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是一场垃圾游戏。
跪在断头台前，低头望着砖缝间干涸的凝血，鸿雁在心中嗤笑。
上一世的自己惨死卡车轮下，本以为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能讨个安生，却被逼走上一条从未想过的道路——直到落得如此下场。
这就是现实，
一场彻头彻尾的垃圾游戏，
充斥着背叛与谎言，无聊乏味，令人作呕。
“咳。”
“……”
行刑官不知何时站到断头台旁，手中捧着一叠厚纸，大声诵读，打断他心中的自言自语：
“犯人鸿雁，在此宣读你所犯之罪，”
“盗窃皇宫国库，刺杀长公主，亵渎尸首，刺杀太子未遂，勾连异族企图颠覆帝国。数罪并罚，斩首示众，你可认罪？”
“…………”
鸿雁低头不吭声。
行刑官眼中泛出浓烈的厌恶之色，低头瞥了一眼这个在黑牢中早已被折磨成干柴瘦骨的干瘪青年，抬脚一踹，
“砰。”
“问你话呢，你可认罪？”
“……”
青年抬头看了他一眼。
浑浊布满血丝的双眼已看不清任何东西，费尽心思也只能勉强瞥见一个披挂黑袍的轮廓，
他将心中对现实的嘲讽笑意挤到脸上，
亵渎尸首？
在牢里受严刑拷打后画押的认罪书上可没有这一条，可要是在断头台前读上这一遍，哪还有力气反驳呢。
“呵……我认罪。”
一声轻笑，鸿雁重重地点头回答，顺势将脑袋伸到断头台凹槽上。
铁链绞动，断头刀落下，
“刷拉！！”
短暂嘈杂，
一切归于寂静。
……
……
对前世的回忆到此为止。
试图用记忆来弄清现状的想法，反倒让鸿雁自己的脑子变得更乱更糟，他烦躁地伸手扯一把头发，又因为头皮异样的刺痛而轻呼出声，
“嘶唔……”
“疼死了……这、这不是做梦？我这是……”
“唔？”
可是，从口中呢喃出的不再是那干涩破碎的嗓音，却是清脆悦耳的呢呶，有如鸢鸣莺啼，清泉流淌。
是自己的声音吗？
这让鸿雁感到不安，股部空空荡荡的微妙触感也让人烦躁不已，迫切地想要追问眼前这只睁眼便看见的奇怪“生物”——
“如何，满意吗。”耳边响起瓮声瓮气带着女性声线的诡异声音。
循声望去，那摊乌黑深邃的淤泥正在面前蠕动变形，造型诡异令人担忧，
一团史莱姆？
在产生这个想法的瞬间，它忽然不复蠕动流淌的淤泥模样，摇身变成一面反光的镜子，
镜中倒映着正伸手抓扯长发的娇小少女，
细眉微颦，五官绮丽，肌肤晶莹，眉目含光，娇艳动人，布衣勉强盖住一手即可掌握的青涩凹凸，与娇俏的五官相映，不免让人有种犯罪的欲望，
正应了那句诗：四月飞花不能及，冬月小雪娇似玉。
绝世艳丽的女孩子——可惜鸿雁前世读的书不多，只能给出这种小学生一样的描述。
若是要把这脸蛋拿来跟人对比，自己前世误杀的那位长公主能勉强赶上这少女美貌的十之二一。
鸿雁呆住了，那道倩影也呆住了，
可越是与那镜子里的娇小少女对视，鸿雁就越觉得后背恶寒，直到他松开抓扯头发的手，镜中娇俏的少女也跟着松开，击溃鸿雁最后的心理防线，
“啊啊……啊……”
“这个是……我……怎么……”鸿雁想要哀嚎，可喉咙里却只能吐出少女的稚嫩柔软，
本来他的精神就因为第二次重生而变得脆弱，又失去陪伴自己两辈子的兄弟，在这种三重打击之下，鸿雁连死的心都有了，
搞、搞什么？
萝莉竟是我自己？
这到底是个什么垃圾游戏！我要退出！我不玩了！！
“安静一点。”没等她歇斯底里地哀鸣出声，那团化作落地镜的淤泥开口说话。
紧接着，史莱姆般的淤泥怪睁开一只跟儿童简笔画差不多的眼睛，用那只渊泥大眼凝视面前这内八鸭子坐瘫在地上的白发少女，
鸿雁吓得头发都变直了，
“你、你是谁？！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吗！？”迅速察觉到对方似乎是个可以交流的“人”，强忍住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恐惧，鸿雁向淤泥中映出的眼睛说道，
变成这副身体后，她的吐字不如前世那般清晰，俨然是未成年少女的嗓音，虽悦耳动听，但在鸿雁听来却比会说话的渊泥还要恐怖骇人，
就像一直以来秉持的某种处世观被毫不留情击碎了似的，让人无法接受。
渊泥变成的镜子突然失去形态，摊落在地变回一堆让人掉SAN的软泥，又从地上翻涌起来，将那只眼睛挪成正视鸿雁的角度，
接着说道：
“把你变成这样并非我的本意，可你经历过两次转生，灵魂出现了裂痕，目前这是最适合你的模样。”
