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回到那一日,在张宪琮的安排下,陆羽成功凭一己之力从密道逃出了羁押大牢,随后又根据他留下的暗号,一路寻摸到了一户不起眼的清贫人家。
这家人是总司衙门在天谕城中布下的暗哨之一,遵照张宪琮的命令帮助他在城中隐蔽,某一天夜里,陆羽实在是忍不住,想趁着夜色偷摸着逃离,可没想到,刚跨过门槛还没走上几步,麻袋忽然从天而降将他整个人套在其中,简直比捉一只鸡还容易。
翌日清晨,张宪琮泰然自若地端坐在书案旁,仔仔细细审阅案情卷宗,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司役挎着刀步入书房,向他毕恭毕敬地作揖禀报道:“张大人,景明王府的小王爷在衙门外求见。”
张宪琮听到这个人的名号,脸色忽然一黑:“他来做什么?”
“职下不知道......”
“这家伙整天游手好闲的,不是去晏华楼耍风流就是混进帝宫骚扰帝姬,突然来总司衙门怕是有问题......”
“职下看到小王爷带了一众奴仆,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提着礼物,随车的还满是金银玉器,恐怕......”
“呵呵......”张宪琮冷笑了一声,“看来是要请本官吃点糖。”
“张大人,要不然我们打发他走,免得您为难。”
“不行,”张宪琮揉了揉鼻梁,“失了待客之道,以后怕是会落人口实。”
“那......”
“去请小王爷进来吧。”
“是——!”
司役离开之后,张宪琮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十分刻意地挤出了一张笑脸:“上钩了......”
没过多久,景明亲王的宝贝儿子在众人瞩目下迈过了书房的门槛,只见他穿着光鲜亮丽的锦衣华服,昂首挺胸,用一种十分傲慢的姿态打量着眼前的张宪琮,旁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骄傲的小公鸡一样。
“小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张大人多礼了,”小王爷就像是在自己家一样,随便找了把椅子一屁股就坐下来,顺势还跷起了二郎腿,“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客气。”
“不知道小王爷这次来总司衙门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话音刚落,他打了个响指,王府奴仆便在张宪琮面前排成一列,将手中提着的大大小小十几包贵重的礼物呈上前,恭恭敬敬地向他展示。
好家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礼物中不乏有珍惜人参、名贵鹿茸等入药良材,更有璀璨夺目的金银玉器,明晃晃的一大片,数都数不清。
“父王略备薄礼,希望能结交大人。”
“这......”
“张大人不要误会,父王纯粹是出于仰慕之情,还希望你不要推辞。”
“小王爷,不是本官推辞,实在是受之有愧。”
“张大人,你这把椅子是岩梨木做的,结实归结实,可就是太硬了,若是换一把青松木的,不仅结实,而且还舒服,为什么不换一把呢?”
“青松木是进贡帝宫的木料,君上的椅子便是用其制成,如此金贵的东西岂是我这种小小官吏消遣得起的?”
“像张大人这样忧国忧民的好官实在是千古难得一见,若是我有权安排帝宫物料,必定命人打一把青松木椅给你坐一坐。”
“噢?”
“这椅子坐着既结实又舒服,世世代代传下去,岂不美哉?”
“青松木固然是好木料,可若是放在一间配不上它的屋子里,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呵......”小王爷冷笑了一声,“没有什么屋子是配不上青松木的,就看有心人愿不愿变成配得上这把椅子的人罢了。”
“配得上这把椅子的人,一定不会垂涎这把椅子,只有得不到这把椅子的人,才会天天记挂着,不是吗?”
“配不配得上,不是屁股下的椅子说了算,最后还是人说了算。”
“小王爷,何必这样旁敲侧击试探本官......”
“张大人,你又是何必呢?”
“呵呵......”张宪琮没有继续接话,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既然家父对张大人赞许有加,想必你也一定是个明理之人,”小王爷顿了顿,接着说道,“听说总司衙门近期收监了玲珑钱庄的大掌柜陆羽......”
“小王爷的消息真是灵通,”张宪琮露出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总司衙门收了谁放了谁逃了谁,似乎你都一清二楚。”
“玲珑钱庄遍布煌夏四方州府,陆家百年基业富可敌国,像他这样财力雄厚的人家本应该为了朝廷多多效力,却为了一己私欲,明知故犯偷税漏税的罪刑,理应罪加一等。”
“小王爷的意思是?”
“希望张大人能酌情重判,最好能抄了他们陆家,一切资产收归朝廷,以儆效尤。”
张宪琮点了点头:“本官心中有数。”
“好,张大人果然爽快,父王没有看错人!”小王爷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笑容。
“小王爷过奖了。”
“对了,张大人你入朝为官多年,想来帝宫内外的人脉十分丰富,眼看着汐言出阁的岁数快到了,帝君陛下究竟打算招揽谁当帝驸?”
