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小子,你明白了吗?『现在』这个时间点、实际上不一定是『过去』的延续;而『过去』也未必就是『现在』的前因。也许因果关系是完全倒转过来的,『过去』是『现在』的延续、而『现在』也是过去的前因——先有了『现在』、掌握了『现在』的存在控制『过去』才算是常态——”
白鸦顿了顿、道:“所以我能说出让小子你感觉到很熟悉的话、也许是所谓的真正的『过去』中,我们以微妙地蛛丝建立起过某种联系,因而所谓的『偶然』、其实是被决定好的『必然』。但是所谓的真正的『过去』已经被抹消、哪里都找寻不见,那么想要依据真正的『过去』来溯回捋顺在这段时间一路走来的经历变成了不可能完成的工作。”
“……”
“不过——”白鸦话锋一转:“咱说了貌似很厉害的话、但其实也不过是对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幽灵无声的絮语的学舌罢了。
皮艾维尔把相关资料取过来的时候,再一次感受到那份气息——
但是、同样的,我本来……即使没有失而复得的喜悦、至少我也应该为了获得了探索的方向而感觉到愉悦才对,但是、并没有。就只有恐惧——
总感觉那不应该是我继续深入下去的东西……尽管那段时光是我一直在等待、想要回归的过去,然而不知不觉之中,咱已经获得了不少新的东西——在这种境况下、为自己所等待之物失去先在所拥有之物——咱其实未必有那样的勇气……不对、咱一定没有。”
白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所以、与其说咱是在躲你,也许我是在躲某些咱不能继续深入的暗影——
然而、不可避免的,我在躲避的暗影,却似乎是你一定会踏入的领域。那么、你能在白狼坊停留、哪怕仅仅一小段时间也算有缘,如果你能够得到什么不会对咱造成精神污染的有用的情报,希望你能便宜点卖给咱……”
“不……”从1017号的牙齿中漏出了一点微弱的声音。
在目光聚集来之前,他假装看向窗外。
总算是解开了些微的误会、然而——却并不能对白鸦说出心里话也实在是让他感觉到有些憋闷。
怎么可能会收白鸦的钱——应该说、白鸦救了他的命这件事本身就已经不能用金钱来衡量了,何况之后又给了他那样多的庇护、让他学会了多种知识和技能——
“咱知道、你并不想收钱。不过、真的到了那时候,咱是一定要付给你才行的——你愿不愿意收是你的事情、我愿不愿意付钱则是属于咱的事。毕竟你欠了咱的情、以你这种过分执迷于恩情的个性,不收钱大概会让你的心里好受点吧。
然而、你的心里是好受了,可是、这样的情形每发生一次、哪怕无法完全抵偿也是逐渐填还你在欠咱的情,咱反而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讨厌这种事的发生——
用好听一点的话来说、就是咱不希望用钱和情报的交易将彼此之间的羁绊抹去;更直白一点就是咱希望你能一直欠着咱的恩情,不愿意你心里好受——”
白鸦从球形的玻璃窗前经过、向他眨眼。
只有右眼眯成了半弧形的细线、露出尖利的牙齿,狡黠而又俏皮的笑容在她的脸上浮现。
她若无其事地撂下衣袖。
1017号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白鸦平时很少穿衣袖这么长的衣服、基本都是最大限度展示自己雪白的皮肤——然而这一次却选择了荷叶丝边长袖的礼服。
他本来以为白鸦选择了这间礼服的原因、是因奴隶贩卖也算是大型场合而选择了合适的着装,其实是为了藏住在基本佩戴的终端上又戴了个通讯器的事实——
其实原本一个终端就可以搞定的事情、她却专门佩戴了两枚——还故意在窗前经过的时候将那只多出了的终端遮盖。
利用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来告诉他,和他说这段话是在参加奴隶贩卖会之前她就已经决定好的了。
1017号的内心瞬间变得清朗,那双本来就澄澈的双眸更为明亮。
皮艾维尔轻轻翻动着书页、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样——但1017号感受到了眼镜之后的视线、不自觉朝她瞥了一眼,皮艾维尔迅速收回了目光,指尖拈动书页、发出了“唰”地轻响。
当白鸦出现在了舞台上的时候、台下就发出了尖叫声。
奴隶贩卖会的主持者——名为“伊温妮”的鹦鹉型智兽还发出了吹口哨的声音、口中喊着“安静、安静”,但是覆盖着绿色的羽毛的手臂却轻轻抬起来、显然比起“安静”,身为主持人的她反而是想要借着白鸦的出现把气氛炒热起来。
白鸦每一次奴隶贩卖会出现都能引起台下的尖叫声——
毕竟是所有贩卖会都能打破最高纪录的努力商贩、她的货物总是备受瞩目,而在奴隶商贩之中她的人气也毫无疑问是最高的——
一等一的美貌、极强的个性——以及——
只要有机会、她也会和克韦夫利的普通市民缔结起比白狼坊成员弱一等的契约——在身体上不会留下痕迹、却确确实实能够感受到微弱的联结的契约。