“而且你不是很满意吗，看你刚才一直盯着自己的身子看，而且……”
“满意个屁！快把我变回去！”鸿雁大声叫道，声如鸢鸣，“我要的不是这种转生！赶快把我弄回原来的模样！不然、不然我就唔唔唔唔唔？！”
“闭嘴。”
鸿雁的声音戛然而止，就连喘息与呢喃都说不出口，
这是魔法的力量，
【五阶法·佚名·强力沉默】
渊泥的声音骤然震如雷霆，带着无可阻挡的意志，如泰山压顶，
“我不想听到哪怕半句带脏字的话。要是你再敢继续，信不信我让你转生成一只马上就要出栏的肥猪？”
那也比变成可爱萝莉然后成为别人小老婆要强——鸿雁差点脱口而出，但因为强力沉默术的效果没说出口，反而救了自己一命。
眼见她瘫在地上怂成一团，渊泥这才把语气放松下来，
“……鸿雁先生，或者说，红燕小姐。”
不要随便给人起这种容易发生误会的名字啊！
淤泥自顾自地说着：
“你应该很清楚，就在刚才，你死了。”
“可这不是你的第一次死亡——还真是有趣呢，你是唯一两次体验过死亡的人，整个世界都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样的幸运儿。”
“感觉如何？是不是开始越发珍惜生命了？”渊泥的语气带着几度狡黠。
“……”
听它说完这句话，鸿雁有点想骂娘。
但转念又一想，这渊泥随随便便就能施放超强的魔法，要是自己顶风作案冒犯了她，该不会真的把自己变成出栏的肥猪吧……？
保持现在这白毛少女的模样，兴许还能搏得一线生机，要是被变成肥猪那可真就只有死路一条，
鸿雁不是傻子，这点抉择还是能做出来的。
漆黑的渊泥在鸿雁面前旋转涌动，绕着她转了两圈，身形越发庞大，最后盘成一条巨蛇，将那只简笔画般的眼睛顶得老高，俯瞰乖巧内八鸭子坐的鸿雁，
“在你开始这第三次生命前，让我们来回味一下你刚刚结束的人生吧。”渊泥巨蛇口吐人言。
“……一场垃圾游戏。”
它说出这句话。
鸿雁整个人猛地呆住，之后的所有话都没听进去，呆呆地仰头注视那只眼睛，
它就像神的眼瞳，能看穿过去与未来，能看破自己心中一切所想，
没错，在两次临死前，鸿雁都在心中自言自语过这句话，
前前世死于大卡车轮下，转生到这个新世界的鸿雁本来满怀抱负，要像游戏里的主角一样闯出一片天，不说勇者，至少要混个国王当当——
然而前世的结局却相当悲惨，
在这场垃圾游戏里，鸿雁不过是个稍微有点知识能打一些的平民罢了，一辈子闯荡也没闯出个什么名堂，更是遭遇无数背叛，最后在谎言与蒙骗中误杀了出游的帝国长公主，沦为一场闹剧的牺牲品，惨死断头台。
这是那场垃圾游戏的结局。
想起前世人生，鸿雁整个人蔫了气，低头盯着自己白皙柔嫩的膝盖不吭声，更是不敢再抬头去看那一句话点醒自己的淤泥大眼。
没有谁是主角，自己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NPC，顶多有那么点自由权利，不会傻乎乎地站在村口见到勇者来就重复一句话“尊敬的勇者XXX您一路走好”，再把全村最好的装备发给他，看着他一边点下分解一边离开，然后迎接下一个勇者。
如今更是有了别样的风险，指一个不小心就会变成别人的小老婆。
“在背叛中凄惨死去，多么无趣的结局，无可救药的垃圾游戏，”渊泥说道，“也正因为那是一场垃圾游戏，所以，我给你重新再来的机会。”
重新再来……？
仔细品味这句话的含义后，她惊愕地抬头，在沉默中与那只眼瞳对视，
如凡人仰望至高不可企及的神明，
“我赐予你新的生命，也就是所谓的、重新开始。顺带再重申一遍，这副模样不是我的本意，”
“【你本应如此】”渊泥巨蛇说道。
本应……如此……？
他到底在说什么，干嘛非得搞这么多谜语，谜语人当起来就这么好玩吗。
“对你而言这场游戏大概是‘三周目’。可惜你并不能继承二周目的存档，也不会再步入那个糟糕的结局——如果你有心避免的话。”渊泥大眼的眼瞳中散发出笑意。
“…………”
“怎么不说话？不满意？”说完，化作巨蛇的史莱姆轻轻歪头，不明白为什么脚下这只小小的白毛萝莉会突然没了声响。
“…………”
鸿雁幽怨地盯着它那只渊泥大眼，
接着樱唇轻启，吐出小巧玲珑的舌头，唾液映出点点星光，再用手指往嘴里指指，比划比划，
合着您完全忘记我身上的沉默术了？要不是我提醒，我开始三周目后是不是就得变成个小哑巴？
鸿雁在心中激烈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