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霍伦米萨的问题从来不在于贵族，而在于平民。毕竟，如果一个人憎恨另一个人，就可以公开的杀死他。一群人憎恨一个人，就可以将其称为审判。”
“我知道。”伊丽莎白的叉子刺穿鲜嫩的牛排，在战场上确实难以吃到这样的一顿美餐，“你的后勤工作做的真是不错，没有什么人能够对在战场上的细致熟肉做出任何的挑剔。”
“我可以。”艾撒利耸了耸肩，他随手拿起一瓶酒，撬开塞子后随口灌了两口，目光落在伊丽莎白的脸上，“这些肉做的并不够细致，也不够多。最重要的，不能长久的保存。”
“除了熏肉，没什么肉能够持久的保存下来。”伊丽莎白盯着艾撒利的手，而艾撒利也只能无奈地为伊丽莎白开一瓶。
“当然，但在这里问题是，熏肉还是正常的肉吗？被厨子秘密加工过的肉，是否能够给人足够的满足感，让我们吃到时也毫无怨言？”艾撒利将撬开的瓶子递了过去，有时候他也拿这个小酒鬼没办法。
伊丽莎白也不客气，接过酒瓶后将其倒了出来，在自己的牛排上均匀的浸润，“也许用酒泡过会更和人胃口？”
“那只会让人醉，不会让人觉得口感更好，伊丽莎白。”艾撒利的目光落在伊丽莎白的手指上，盯了一会后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不过我想，对于没那么追求口感而只追求吃到的人来说，这点酒足以让他们为厨子多付一个银币。”
“……确实。”伊丽莎白仔细的咀嚼着牛排，并将其咽下，优雅地进食仿佛身在宫殿而非草原。“我也许该采取下你的建议，你总是对这种欺骗人的手法娴熟至极。”
“呵，可不能这么说，女王陛下。”艾撒利露出嘲讽般的微笑，“当这些人摆脱了只能拿到厨子处理过的肉时，他们就会与那些付不起酒钱的人相区别开。兴许那时候，他们就会愿意从我们莫兹兰邀请厨师了呢，哈哈。”
“也许吧，我应该试试鼓励他们。”伊丽莎白轻轻颔首，蓝色的眼睛望着艾撒利，心中却没来由的有些郁闷。
艾撒利察觉了伊丽莎白的心情，但他并不在意，“你得先收拾这群一直拿着钱卖干肉的厨子，伊丽莎白。”
“我试试吧，你也知道，贵族们到底是有多么的难缠，尤其是我的那群大公。”伊丽莎白闭上了眼睛，却又拿起瓶子，干脆利落地喝了一口。
“哼。”艾撒利戏谑地轻笑着，“大公呀，这群拥兵自重的贵族总是在君主面前自作聪明，想着靠着手底下的农民们拒绝缴纳税款。”
“却从不想着自己从农民那里收到了多少的钱，是吗？”伊丽莎白知道艾撒利在说什么，也知道他在隐喻什么。
“当然，从来不想。所以他们在看待农民的时候，就会把他们当做是自己的金库，而不会把他们当人看。”
“所以农奴们即使换个地方，不受他们管控，只要交了更多的钱，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在意的吗？”
“对。”艾撒利很满意，和伊丽莎白说话确实轻松很多，冰雪聪明的她总是能够第一时间理解自己的暗示与抽象话术。这点比起来，在国内也就自己的御前会议可以和自己无障碍沟通了，至于爱丽丝？她恐怕在刚刚聊牛肉的时候就得跑题了。“当然，你们那里的贵族不止一种吧？”
“是。”伊丽莎白点头。“还有一些受封于王冠领地内的，组织着王领内的农民进行生产。他们倒是对于农民非常不满，因为在王领内他们不得和农民签署人身契约，只能签署劳动契约……你是说，让他们和农奴们？”
“不，那样的话，你让这些农奴换一个主人，又要养另一个主人，这和你让他们滚回北境有什么区别呢？”
“但用更多的税去赎买人身契约，并不是所有的大公都会同意的，有的人就希望掌控一切。”伊丽莎白想到了这里，又微微皱眉，“毕竟不会有人想要自己的老顾客跑掉吧，即便可能有更多钱？”
“强卖强卖可不行，伊丽莎白。”艾撒利早就无心吃饭，他在等伊丽莎白过来时就摘了几个果子吃，虽然没把他酸死，但好歹占点胃。“他们为什么需要这些老顾客？”
“一方面是持久的收入，另一方面是有时候能帮上自己的忙……所以我应该，想办法让他们不再面对可能的问题？”
“大公制度，早些年是为了制衡双方贵族所创设，现在你要改变，也得给双方提供一个更好的解决方式吧？”艾撒利肯定了伊丽莎白的想法，“这个方面终归是要你来想的，毕竟我不知道霍伦米萨国内的细节。”
伊丽莎白沉思着，一边切开牛肉，将冒着诱人的汁水的肉块咽下。而艾撒利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伊丽莎白进食。不过她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艾撒利跟她一起吃了好几年，这种程度的观察早已司空见惯了，见怪不怪了。
