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希尔女王吗。”白鸦的目光轻轻闪烁。
“没错、正是区区本王。”
本来还有些夹着嗓子、在白鸦开口之后，就完全释放出了本音。
“区区……”白鸦自嘲地笑道：“连您都是自称‘区区’、那我岂不是来出声说话都有些不配了吗。”
“咦？只要你不是奴籍，在《兽权平等法案》我们就是平等哦，所以你在对本王说不配的时候反而像是在讽刺本王一样了——”
这是在挑什么奇怪的刺吗。
白鸦的手指轻压了一下眉毛——
她并没有烦躁、但对于希尔的言语还是有些莫名其妙，还有心下也有无法言说的不安——
女王应该就在不远的地方、尽管她什么都不曾想，也不想因为眉毛的挑动引起对方的误会。
在略略定了定神之后、白鸦错开了话题——
“那些暂且不提、刚才那黑影是什么？女王殿下释放的术式？还是女王殿下的敌人故意释放出来威胁您的什么力量？”
“咦？为何还要问我那是什么？我还以为至少你能认出来、才劫取了通讯信号呢——”
在这个瞬间， 白鸦总算是知道自己不安的理由了——
女王劫取了通讯信号的话、也就意味着自己刚才和希说的那些话也可能会被女王听去——
那些话题中倒是也不存在什么触犯了法条的东西、也并没有暴露希的身份的话题——毕竟白鸦在通讯器上加入了避免信号劫取特殊的术式、却没有自负到不被任何人听到——
但被女王这种大人物劫取信号听到这种事却是超出她的预料的，所以一时之间的懵然让她连这其中代表的意义都无法在一时之内想得通透——甚至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心、有意回避之前的对话被窃听到了可能性——
但女王却在这个时候切入了这个话题……
“难道女王想说、这和我刚才与的希所说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哈啊、难怪大家都说白老板您性格好又坦率呢，在本王看来这甚至都有点坦率过头了——”希尔轻笑：“如果我刚才什么都没有听到、在这里顺承着话题，恐怕都能套出来你刚才说些什么了？”
“欸……”
这倒的确是——她所没有顾及到的部分。
这里其实应该保持沉默才比较好吗、否则就像是不打自招……
“但其实也不用这么不安啦、我能够指出你的问题的先决条件就是我确实听到了，所以你不需要为自己的不打自招懊恼——但下次再碰到这种情况时，要记得稳重一点哦，不然会给本王带来困扰。”
给女王带来困扰吗。
为什么自己不稳重会给女王带来困扰呢——
总感觉有点微妙呢、女王殿下的这番发言。
但白鸦在斟酌一番之后、还是轻轻道了声谢。
“多谢女王陛下提点——”
“倒也不必、毕竟本王其实还是有点欣赏你，同时我们之间似乎被无形的线牵在一起了——如果为了这点事就道谢、哪怕我是女王也稍微有点承受不起的感觉。”
希尔略一顿声、不动声色将话题旋绕回来：“那道黑影、如果本王没有弄错的话，大概是死尸——”
“死尸？”
“对、赛博空间死尸——旋绕在这个世界的意识的幽灵。”
“……”白鸦抿了抿嘴唇：“对不起、女王殿下，我完全不能理解——这里也不是电子空间、而是现实世界。为什么在现实世界中会有赛博尸体？”
“刚才白老板提到了『过去』和『现在』的话题、本王认为你的见解十分精妙呢。那么、『虚拟』和『现实』，如果按照方才白老板思考『过去』和『现在』的思路去思考，是不是有着相似之处呢？在以『现实』作为原形制作的『虚拟』空间再嵌套一层『虚拟』，那么第二层『虚拟』空间的存在，则会有相当一部分无意识间把第一层『虚拟』的世界认知为『现实』。如果是三层以上的嵌套，『虚拟』和『现实』的边界则会更加模糊——”
“就是说、缸中之脑发现了自己是缸中之脑的事情其实也是缸中之脑被电极所灌输的意识的一部分……吗。”希再也忍不住、把自己的理解脱口而出——
纵然他立刻就捂住了嘴巴、但还是把白狼坊的所有目光全部都吸引集中在了他身上——
“嗯？”莉丝扶了扶额头：“你这是被皮艾维尔那些奇怪的书影响到了吗、尽说些怪话——”
“哈、哈——”1017号干笑了两声：“可能吧，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到了这件事，下意识就说出来了——”
“看来给希你这小子开送别会时、礼物也不用绞尽脑汁想了。”皮艾维尔翻动着书页道：“送你个套娃也就是了。”
皮艾维尔的一句话、将略显僵硬的气氛瞬间缓和。
