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希尔的感情进一步完善,她开始感觉到所谓的人类的创意比起自己来甚至还相当有局限性——
几乎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是基于自己的角度出发的这一点。
动物的话、能够为自己服务的和不能为自己服务的是完全不同的态度——
对于机械体、外星人的想象力——每一种都极其匮乏。
无论是从哪里来的存在诞生的目的,全部都是“毁灭掉星球和人类”。
这种感情就仿佛是在探讨这个世界究竟是喜欢着居住在世界上的住民还是讨厌一样——
事实上如果是“世界”的话,那便既不会喜欢也不会讨厌。
世界只是纯粹的物质性的存在。
总是在幻想被破坏栖息之地、被夺取地位,全部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看法。
“我——”
再一次在那漂浮的机舱前喃喃自语。
“我忽然对、自己被给予的使命产生了怀疑。如果说是背叛,那么更早的时间点我可能就已经背叛了,我现在思考的是背叛之外的某种东西——
也许,根本就没有不得不使用我们去做的事情存在——”
这份声音环绕在他的耳畔的时候,又让他想起了某些宛如幻象一般的场景。
自己身处在机舱中,从被回收组装出新的身体之后就再也没有能从其中出来过。
可是自己却还是看到了仿佛只有在不现实的梦境才能看到的某些东西。
从机舱中走出来、排队去餐厅吃饭。
那排列着的长长队列,穿着类似款式的衣服,手腕上和手臂上都缠绕着臂环,并发出“哒哒”地声音。
从机舱的休息室到餐厅的这段时间,几乎每一个关口都有一台冒着浅红色光的扫描仪器。
身体在通过扫描仪器的时候,会听到“嘟”“嘟”“嘟”的提示音。
从桌子内部弹出来的盘子内呈现出的食物是一如既往的食物——
他其实并不太了解大家平时都吃些什么东西,只是他的感觉上被传达了“一如既往”。
没有丝毫变化地堆积在桌面上。
“啊、啊,虽然我知道,这种靠着仪器碾压再加工的芋头确实充满了营养,只是就不能在味道上提升一阶么。”
“已经是成品了、价格又很低廉,维系着构造都市的平凡存在的日常生活也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才能勉强赚回成本,如果再投入研究变化味道,就是无端增加成本——把廉价的食材提价也并不现实,有这种时间,倒是还不如研究某种全新的食材——”
坐在一边的、不知道什么名字的,脸上带着貌似天真笑容的女孩子插话进来。
希尔也朝着她笑了笑,自己却不想理会。
“唉、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聊得那么开心,我一旦插话进来就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样?是我的声音很难听吗?还是说我的态度实在是招人讨厌?”
他想要回答这个问题、可是点头还是摇头,好像都没有资格。
可是单独判定他的心情,他肯定认为是源于后者。
那是自己无法把记忆承袭下来,也依然残留着的厌恶感。
不过他也没有去追问希尔发生了什么——
信誓旦旦地对希尔承诺她的话,他肯定不会忘掉,结果却一干二净地抛弃在了脑后。
唯独记得的,就只有他答应过她绝对不会忘记这件事。
然而、绝对不会忘记的是哪件事呢?
可以说自己的记忆完全搞错了重点——应该记录下来的是空白一片、不该记录下来的却在脑海反复重现。
在用叉子想要把盘子里的食物叉出来吃掉,他注意到而里面就算是每一颗小小的豆子大小都是完全相同的。
“啊。”
他发出了低声地惊呼。
为什么——这些豆子看起来是如此的相似——
在他问出问题之前,她把自己盘子中那些块状的,和自己的记忆中叫做同一个名字的食物长得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全部都拨入到了他的盘子中。
他也很自然地接受了。
纵然在舌尖上扩开的味道基本是浓浓的土味和奇怪的酸味。
他连同“这是什么玩意”都问出口。
她不至于没有耐心、他却不想总是在同一话题上给同样的一个人添麻烦。
“很平常地、没有问呢。”
她歪着脑袋、微笑:“就是这个反应也很正常呢。然后就会越来越淡薄了——”
叉子刮擦着盘子发出了“嘎吱”地一声。
内心忽然泛出了说不出的烦躁感。
什么啊?她刚才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怀揣着的这种疑问,在下一秒就自己思考出了正确答案。
他以为缄口不言就是在创造不同了,却不知道自己就连缄口不言这一反应也只是在重复而已。
重复着无意义的行动。
下一次、再下一次——没有和上次一样的对话刺激着,他就会逐渐淡忘掉他像是一台复读机一样重复着同一段话,又会在某个瞬间开始的时候重复。
“算了、我也不想制造紧张的气氛。”
她把豆子用勺子舀起来送入嘴巴中咀嚼着。
发出了轻微地“咯吱”声。
“之前都是你在提问题,大概也轮到我提问题了。”
他默默地思考着,这难度也未免太大了——他并没有能够回答她什么事的能力。
“我突然在想——我们不是叫做‘基因保存基地’么,把我们的作用也说的很了不起,保护星球、保护世界——可是,我们现在在这里耗费无意义的时光,什么都没做却无须感受到毁灭、甚至连危险都感受不到,倒是让我们能够失掉性命的是基地对我们施加的那些考核啦、实验之类的东西。
也许救赎只是个骗局也说不定。”
二者之间的牵连、让他的脑袋发出了“嗡”地一声。
口腔中吐出的泡泡终于带上了字节。
而他的声音也能通过水舱传入外界。
本来是她告诉他的话,他却作为了她问题的回答。
在快速陈述着的时候,他生怕那些梦境会忽然消失掉,不断加快速度。
在一半的时候、他就已经想不起来是从其他人那里听到的东西,而是当做自己的思考而带有一丝奇怪的沾沾自喜。
而那份喜悦的心情也很快就融化消失了——
他亲自体会到了,想要记下来却全部如同泡沫般消散的感觉。
“你——”
站在下方仰视着他——
作为差不多的铸模出产的身体,单纯的机体的落差并不大。
只是必须要从仰视的位置抬头凝视。
“能睁开眼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