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漫长的故事。
关于一个人如何改变自己。
……
……
男孩不想知道那些。
尽管那些东西摆在面前。
也是，对于墨洛林家族而言，一个不在自己领地上出生的孩子的确是不怎么符合常理——他们十分重视孩子是不是在家族领地内出生，这几乎可以被当做这个孩子是不是私生子的证明。
虽然很显然，男孩绝对是墨洛林家族的子嗣，遗传的那双偏灰色的眸子证明了他的父亲是谁，但是这些话要是总被挂在嘴边的话，总会是有些伤人的，尤其是对一个小孩子来讲。
“那个孩子，是不是就是那个生在领地外的孩子啊？”
“是啊，据说当时是夫人早产？但是怎么想都不太合适吧？”
“是吧，据说出生的时候还是挺健康的来着？真的不是夫人……”
“嘘，小声点，老爷多爱夫人你不知道嘛？别乱说话，尤其是别说夫人的。”
“啊啊，我知道……”
女仆们小声地嚼着舌头，以为男孩什么都听不懂，也什么都听不到。
男孩只是不去看他们，专心地思考着如何爬上这棵树。他盯着树冠，又在树的枝干上来回扫视着，试图找到这棵树的关键点。
“但是老爷也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是啊，夫人前几胎都是女孩，接下来的这几胎都是女孩……”
“那就是说，必定是他继承位置了？可怕啊……不能从几个分家过继一个来嘛？”
“谁知道呢……”
旁人的风言风语，男孩并不在乎。
“谁要管他们乱说话。”
男孩如此想着，迅速地窜上了树干上，又很快的来到了树冠之上。站在这里，他俯视着整个庄园——
青草翠绿，人们放松而安逸，孩子们打闹着，欢笑着。远处大人们坐在藤椅上，品着酒，举杯相庆彼此的生活。
“真是的。”
男孩叹息着，他从小就不明白，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有什么趣味？这样的生活，按照父母所安排好的规划一步步向前，一步步走向既定的未来有什么意思？
忽然间，他看到了一个不和谐的身影。那是坐在树荫下看书的男孩，他戴着大大的眼睛，认真而沉默地翻阅着，与嬉笑怒骂的孩子们截然不同。
“你在做什么？”
男孩很快来到了对方的面前，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道。
“怎么了？”
对方的声音十分纤细，有些不像是男孩的声音，倒像是女孩的轻声细语。
“……没什么，你为什么不去和他们玩呢？”男孩也坐了下来，面对面看着对方。
“我吗？”
“对。”
“我身体不好，没法跑步什么的。”对方温柔地笑着，好似能够疏解别人的心情一般，男孩的心里也轻松了许多。“所以，还是不要给别人添麻烦了，不好。”
“……何必在乎他们呢？自己的开心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嘛？”男孩不解，他从来懒得关心他人——因为别人总是拿着恶意去揣摩他，让他不胜其烦，不堪其扰。所以干脆就当他们不存在，让他们成为喧嚣的背景音，为自己的生活奏乐。
“不行啊，我们每个人都是彼此联系在一起的，我们不是孤岛……所以我们不能无视他人，我们必须考虑到他人。”对方却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比如我，身份上有着洗不去的污点，因此最好就不要为了自己的开心去扰乱其他孩子的开心。”
“我们不会在意啊？”
“但大人们会。”对方平静的说道，抬起头来望向了天空，“他们有他们的利益诉求……”
“……”男孩不懂。
这些东西有什么懂的必要嘛？
明明都是大人之间的，肮脏的交易。出卖着自己或者他人的利益，闻着腐败的恶臭气味，却带着厌恶与痛苦……
“为什么你非要为了他们而妥协呢？”
“因为我是私生子啊。”
私生子。
就连男孩也知道这份指控是多么令人痛苦的诅咒，是多么刺耳的喧哗，是多么可恨的用词。
自己所承受的这些非议，难道不是因为他们的妄加猜忌，为自己填上了几分莫须有的污名嘛？
“如果他们说，就任他们说！”男孩的情绪不禁有些高涨起来，“不要妥协，不要为了他们而改变自己！”
“我们无时无刻不在被他人改变着，我的朋友。”对方只是摇摇头，“我们终将长大。”
不欢而散。
男孩愤愤的离去。
明明这无关自己。
明明只是这个木脑袋想不开。
为什么自己会变得那么的难过，那么的揪心，那么的烦躁？
“都是他这个无法被劝说的家伙，害得我心神不宁！”男孩推脱着自己的责任，企图给自己开脱。“我没错，错的是他。”