但轻松的笑声之中，把周遭逗笑的皮艾维尔自己却没有笑、推动着的眼镜的镜片反射出从窗外映出的光。
“套娃吗……”希尔女王的声音从耳机传出：“嗯、没错，某种意义上我就是想要表达出这一层含义呢——不过因为太容易低估他人的坏毛病、所以一不小心就显得啰嗦琐碎了——我总是容易忘掉、其他人没有我想得那么愚钝、迟钝，理解力低下，其实再简单一些也是能明了的，甚至能够总觉得比我还简洁——”
白鸦整理着大脑中的信息——
套娃、多层嵌套——
总感觉在遥远的过去、自己的指尖确实触及过那样的文字。
看不见的、却始终都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在纸张上扎出细细的“能理解么”的小孔——
自己希望他高兴、却明白他和那些饲养员不同，并不希望她刻意讨好他。
坦率地回答了“不明白”这样的答案、在接下来的时间触及到的依然是无法使用指尖“读”懂，却比之前更加明晰的描述。
或许一直到现在，她也没能理解那些文字——也许也有着、故意逃避不想去理解的原因。
但是、哪怕完全没有理解，在时间的堆积之中，那些文字都化作了无形的记忆和到现在还在牵绊着她的行动的遥远过去叠在一起，稍微加一点挤压力，就会一起迸发出来。
“您是想要说、这个世界，这个克韦夫利构造都市——智兽族进化的世界，原本就是嵌套在二三层的赛博空间吗——尽管有记录提到过当时在【核心】被摧毁之后，就再也无法建立新的赛博空间，人们被迫回到现实——但其实这份所谓的现实、其实是一种名为现实的错觉吗？崩塌的是虚拟世界中的虚拟、回归的则是另一个虚拟——”
“这确实是其中一种可能性。不过、白老板你认为现在智兽族们的进化怎样？在智力方面、认知方面——和过去人治时代的人们相比如何？”
白鸦并不是在新时代诞生的、甚至不是在交界点——对于人治时代的了解、不完全是源于克韦夫利记载的资料，也有相当一部分是自己的亲身体验——
她也知道、在斯宾塞动物园当饲养员的人类，在人治时代的社会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角色——或许不能用“底层”来形容、却也并不会比在克韦夫利做奴隶贩子、比『墨影阁』的墨影老板地位更高——
自己的各种技能、机能和思考方式和克韦夫利研究所内能够研发出各种合成食物的智兽族以及高层部分的智兽族多少还是存在差异。
如果问及智兽族族群到底是怎样的，将自己、墨影、卡莱恩这种商贩，以研究所的各个存在、前任兽权局的局长拉维夫斯和操控着傀儡的卡西，以方才颐指气使的老虎型智兽普利莫、以希尔女王——在不同的基准之下，都会得到不同的结论。
基本接触不到人类世界中金字塔尖的那部分，以这样的自己偏狭窄视野来描述对于人类这个群体的印象、未免会有失偏颇——
但她也还是有过有限次的机会、接应过在人类世界了不起的大人物的，也见到过被饲养员打发走的乞讨者——
以她有限的认知之内、哪怕对人类并不存在太大的偏见，她也认为如果整体的智力水平、战斗力等等数值，普通的人类是不如智兽族的——现在的人类沦落到了如此凄惨的地位、除了数量上不再占据优势之外，整体的能力确有不如大概也确实是重要的原因。
“事先说好、咱并不是歧视。甚至说一句在现在这个时间点说出来有点大逆不道的话——如果当初人类没有发生暴动以至于现在他们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存在，哪怕您从未提出过希望能通过人类和平共处的条案，咱自己也会对人类一视同仁——不会用有色眼镜看待、不会虐待，也不会去商店购买人类肉的制品。”
白鸦吸了一口气、手指帖在脖颈上揉了揉——
直到颈部的皮肉被手指搓得发热——
“但是——果然以咱的视角来说，并不认为人类整体的水平比智兽族更强。当年能够摧毁核心的人类，一直到现在也仍然是诅咒的根源的那位人类拿出来吹嘘是没有意义的——那是金字塔尖的比对，然而无论是人治的时代，还是现在，肯定还是平凡而普通生活着的家伙更多。那么、仅仅是平凡者的横向，以咱的视角看来，是不如的。”
“嗯、就主观评断来说还算客观——”希尔女王悠然道：“的确横向对比平凡者、智兽族的平均值上限更高。而塔尖的部分——不论质量而论数量，大概是智兽族多。而智兽族的统治时间很短、数量上就能和人治时代的千年做对比，质量上也不会很差就是了——所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