那么她站在舞台上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那些在无意之中被她劫取了意识的存在内心产生一种无端悸动。
白鸦手执麦克、在说一些重新遣词造句、乍一听好像很新鲜、但是仔细分析在内核部分和往年的发言含义相差无几的客套性发言。
在词句之中、藏了相当难以察觉的启动术式的咒文。
舞台之下的『客人』们激烈的反应和尖叫、她嘴角轻轻勾起——表里不一,内心的感情和呈现出来的表情是不一致的,但填充在胸臆的却并非是嘲笑他们的愚蠢的嗤笑冷笑——
应该说是苦笑才比较恰当。
尽管拥有着控制心灵的术式、并且没有滥用洗脑术,仅仅是提升自己的人气、让自己在克韦夫利构造都市的行动相对畅通无阻——哪怕被发现了、仅仅是使用了进化厚获得的能力的她并没有触犯克韦夫利构造都市法条,也不用担心会为此受到处罚——
但她却还是不自禁在心内苦笑的原因、大概是冒充者心理在作怪。
其实即使不使用术式——甚至于她所使用的术式的作用对于她的人气起到的作用相当微不足道,但她却也隐约仍有着担忧和畏惧——
如果失去了术式、那么台下的这份狂乱将会消失,那些欢呼声将会全部都变成冰冷的嘲弄吧。
那么换句话来说、一直到奴隶贩卖会开始,也终究没有和她缔结任何羁绊的证明、没有沾染她的术式的希,某种意义上或许是除了那位她仅仅只看到过一次的家伙之外,唯一一个纯粹的、在不被控制的情况下还是能够对她显露出尊重的态度的存在吧。
而只见到过一面的那家伙——她和他的关系像是宠物和饲主、可斯宾塞动物园出身的她却能感觉到他其实并没有把自己当做一只纯粹的宠物对待、他果然是尊重着自己的——
被训养者和饲主之间,则会是更微妙的关系——哪怕是对她说话、用手轻轻抚摸着它的毛皮,说着“真乖真乖”的絮语,其实也并没有真的把她当做是和自己平等的生命来看待——
居高临下的俯视、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她的恩赐。
而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成长、那家伙态度的不同她能敏感察觉到。
刚才在终端时对1017号,她并没有说出全部的感受——
也就是当他拿着资料出现在她眼前,她原本仅仅是闪躲、态度直接变成了额疏远的真正理由——固然有她方才话语中的原因,最为重要的部分她还是没有吐露。
在他抱着厚厚的带着那家伙的气息的资料出现在她眼前时、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强烈的错觉冲击着她的大脑——而皮艾维尔把那些资料带回来时、自己仅仅是感受到了那气味,却并没有产生奇怪的错觉。
不想就此深思下去、也成为了她逃避的理由。
却还是有意无意,在即将说“再见”的最后时间,告诉了他些许相当贵重的情报。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这份心情的影响、在台下,她看到了一道闪烁着的,本来绝对不应该会被看到的影子。
那影子从角落蔓延开来、覆盖住了喧闹着的观众。
漆黑弥漫在空气中、唯独能看到的是雪白的牙齿织就成的半月形。
殷红的嘴唇、有些恐怖的笑容——
“嘶——”
她倒吸了一口气、向后退了一步,麦克风发出了“嘀——”地一声杂音。
“请问您怎么了吗?”伊温妮的声音把她唤醒。
她转过头看到那头发整体是碧翠色、仅仅只有头顶一圈红的鹦鹉型智兽那双黑色的眼眸充满了担忧。
“啊、没,没什么……”
她若无其事地用手拍了拍发出杂音的麦克:“大概它也想用穿透性的声音,来告诉我今天我能赚到的钱一定会有新的突破呢——算是好兆头呢。所以我提前做一下夸张震惊的表现、免得之后再看到那数字被吓到的时候再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显得太丢脸——”
白鸦使用轻松的语言化解了自己方才突兀的表情和表现,没有谁对她的话产生怀疑、甚至台下发出了欢快的笑声。
发言时间平安无事地结束了——
但她退开去的时候、角落里那漆黑的影子在她的脑海挥之不去——
那是、什么东西?
还有那个笑容——
“那个……”
1017号的目光一直落在玻璃窗外、所以他也有注意到同样的黑影——他当然也发现了,也恰好是在同时、白鸦做出了有些惊恐的后退的动作。
“你们刚才有没有看到什么?黑雾、还有很恐怖的笑脸,在那边的角落——?”
他用手指着方才出现异状的方向。
得到的答案全都是“没有”。
而白鸦把终端遮住了、和希交流用的耳机还没有摘下去——
希和等候室内的反馈都传给了她——
只有希、和她看到了一样的东西吗?
“这也不一定。”
清冷的、如同清水碰撞着岩石的声音:“本王也看到了哦。”
“谁……?”
“这问题真奇怪——”泠淙的水声碰撞成清脆的笑:“难道在克韦夫利中,还有其他敢自称本王的家伙吗?那即使本王心胸很宽、倒也想要责罚他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