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隔离点发生的一切,是五河家众人和众多幸存者们不知道且无暇顾及的。在一阵兵荒马乱之下,幸存者们总算是登上了列车,在确保折纸、二亚、狂三、六喰和美九几名有伤病的精灵登车之后,士道才带着剩下的大家离开。直到车门关闭的一刻,士道才精疲力竭地瘫坐在地。
“士道,我们终于......逃出来了......”十香扑进士道怀中小声哭了起来,而士道也累得说不出话,好半天才抬手拍了拍十香的后背以示回应。
“这次真的没问题了吗,人家可经不起再一次折腾了。”美九靠了过来,有气无力地嘟囔着,旁边的七罪也点点头,一副深有同感的样子。
“怎么会没有问题呢,新的城市,新的家,学业,工作......”琴里瞥了士道一眼,“不过我们一定会扛过去的,不只是靠拉塔托斯克,还要靠我们自己。”
“很抱歉打扰你们休息,不过这也是之前打过招呼的。”吉野队长走了过来,“或守,来一下。”
“哦......明白了。”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鞠奈从地上爬了起来跟着吉野向车头走去。
“鞠奈怎么了?”
“哦,没什么,队长应该是叫她去帮助驾驶吧,说是如果人手不足的话需要她帮忙......”士道应了一声,脸色随即一变,松开十香跑向了最近的车窗。
“士道,怎么了?”十香被突如其来的变故下了一跳,挣扎着站起来查看士道的情况。
“到底......他们还是没跑出来。”士道无力地退了回来,“加藤他们,没能登上这班车。”当士道说出来的时候,大家才意识到这一点。四糸乃将脸埋进凛祢怀里抽泣起来,凛祢也是一边安慰她一边抹眼泪。
“二亚,你在做什么?”万由里注意到二亚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一沓纸,“那些是什么啊?”
“漫画,我躺在床上的时候画的关于生化危机的漫画。”二亚出神地一张张翻阅着画纸,翻过一遍之后竟然一把将这些稿子撕成两半。
“二亚?你这是......”真那忍不住问道,“你好不容易不用督促就画出来的......”
“最开始,我以为自己能通过漫画把我们和他们的故事如实记录下来,以后让更多人知道。”二亚回答的同时继续撕着手里的稿纸,“可我终于明白了我办不到,我虽然是漫画家,却终究只能在虚构的世界中起舞。我人生中第一次意识到,在真实的故事面前文字和漫画是多么苍白无力。”
“那么,这就算是送他们一程吧。”耶具矢有些心疼地看了眼二亚脚下的那摊碎纸,“不过我一定会记得他们,这里的大家都会......”
“轰——”一声爆响猝不及防地传来,紧接着列车猛烈地仄歪起来,幸存者们再次哭叫不停。
“大家!在地上躺好!尽量护住头部和胸腹!”士道大喊着,虽然想去保护受伤的精灵们,怎奈车厢摇晃的实在太过厉害,就连移动都做不到。
在这样的剧烈摇晃中提心吊胆了十几分钟之后,列车终于渐渐平稳下来。士道强忍住双腿的颤抖,起身查看大家的情况:“大家都还好吗?”
“还好......头撞到了,但是只是有点痛罢了。”
“报告,夕弦没事。”
“好险啊......腿要是再断一次怕是真的就瘫了。”
“看起来大家都还好。”士道刚想放心,猛然想起了另一个人,“鞠奈,鞠奈没事吧?!”带着这样的忧虑,士道冲向了列车的驾驶室。在那里,鞠奈正一个人坐在驾驶位上操纵着列车。
“鞠奈,你没事吧?”士道走到她身旁。
“没事......刚刚很危险,但终究还是控制住了。”
“鞠奈,你哭了吗?”士道发现鞠奈的脸颊上竟挂着泪痕。
“......他们最终,还是走到了那一步。”鞠奈瞟了一眼士道,讲起了这趟漫长旅途中最后的故事。
十几分钟前......
“这里就是驾驶室,或守,之前给你的操作手册记熟了吗?”
“放心,早就倒背如流了。”鞠奈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口袋里的手册,那正是她以鞠亚的私信为名瞒过大家的东西,“不过这个面板是什么?手册里好像没有提到......”
“不错,因为那只是常规列车的驾驶手册。”吉野队长神情复杂地解释道,“你要记住,这个面板......”
