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肉体应该比机械的肉体更加灵活——
本来应该是这样、他却感觉不到一点适应。
在机舱中漂浮着的肉体、无时无刻都体会着无言的漂浮感，让他产生了一种，从机舱中踏出，身体也能轻盈的错觉。
实际上他却几乎是拖着身体在行动的。
她在思索之后得到的结论、就是把他待到卡莎等一众貌似把她当做同伴的家伙面前。
她早就已经知晓了真相、那些人完全没有在意她的感情。
甚至在那些人的眼中她到底是否是存在感情的生灵、都是值得琢磨的事。
她却拉着那和自己无关的，身上扎满了玻璃碎片的身体，进入了他们希望她在碰到特殊情况能够由她来引领的检查室。
从营养液中爬出、却依然还像是营养不良一样瘦弱纤细，她本来以为作为拥有着机械身体的自己应该很容易就能拖动他。
事与愿违，他比自己想象中要更为沉重。
到底应该在哪里储备能量呢？
大脑也是具有相当重量——据说越是发达的大脑，重量也更高。
可惜她扫描也无法扫描出是否真的是源于大脑的沉重度。
在打开门的时候、拉炮的彩带落在她的身上，周围的人都是一副既愉快又兴奋的表情。
在他们开口之前，她已经知道自己是要被夸奖的了。
被夸奖她相当能干、夸奖她完美完成了任务。
她踌躇了片刻，才迟缓地露出了自己的笑容——
她完美完成了任务，这些家伙就可以说根本没有一个顾及她的感受的。
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受监视这件事，只是通过收集来的情报碎片进行模拟，也很轻易就能得到结论。
不过、至少——她还是怀揣着，也许这些人能够给予她最低限度的尊重和仁慈。
在鼓掌庆祝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没有把她的想法当回事了。
“恭喜你——”
空虚而无力的祝贺，非但不能让她感受到和他们同等的喜悦，反而只有烦闷的心情。
她的脸上维持着标准的微笑、在右侧的灯光由红转变为绿色。
虽然在时间上的计量色变成了浅橙。
已经跨过了这道门，她的一切也还是在被测试着。
哪怕只有一瞬间的松懈，现在她就已经失去了微笑的能力。
“那是什么？”她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以理想型的机器的口吻进行发问。
“啊、你说这个吗？这是基础素质测量装置，是专门针对机械体来测量的。”
“专门针对机械体？”她的目光闪了闪、淡然地笑道：“奇怪、他的肉体不是已经被你们改造成人类了吗？”
“谁呢？”
所有的目光聚集在她的身上——
“真是奇怪、你现在，到底是在说谁？机械体的身体是没办法随便改造成肉体的——”
她的心脏像是被戳了一下一般。
她的瞳孔——虽然只是最大限度仿造人类制造的伪物，却真切地收缩了。
瞳孔骤然收缩，是她在不断努力的过程中，保留在精神之中的恐惧发挥了作用。
在升级进阶的时候，她已经可以把这种感情从自己的思维之中剔除略去，然而她却还是保留了这份情感。
是为了某一刻有用。
那某一刻包含了现在的一瞬。
他们表现出对她的重视，却还是希望她能够恐惧。
以甜蜜的语言进行诱骗，却希望她的行动模式完全被恐惧操纵。
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形容他们这种情结——甚至在自己的资料库中也没有相对应的。
如果说是“虚伪”的话，至少虚伪还是存在着最低限度的尊重、甚至会比真正尊重却不擅言谈的更具有欺骗性。
她回过头去，看到自己担负起来的重量，从一开始就没有。
手掌心也是空空如也，没有握住任何东西。
“欸？奇怪，那家伙呢——我之前看到他醒过来了，同时还从那些液体之中爬出来，为什么现在却完全看不到了？”
她眨了眨眼睛：“难道你们把他设置成和我们不一样的频道了？只有特定的信号才能看得到之类的。”
“应该说是说对了一半呢、还是应该结论是对的，但是推向结论的缘由是完全不正确的……”
卡莎本来在各个房间内的穿着还算清凉、在这里却全副武装，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如果希尔不是一台机器，她在看到卡莎的时候应该会很迷惑这家伙到底是谁。
在武装的偷窥之下、还有被扭曲的略带着颤音的声音——即使想要从声音上去辨认也是相当困难的。
“对了一半？”
“如果是机械体的话，从一开始瞳孔就是虚假的，那么瞳孔之中的成像不也是从最开始就能控制的吗？”
卡莎用手指按着桌台上的按键、屏幕环绕在周围。
五个连在一起的大屏幕。
第一块屏幕是黑漆漆的，没有任何色彩——
第二块屏幕仅仅是打开了灯——
第三块屏幕上有着机舱，其中却没有营养液；
第四块灌满了营养液，而最后的才是她看到的场景。
她的指尖在缩小版的界面上点戳着，指甲在第一张图上轻轻滑动了一下，她的眼瞳中映照出了漆黑一片。
之前的坐在那里的人全部都消失了，只有自己站在黑色的世界之中，空荡荡的、连一点活着的生命的气息也无法感知到。
顺次的变化着、她的视野回到了所谓的“检测室”的时候，她皱了皱眉头——实际只是扯动着额头的皮，退到了墙壁的位置。
指尖在开关上戳了一下。
咔哒——
开关被她关掉了。
桌子和摆放之物还在，只是方才还在房间内的人看不到了。
她又按了一次。
这一次、干脆连房间内摆放的东西都看不到了。
在最为纯粹的黑暗中，她抬起了下巴——
在头顶上旋转着的彩色的光球、将虚空的光投在地面上。
鲜红的字体写着【待机中】。
她俯下身试图去捡起落在地上的拉炮的花以及细碎的彩带，却只是抓了一手碎屑。
她是以最大的努力制造出的假人，手指还是被细碎碎片刮破。
没有虚假的血液流淌出来、甚至那些碎屑还融入到了她的骨。
“无差别的监视、原来是这样做到的啊。”
她恍然间醒悟了。
原本对于人类的不理解和盲目崇拜，也在这一刻找到了答案。
她推开了身后的门、只是以简单的隔栏隔绝着的，每一个人都睁着近乎空虚的眼睛。
不过他们站起来的时候的行动却完全不像是在狭窄空间。
他们的动作幅度大到夸张。
身体经常会碰撞在一起——但感知上变得迟钝，碰撞时也会扭曲成其他的场景。
那些宽阔的空间、是光和影制造出气泡中的杂物间。
无论自己走到哪里去，都只是方正的牢笼、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