……
……
后来男孩多次见到他。
他永远都是坐在树下，沉默的看着书。而他也只是站在树上，眺望着这日复一日的风景，沉默着，叹息着。
“你这样，不无聊吗？”
“怎么说？”
“每天做着一样的事情，从吃饭到睡觉，学习和玩耍……一切都一样，没什么不同，这样的生活，难道不是无聊的嘛？”
“不。”
“为什么？”
“因为。”对方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随后叹息着，“因为我只有这样一条路，在背负了这般罪名与污点之后，还能够在世界上立足的唯一方式。”
“……”
这句话确实震慑住了男孩。他望着对方的眼睛，而对方也是平静地回望他。
他不想妥协。
他不想要永远背负私生子的骂名，永远被人瞧不起。
是的，在莫兹兰……不是没有私生子成就一番大业的人——甚至说屡见不鲜。
他们每个人都有着超人的意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并且，他们能够在骂声中不断向前，所向披靡。
他们才是真正无视了世俗的人，而自己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小男孩，做着不切实际的梦，渴求着更多的机遇，却永远没有行动能力，只能抱怨着无聊，抱怨着不公。
“所以，你打算靠读书？”
“是的。”对方抬起头来，伸手够向了太阳，“我希望，用自己的学识来让他人不再因为我是私生子而对我横加批评，丝毫不考虑我的才华。”
“很伟大的志向。”男孩毫不保留的肯定道，“你比我更好，比我更加具有意志力。我曾经以为，反抗就是丝毫不服从，就是与他们所制订的规则反着来，甚至破坏他们……但是你告诉了我，反抗不是鲁莽的打破规则，而是无视规则，站在规则之外，操纵规则……”
“没那么夸张。”对方笑笑，“只不过不喜欢现状，那么我就要突破它。咳咳……咳咳！！”
对方突然开始咯血，咳嗽中带着鲜血流出，剧烈的咳嗽几乎让他不能呼吸。
“你没事吧？！”男孩瞬间凑了上去，扶住了对方，“我带你去找医生！”
“不，不用……咳咳！咳咳咳！！！”
对方拼命摆着手，但男孩哪里管得了那么多，而是干脆一个人扛起来对方，随后朝着大人中间跑去。
他要求大人们叫医生来，但医生怎么可能说叫就叫，大人们回头看了看他，随后就无视了他的诉求，丝毫不顾这里有个立刻就会死去的人。
“可恶！该死的！”
男孩咒骂着，却被家长们赶走。而此时也正是对方睁眼的时刻。
“……没用的，他们不会在乎一个私生子的生与死……”对方虚弱的说道，“说到底……我的人生，在我以私生子出生时就注定了。”
“胡说！这不是你的问题，这是他们的错，是他们见死不救，是他们罪恶滔天！你等着，我现在带你去找医生！”
“不必了。”对方似乎十分平和，即便是痛苦万分也没有弄乱他的外型，从头发到脚趾，他都是那么整洁。“我不在乎……我会遗憾，但我不会痛苦……我希望能有人改变，改变一切。”
“……我会的。”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男孩答应了，他紧紧握住对方的手，感受到彼此的温度，与炙热的感情。
“那么……这么多天，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男孩握着对方的手，目光里流露出悲伤。
“……阿利亚。”
“阿利亚，好，好！”男孩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但我还是要带你去医院！现在来得及！”
……
……
但结果不如男孩所愿。
那是咯血，那种无法直视的痛苦与他同在，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那么，我们就此告别了。”
阿利亚微笑着，握住男孩的手。
男孩忍着泪水，点着头，直到对方再也没有温度为止。
直到深夜。
“……少爷，该回去了。”
总归是有人来管自己的。
男孩点了点头，放开了他的手，随后，男孩已然不复。
“帮我通知侯爵大人，我，马瑟里斯·墨洛温将会进行质询，我们的一切为了墨洛温家族。”
马瑟里斯站起来了，他走向房间外的世界，走向了未来的风风雨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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