“是吗,我懂了,希望不会真的用到它。”鞠奈严肃地点点头,坐到了驾驶位上。
“以防万一,我手上也有一个终端,如果有问题的话我也会发动的。这里拜托你了,人手不足,我去观察一下各车厢的状况。”
离开了车头,吉野端着枪穿过了一节又一节车厢。幸存者们虽然是精疲力竭,但好在无人感染,看来新桓的工作做的不错。在最后一节有幸存者的车厢内,新桓医生正蹲在地上为患者检查。
“新桓,辛苦了,有特殊的患者么?”吉野走到新桓身边问道。
“基本没有什么问题......”新桓咬着嘴唇站了起来,“但还是有一个疑似病例,我已经让他到车尾隔离起来了,没有影响别人。”
“还有?”吉野队长眉毛一挑,“走,去看看。”
“真的要去吗......”新桓罕见地犹豫起来,“其实,放着不管或许也可以......”。
“开什么玩笑,你又不是没见过患者,至于吗?”吉野队长笑道,“走吧,最后一个了,回去之后一定让你好好休假。”
“......是。”新桓咬咬牙,跟在吉野身后向车尾走去。
两人结伴走过几节空车厢,终于来到了车尾。深吸一口气,吉野队长拉开了车厢门,同时手指预压住了扳机。
“人呢?”
正如吉野队长的困惑,最后这节车厢里空无一人。在他的大脑转动过来的一瞬间,袭击者的招式也到了:先是腿窝,再是腰部,和前一天晚上真那遇袭是一样的套路,只是下手狠辣的许多。吉野队长用尽全力滚到了一边,只感到腰部一阵剧痛,下半身的知觉也逐渐远去。
“这下腰椎八成是断了......”吉野咬着牙看着袭击者将自己的枪和匕首拿走,“你最后,还是做了这样的选择吗,新桓?”
“......抱歉,队长,我......我知道你的实力,只有偷袭才能让我得手......”新桓慢慢退后,不敢直视队长的眼睛,“最后,还是背叛了您的期待......如果您能拒绝过来就好了......”
“为什么?难道说,你当时不是受了雾崎的蒙骗才误放了感染者进去,而是真心实意做了内奸么?你所救的那些人,都只是伪装么?”吉野队长死死盯着新桓的眼睛。
“不......我知道我的话现在不值得信任,但对于这一点我真的说了实话。”新桓还是不敢抬头,“上次列车的事件确实是雾崎的谎言才让我放了本不该放过的感染者上车,但这个罪实在太重了,就算说成是过失也......如果就这样回去,哪怕作为从犯我也一定会被送进监狱。每一个患者我都用心去救了,就是想要得到足以弥补过失的功劳。可我拼了命地去治疗患者,最后取得的成果也只不过是在本职工作的范畴之内......”
“这样吗,所以你才会违背医生的原则,同意了冈峰拿自己作为实验品的请求啊。”吉野反倒叹起气来,“可是你毕竟救了另外五个人,把她们从这种未知的疾病中解救出来......”
“那份功劳不属于我,我只是单纯地开刀罢了,那个神秘人才是真正的功臣。只要上级随便盘问几个幸存者就会明白,这是瞒不过去的。”新桓痛苦地摇摇头,“我始终没能建功,甚至还犯下了更加不可饶恕的错误。虽然五河他们曾经对我表示过感谢,但我只是想救自己而已......”
“是吗,看来比起惩罚,你更害怕的是面对自己沾染了罪恶这个事实啊。所以,只有干掉我这个唯一的知情人,才不会再有人知道第一次列车感染的真相,你才能躲过惩罚是吧。”吉野仰面躺在了地板上,“但这样的话你的罪恶就真的消失了吗?而且我不是答应过你,如果大家都能平安离开的话会帮你隐瞒此事吗?”
“我不知道,我已经没办法好好思考这件事了,只有想到这个方案......至于您......”
“你这家伙真是,要做恶人却又不肯恶到底,连句狠话都说不出来。”吉野笑的咳嗽起来,“我替你说了吧:你还是信不过我。”
“......抱歉,把性命攸关的大事交给别人掌控我还是很难接受。我会对上边说,您是发觉自己有感染征兆之后自行了断的,不会辱没您的名声。”新桓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抬起了枪口。
“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啊。”吉野闭上了眼睛,“不过,你没有必要向我道歉。因为就像你不肯相信我一样,我也......始终没有完全相信过你。”
“?!什——”新桓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紧接着就是天旋地转。爆炸的源头是车厢连接处,而这次爆破的结果就是两人所在的末尾车厢彻底和前边的部分分开并且脱轨。车厢里的两个人都被甩的天旋地转,当一切再次归于平静后不论是被害者还是加害者都已经是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你小子,还活着么?”
“真不巧......还活着,不过离咽气也就是几分钟的事情了吧。”新桓看了看自己被金属碎片贯穿的胸部竟然苦笑起来,“真有你的,队长,竟然在车厢连接处提前装了炸弹......”
