待体内的魔力恢复一部分后,再重置法术位把治疗术给记忆下来。
虽然小家伙对于蕾希姐在剧烈运动过后,那体表上不断蒸腾翻涌的热流、汗滴有种难以言喻的古怪依恋;偶尔还会对着姐姐软磨硬泡一番,只为能光明正大地抚弄、舔吮着那缀满了热蜂蜜的白巧克力块来。
但哪怕是有着一定程度的恋汗异癖,但萨塔还是无法像接受爱人的香汗一般,忍受这股令人牙关发酸发涩的铁锈味来。皱着眉头舔了没两口,鼻头发冲的小家伙便浑身一软,扒着岩柱没了命似的干呕起来,差点是要把胃液给一并吐个干净。
“人类!?我们暴露位置了,快杀了她!”
岩窟深处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地界中,骤然炸出了一阵极其尖锐刺耳的精灵语来!可怜的小家伙还没能反应过来,只是本能感觉到了对方暴起的杀意;随即便觉得左臂一痛,像是被人重重推了一把似的摔倒在地,眼睁睁看着那片立场护盾在自己眼前支离破碎。
破魔弹!怎么会?
无心恋战地萨塔当即咬紧牙关,用力向着侧后翻滚过去;随后趁着对方攻击没能及时跟上的间隙,抬手便将大量的魔力倾注到了右食指上的髅骷戒环当中。
人和人的差距,有时是要比动物间的差别还要来得夸张。这位蒙受着魔网主与幸运女士无尽恩宠的天之骄子,于眼下所残存着的‘些微魔力’存量,仍旧是大部分正统法师终其一生也难以逾越的绝望天堑。
狂暴如潮般的磅礴魔力,在倾注进戒环之中的刹那间,便完成了最初与最后的聚合层叠:只见得戒面有光芒闪烁,旋即便又是一阵玻璃迸裂声仓猝响起,一道凝实了的漆黑耀光自虚空深处激射而出。
竟是被这团黑光周身的波动所触摸到,那些曾渡过了几十万个年岁循环的钟乳石岩,便彻底消散成了一捧细末,一同归入那更为亘古的虚空当中。
萨塔也不知道这道毁灭射线究竟杀掉了多少敌人,躲藏在阴影当中未曾现身的敌人,似乎是同蚁群一般无穷无尽。在那死一样的寂静过后,便又是足以突破天际的狂吼与呼嚎声响起;而紧随其后的,还有一排又一排密集无比的破魔弹雨。
弹丸仅是刮破了少年那细嫩的肌肤,一股直透腑脏的毒辣热流便向着源海深处肆意侵蚀。所有的破魔法术最终目的,都是以通过搅乱魔力循环、策动魔力暴走间接伤害施法者的灵魂为根本,只为彻底摧毁施法者的战斗意志。
时间越久,中弹数量越多,由魔力崩溃所带来的深入魂灵的剧痛便更加明显;精神本就不大稳定的小家伙,此刻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的崩解;转而是躺在地上疼得满地打滚,也不管伤口是否会加剧迸裂开来;失了禁制的各色体液更是同泄洪似的宣泄而出,几乎是要将他溺死过去。
其间最为致命的:还属在那些受失控魔力影响而不断抽搐、疯狂地释放着各种狂乱魔法的四肢百骸,只为了将魔力排出体内,以最大限度的保护身体安全;直接是将周身空地化作一片狂乱魔法区域。
一只被派做斥候的大胆地精刚一踏入其中:原本那不算壮硕的胸膛,便赫然暴增出一团又一团喷吐着酸臭气息,如同泔水沸腾一般不断蠕动的血肉囊肿;整个身体更是不由自主地螺旋蜷曲起来,被无数的细密肉芽扭结成团,在体表编织出了许多令人胆寒的血肉纹路来。