张宪琮没有马上回话,而是先沉默了片刻,随后露出了扭捏的笑容:“帝驸的人选是帝门内部的要事,君上的口风非常紧,本官确实未曾听他提起过,不过......”
“不过?”
“不过,君上似乎一直在打听武烈小王爷的近况,怕是对他有一些想法。”
“什么?!”小王爷气得怒目圆睁,“武烈的儿子......那个家伙有什么好的?”
张宪琮顺着他的话道:“本官觉得君上看错人了,明明更好的选择就在眼前。”
“对对对!”
“小王爷,本官一定多多替你美言,你也得多多关注武烈亲王那一头,别到时候让莫名其妙的家伙捷足先登了。”
“好,”小王爷点了点头,“拜托张大人了,若是能娶到汐言......一定封你做大大的官!”
张宪琮装模作样地作揖道:“那这就先谢谢小王爷。”
“还有一件事情。”
“什么?”
“我听说十六年前天谕城闹了一桩悬案,那一年,帝君陛下尚且还是个帝嗣,他的帝嗣妃生下汐言之后,突然被帝宫铁卫队统领冯临武掳走,把整座城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蛛丝马迹,两人就像是消失了一样双双音讯全无,总司衙门有没有对这个案子深入调查过呢?”
“实不相瞒,本官确实重启过案卷,也调查了不少时日,可就是毫无进展......”
“连张大人都......”
“这桩案子一直是君上的心头病,为了查清案情真相,他委派了不少朝中大员去查探,可全都无功而返,气得他罢了这些人的官,还将他们全部下野......”
“照你这么一说,确实是一桩无头悬案......”
“要是有头绪的话,本官早就查出个所以然来,好踏踏实实地向君上汇报。”
小王爷皱着眉,一言不发,随后看了看窗外的太阳:“都快中午了......张大人,我就不叨扰你了,告辞。”
“小王爷请慢走。”
张宪琮非但十分礼貌地请他离开,还假装依依不舍地送了一段距离,简直是被做官耽误的奥斯卡影帝。
待到确认景明小王爷离开了总司衙门后,张宪琮的表情一下子恢复成了最初那般涂了胶水似的模样。
“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听到他问话,躲在柜子后面的人这才走了出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面色煞白的陆羽,他走路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斜的,双腿不听使唤,看样子确实被吓得不轻。
原来,张宪琮安排他越狱,只不过是针对总司衙门内部的障眼法,通过这种方式来判断内部是否有景明亲王派驻的眼线,事实证明,景明小王爷并不知道陆羽已经越狱,如果不是他太聪明,就是内部确实没有安插眼线。
按照张宪琮的计划,现在的陆羽在景明小王爷眼里,应该乖乖地蹲在大牢里,而在知情司役的眼里,他已是顺利逃离天谕城的通缉犯,如此一来,除了张宪琮和他手底下的几个心腹以外,几乎没有人能够获悉陆羽的确切行踪。
“张大人,他们想尽办法要除掉我,你一定要帮帮我.......”陆羽双膝跪地,连连向他叩头。
“本官已经帮你够多了......”
“呃......”
“接下来,该你帮帮本官了,陆羽。”
“大人是什么意思......”
“你记不记得,在来天谕城的路上,忽然遭遇了一些训练有素的刺客?”说着,张宪琮继续端详起了书案上的卷宗,景明小王爷留下的礼物在他眼前形同无物,连正眼都不瞧上一眼。
“当然记得......”
“那些人是赛有材找来对付你的帮手,清一色的景明王府亲兵队,地地道道的精兵强将。”
“难怪连阿虎都打得吃力......”
“废话不多说,你在总司衙门藏匿到入夜,子夜的时候,去找你的朋友们,我已命人安排一辆马车,到时候会带你们离开天谕城。”
“离开天谕城?”
“对。”
“那我不就成通缉犯了吗?”
“没错。”
“这......”
“只要通缉令不下发,你就不是通缉犯,明白吗?”
“张大人,你知道的,我是清白的......”
张宪琮全然不管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离开天谕城之后,尽量不要在任何人多的地方逗留,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你在煌南府的窝。”
“窝?”
“就是天垣小苑。”
“明白......”
“下月十五之前,我会亲自下发关于你的通缉令,到时候你就看准时机投案自首。”
“啊?!”
“整个天垣小苑里的人,都是窝藏你的从犯,没有人可以逃过这项罪名。”
“张大人,我不太明白......”
“回天谕城的路上,我会沿途设下哨卡,确保你们在来到我面前之前绝对安全。”
“所以把我放出去又抓回来到底是......”突然,陆羽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张大人,我明白了,你的目的是......”
“下月十五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到时候景明亲王手头可以调动的力量会被极大程度地削弱,务必要把事情给本官办得干干净净。”
“明白......”
张宪琮放下卷宗抬起头看着陆羽:“你爹是个有胆有谋的男人,”此时此刻,他的目光如炬,仿佛是要贯穿他似的,“你应该不会让我失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