“每一节都有,最主要的目的是防止感染者出现,其次才是对付这种情况,没想到最后还是用在了你身上。”吉野扬了扬手里的遥控器,“怎么样,你的状况总归要比我好些,不先解决我给自己报仇么?”
“不用了,我动手的理由已经消失了。”新桓终于正视了队长,“我之前那么做,无非是为了逃避自己的罪恶才做出的可笑举止罢了,并不是对您有什么怨恨。如今我也快要下地府,就算动手又有什么意义呢?”
“呵......好吧,那就一起等待生命的终结吧。”吉野队长疲惫地闭上了双眼,再也没有说话。
“用错误去弥补错误,最终果然不可能得到正确啊,哪怕只是虚伪的正确。这也算是,对我的另一种惩罚吧。”新桓最后一次抬起头望向列车远去的方向,“但愿,那位小姐有足够好的驾驶技术能把大家带到终点。”
名古屋,日本最大的城市之一,它无可避免地成为了恐怖活动的重点攻击地点之一。但与此同时,这座城市所部署的防卫力量和受到的重视也远非天宫这种小城可比。正因如此,在经历了十几天的疫情侵袭之后这座城市才能仍然维持基本的机能,甚至有能力接受其他地方来的幸存者。现在每天都有数趟紧急专列来到这里,有些是为了接送幸存者,有些是为了运输给养。这天下午的站台上有些冷清,除了工作人员以外只有零星的人来到这里接站,看起来下一趟会是一辆运载幸存者的列车,不过人气不怎么旺的样子。
在这屈指可数的接站者里,一位白色的少女显得格外显眼。宛如白雪一般的她似乎完全不在意周围的目光与寒冷的天气,翘首期盼着列车的到来。如果有人牵起她的手的话一定会发现她的体温似乎比起常人要异常一些,毕竟用人类来定义她本身就不是很合适。不过并没有人这样做,因为她的气质是如此与众不同,而且能牵起她手的人此时还在她等候的列车上。
终于,在女孩快要忍不住询问情况的时候,列车出现在了地平线的那一头。耐着性子等待列车停稳,她几乎是以和工作人员相差无几的速度冲上了车,快速搜寻着自己在意的人们。
“十香,凛祢,大家都还好吗?”
“鞠亚?你怎么到这里了?”十香顾不上自己被撞青了的额头,欣喜地抱住了对方,“大家基本都没事,我们成功了!”
“嗯,真了不起。”等候多时的鞠亚也开心地笑着,“对了,士道和鞠奈呢?”
“鞠奈去开列车了,士道在陪着她。”凛祢看出了鞠亚着急的心情,“快去吧,我们没事,工作人员很快就会来帮助大家的。”
“那么,我就失陪了。”鞠亚也顾不上客气,再次扫了一眼确认大家无虞后便向着驾驶室飞奔而去。
“士道,鞠奈,你们怎么样?”刚一拉开舱门,鞠亚就忍不住问道。
“我的话还好,就是苦了鞠奈了。”见到是鞠亚,士道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这还是头一次开列车,差点就集体报销了。”鞠奈已经彻底瘫软在了椅子上,双手撑着扶手好几次试图站起都失败了,最后是士道和鞠亚一左一右把她架了起来。
“看来真是吃了不少苦呢。”鞠亚本想调侃一番,最后还是放弃了,“不过你真的做到了,多亏有你在。”
“我,我也不是想做才做的啊,如果可以这辈子我都不要再坐列车了......”鞠奈也顾不上逞强,坦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毕竟是第一次,精神过于紧张也是正常的。不过你的驾驶技术很好,我说真的。”士道也夸奖着鞠奈,三人就这样回到了车厢。
“鞠奈?你没事吧?”真那有些诧异地看着被架回来的鞠奈。
“没事,就是有点腿软......”鞠奈撑着墙壁勉强稳住了身形,此时工作人员也开始安排大家的转运工作,折纸、二亚等人已经陆续被抬了出去。
“官人,你们先去吧,六儿想稍微坐一下再下车。”在士道准备帮忙把六喰也抬出去时却受到了本人的拒绝,“没关系,只是有点恶心,坐一会很快就会好的。”
“那好吧,如果有什么不舒服记得赶快叫我们,我们就在不远处。”刚刚抵达安全区,士道也确实有不少事要安顿和询问,便让六喰留在这里休息自己则跟着工作人员逐一安排精灵们下车。待到所有人离开后,六喰才用尽全力站了起来,在满是幸存者的车站里缓缓踱步。她精致的容貌和出众的身材都是吸引别人目光的武器,不过这次还有另外一点惹人注目:几道鲜红的血迹正顺着她白皙的指尖滴落,而六喰本人却好像完全不在乎一般,就那样在众人的目光中缓步挪动着。
“您在哪里......有没有顺利逃出来?”六喰在心里默念着,“六儿现在可是,流血了啊,很痛的......您会来帮助六儿吗......”