毕竟她自认是个美人，艾撒利这种年纪轻轻地男人不看才奇怪呢。
“如果，我放宽王领贵族过墙的许可，允许他们带着自己的人去外面探险，会不会好一点？”伊丽莎白沉思许久，牛排都快吃完了，抬起眼看着艾撒利提问道。
“哼……”艾撒利不置可否，“政治上的影响环环相扣，做出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决定是不可能的。所以，找到并支持你看好的人，摁死反对你的人。”
“……垄断商人团的利益会受损，但是我能够让他们随意地在大平原上贸易，在这里进行新的垄断。”伊丽莎白仿佛没有听到艾撒利在说什么一样，自顾自地思考着。艾撒利也不在意，伊丽莎白受到的教育更加正统，也更加天真，不考虑他的建议是十分正常的。
艾撒利看了看正在燃烧殆尽的烛火，随手拿过蜡烛填上。“伊丽莎白，你的优柔寡断会害了你的。”
“……艾撒利，你的残暴不仁会让你在你的臣民面前无地自容。”伊丽莎白毫不客气地回击道，“杀人的人，不仅在死后要受到火焚，更要在现世里被杀。”
“也许你应该多和我的姐姐安卡娜聊一聊，他会对宗教更感兴趣。”艾撒利并不甚在意，“宗教在我这里只不过是自欺欺人，或者说，任何信仰，无论你相信什么，你都是在对于活在尘世里的自我的背弃。”
“宗教也是对于现实痛苦的憎恨，是宗教让人们看到了自己在尘世中的痛苦。”伊丽莎白并不否认，她也曾想过这些。因她的逝去，两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
“也许吧，但是我更在意尘世，一场干脆利落的复仇会让我更加心情愉悦。相反，一场长达终生的祷告会让我疯狂。”
“无所谓吧，你早就疯了。”
“是。”
“艾撒利，我也有恨，但是我知道，如果我要拥有平静，我就必须接受这些恨，接受让我恨的一切与我共处的生活。”伊丽莎白垂下眼眸，洁白的睫毛像是精灵的轻吻一般，印在艾撒利的眼眸深处。
“而我会保持愤怒，我的恨，我的怒，绝不会因任何事情而动摇。我将把我的怒火化作真实，焚烧他们，或毁灭他们赖以生存的一切，让他们以同样的恨来回报我。”艾撒利的声音很平静，但伊丽莎白知道那平淡而冷漠地声音里面究竟蕴藏了多少怒火，多少因岁月而冰冷，却永恒燃烧的憎恨。
“你会很累。”
“我甘之若饴。”
“你会走不出来。”
“直到我把他们杀死。”
“而爱你的人会为你痛心，为你流泪，你并不在意？”
“在我们为我们所爱之人报仇之前，我们有什么资格以自我的福祉而放下仇恨？”
伊丽莎白一怔，她睁开眼，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艾撒利，看着他那双从未改变的异色双眼，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心中仿佛有什么被触碰到一般，言语涌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有三个怨恨。”
“一，对莫兹兰，我要把莫兹兰的一切摧毁，按照我的心意重建成为以前的人所不可接受的模样，杀人，诛心。”
“二，对阿比尔，我要将阿比尔所有部族的男人杀个干干净净，让他们的女性服务莫兹兰的男人，亡国，灭种。”
“三，对那个我还未找到的人与组织，我要将他们拖到阳光之下，让他们被暴晒而死，消灭他们的肉身与灵魂。”
“而你，伊丽莎白。”艾撒利的目光看向伊丽莎白，他一把抓住了伊丽莎白的手，紧紧握住，“你与我有同样的目标。”
“……你就这么放不下她吗？”伊丽莎白盯着艾撒利，但却心乱如麻。
“……至少，也得等我为她寻得仇怨，为她祭奠，我才有资格放下吧。”艾撒利难得的沉默了，许久，他才如此回答道。
伊丽莎白久久沉默着，最终，她叹息着回握了回去，“我也不会无条件放下的，艾撒利。另外，谢谢你今天的建议。”
“我也并不是无偿提供的。”艾撒利点点头，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语。伊丽莎白也不想深究什么，却是无言，只是紧紧握住艾撒利的手。
（这场饭里的词并不算隐喻，请大家解读，六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