而这具一直如引擎轰鸣般惨嚎着的囊泡聚合物,还没能结束自己的苦难;旋即便被几道突如其来的扭曲空间,给凭空解离成了几大块如啫喱状的膏浆块来,肆意旋转着自己的可怖身躯,向周边肆意播洒着充满了腐|败气息的腥毒浆液。
只听得又是一阵排枪声响,双目完全迷离的援兵们顿时怪叫起来,试图用反魔法终结这一魔法构成的怪胎来。只是破魔弹疾驰飞入场域当中的瞬间,其中所蕴含着的外源魔力便被侵蚀殆尽,转而在怪物身上爆出一道又一道的明亮电弧出来。
尔后在魔族入侵者们的注视之下,由那些蓝色电闪引燃了膨化油脂所产生的深红烈焰,将这具尸骸彻底烧蚀殆尽过后;少年周边的无形空气,总算是随着那慑人心魂的凄厉惨嚎消散,再度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的平静。
只是这些脱离了精神污染的魔族们,已是被眼前的惨剧骇地是胆颤心惊;在萨塔周身那股凝固的无形魔力场完全消散之前,他们绝对是不敢再有所动作了,只是如泼水一般,不停地向着场域倾泄着破魔火力,试图加速狂乱魔法的自然消散。
为首的地精指挥官倒是多了下沉稳:他忙不迭从腰间掏出一个银色方砖,对着刀柄将底座用力一砸,随即虔诚地捧着那只悄然凸起银色长柱的方砖深情呼唤到。
“请替我转告大祭司,我部在前进通道上遭遇一人类法师,已经折损了三个主战小队且陷入苦战当中。疑似我部位置暴露,请求后续指示!”
片刻的沉默过后,一个略显苍老的阴郁声响悄然浮现在了他的耳旁,却又是同家中的慈祥老者一般,叫人怎么也生不起疏远感来:“孩子,你能为我说说现场的情况吗?”
“鄙人荣幸之至,尊贵的主座圣徒!这个女子人类施法者,如今已经被破魔弹击中后失去了主动攻击的能力;只是可能其体内魔力储量过大,在破魔弹的诱饶下形成了狂乱魔法区;我们没有解决手段,如今只能通过破魔弹幕进行消耗;圣徒大人,在下希望能得暗殿骑士驰援……”
地精指挥官架着传讯器叽哩嘎啦说了一大堆,可对头的苍老者只是偶尔回应几声,似乎并没有对此有太多关注?更像早已做好了打算,不等对方将情况说完,便是做出了自己的决断。
“我知道了,你部立刻在原地构建好战阵,准备配合骑士作战。”
“感谢圣徒仁善!”
只是这得到了援军支援的首肯,而欣喜若狂的地精指挥官全然没有注意到:那镌刻于银白机体底座上的血鸦之心图案,此刻竟是悄无声息地放射出一道透明光波来,视场域为无物,犹如如江河入海般径自同萨塔那毫无防备的身躯当中……
尔后,便有一尊黝黑身影站定于大地之上。
无数凝实如浆的乌黑液体蜿蜒而上,似游蛇般将那略显矮小的瘦削身躯层叠包裹起来;叫无数虬结锋利的铁殖鳞甲,在这嫩滑作蛋羹般的机体上恣意生长,同那根自脊末尾椎破体而出、状如龙脊般的尖利巨尾一齐迎风暴涨。
略一摆打,自脊骨裂口处便有无数黝黑膏浆奔流而出。仅是几个呼吸,大地母亲那无尽包容的丰腴之躯,便被齐整同化做了黑潮活化的延伸一般,如臂指使;更是时刻不停地将溢满而出的浩瀚能量,同那勃勃生机一齐,倾注回这尊已同母胎重归于一的嗣体核心。
只一抬手,那实质化作了无穷的万千触须,便交织作了一幕无声巨浪;向着这岩窟深处所存着的那有灵的一切、无灵的一切,统统伸出了那如梦似幻的神魂之触,一齐归返至那僻静的蔽日黑潮当中。
旋即,便是天崩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