事实上,当六喰那晚无意间听到了关于自己父亲的事情后她几乎是瞬间就选择了相信,或者说一直渴望家人关爱的她根本没有想过去怀疑这样的事情。就算印象已经十分模糊,她依然希望自己有一个真正的亲人......
自己的父亲就是那个暗中搭救自己,或许还不止一次的人的话,该有多好。
自己不是一个被人觉得累赘而抛弃的孩子,而是因为被寄托了活下去的愿望才被迫与父母分离的话,该有多好。
即便分别多年,父亲依然会不顾一切地来拯救自己的话,该有多好。
如果在受了委屈和难过之后,仍然有个可以让自己肆意撒娇的怀抱无条件地给予自己关爱的话,该有多好。
手臂上的伤只不过是车厢摇晃时不慎划伤的而已,并无大碍,之所以瞒着没有处理就是希望那个不知现在在哪里的人能够看到。六喰期待着那个如今连长相都不知道的人会来帮助自己,能够再让自己享受一次那曾经存在于连自己都记不清楚的过去中的疼爱。为此她特意避开了士道他们,强行驱使着尚未恢复完全的身体在一个个陌生的幸存者们面前走过,等待着那个或许会因为心疼自己忍不住出手的人。
可是,没有人来。
“难道是......没有能够逃出来......”六喰垂下了头,有些逃避现实地想着。
“六喰!你的手臂......”终于有人前来搭话了,不过却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凛祢。
“无妨,不过是一道小口子而已。”六喰无力地笑笑,“大家都安顿好了吗?”
“嗯,大家都没事,不过你怎么自己出来了?”凛祢变换了一下姿势,以便支撑起六喰的重量。
“没什么,只是想四处看看......”六喰挽起袖子,让凛祢帮忙包扎。
“真是的,想不到六喰也会乱来啊。要不是有好心人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受伤了。”凛祢一边说一边系好了绷带。
“你说......有人告诉你?”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凛祢重新帮六喰拉下袖子,有些纳闷地问道。
“姆,这就是回答罢......”六喰的心里五味杂陈,“无妨,六儿也有些累了,就这样去和官人他们会合吧。”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夜深人静之时,士道独自捧着水杯坐在房间的窗前。所有的幸存者都被安排在了名古屋市郊的一座酒店内接受隔离观察和体检,虽然大家都累得沾枕头就着,但士道却怎么都睡不安稳,便起身披了衣服观赏着这座陌生的城市。
“士道,睡不着么?”一声轻轻地问候之后,十香坐到了士道身边,“真是好久没有心平气和地看夜景了呢。”
“说的是啊,等到隔离结束,我们就去夜游约会吧。”士道喝了口水,“十香又是为什么睡不着呢?”
“我梦到了那些再也见不到的人......亚衣、美衣、麻衣、殿町、加藤、渡边、队长......”十香黯然神伤地掰着手指,“如果他们能够和我们一起来到这里,会是什么样的状况呢?”
“那一定很美好吧.....不过这场浩劫几乎毁灭了整个天宫市,我们大家能活着出来就很了不起了。”士道伸手摸了摸十香撞得有些淤青的额头,“还疼吗?”
“这点小伤没什么的,比起我来折纸她们才是真的命悬一线。”十香拨开了士道的手,转身轻轻坐在士道腿上,“假如命运之神稍微狠心一点点,现在的折纸、狂三、六喰她们就都离我们而去了,想想实在让人害怕。”
“所以,现在我们不能只是替逝者哀伤。”士道搂住十香,“既然有活下来的幸运,那就不能浪费掉啊。至少我们还不是孤独一身,今后也和大家一起走下去吧。”
“嗯。”十香轻哼了一声,慢慢靠在士道怀里睡着了。看着十香睡得香甜,士道也找回了许久未曾有过的安心感。
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根本不想去想,能够肯定的只有怀中的重量依然没有改变。过去的一切已经成为无法改变的历史,但活着的人只有向前走这一条路。无人知晓等待着他们的会有什么样的苦难,只是逃生这样不可思议的任务也被他们克服,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无法做到的了,每一个人都这样相信着。
等待着他们的,一定是蕴含着希望的未来吧。
G?tterd?mmerung(诸神的黄昏),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