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黑风高,
要想在初春夜晚的海伍德城转悠,身上得裹两件大衣,
即便是有钱人,也得在单薄华丽的室内衬衣外披挂皮草貂裘,至少也得笼身挡风的长摆风衣,
鸿雁被冻得瑟瑟发抖,伸出小手,把身上这唯一一件袍子裹紧了些。
或者说,红燕,
“讨厌……原来的身体哪里不好……非得把我变成这样……”
“连暖和的衣服都穿不上,说、说话也不利索……可恶……”
“哆哆嗦嗦……窸窸窣窣……”
“冷死宝宝了……好冷……感觉快死掉惹……”
“暖炉,烤鸡,篝火……呜呜呜,就算有一根火柴也好啊……”
“呜呜呜呜呜……哇呜呜……”
红燕在倒春寒的海伍德城中踱步,嘴里不住地小声哔哔,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嘀咕着,带着呜咽哭腔,
这样才不至于被寒冷给夺去意识。
都说物质决定精神,红燕脑子里对这种遭遇还能忍受,可身体却相当老实,
感觉有点丢人。
.
三个小时前,红燕跪在帝国王都的断头台上,
而三个小时后的现在,随着黄昏散去夜幕来临,距离王都万里之外的海伍德城里却多出一只小小的流浪者,
这只流浪者有异于人类的白发,发梢染上一抹绯红,与她湛蓝的双目形成鲜明对比,更将她本就艳绝人间的容颜衬得更加俏丽,
即便那张脸正被冻得颦眉发抖,巴不得能把这头无数人羡艳万分的碍事头发给剪掉多换一身衣裳——也足够惊艳每个初视的人。
一蹙一颦尽似春风化霜,
美丽冻人。
于倒春寒的夜间冷风中,红燕仔细感受自己这具全新的躯体。
其实没有任何感受的必要,
在之前那黑暗异空间中照镜子时,她就已经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端详了这具娇躯,更是亲自用灵魂来体验过,不必再多加描述,
……越是详细回味自己二度重生的细节,在寒风中眼前浮现走马灯的红燕就越感到困惑不解,甚至有些恐惧,
那团乌漆嘛黑满嘴谜语的渊泥,自己在第一次重生时似乎见过: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记忆已随着灵魂的磨损而变得模糊,但那只简笔画般的眼瞳却异常清晰,立刻就能联想起来。
死在大卡车轮下时,赋予自己第二次生命的是这团史莱姆一样的生物,如今自己步上断头台,却又再次重生,在异空间里再度目睹了那团史莱姆……
它究竟是什么?
掌管生命的神明?世界的主宰?还是这场“垃圾游戏”的创建者?
它为什么要给自己两次生命?凡事都讲究礼尚往来,它必定有所图谋,但自己这一介平民,又有什么值得它如此在意呢。
而且……
红燕看了一眼紧紧攥住长袍斗篷的那只小手,
娇嫩白皙,柔若无骨,生来就是一副大户人家大小姐的模样,绝非曾经那个“鸿雁”所能仰望之人,
那这幅身体又是怎么回事?
“本应如此”
红燕呢喃自语那黑色淤泥说过的话,捏紧拳头,
难道说,这才是自己应有的模样?
不会吧,开玩笑吧,我可是在这垃圾游戏里死过两次的人,等我准备放弃通关了再跟我讲其实我体内藏着超级牛逼能一招把人秒掉的外挂?
外挂就是让人变成萝莉?确实能在另一种层面上把人给秒了,但自己不是也很危险吗!
搞什么!果然是垃圾游戏!啧!
白毛萝莉愤愤地跺脚,发泄心中不满,
但也惹得冷风沿着长袍灌进裙底,冻得她慌忙夹紧大腿,除了走路以外,不敢再有更多大幅度的运动。
“哈啾!”
“呜……吸溜。”
一个可爱的喷嚏,
红燕吸了吸被喷嚏给顺势带出的鼻涕,胡乱抹一把冻红的娇嫩鼻尖,沿着早已模糊的记忆朝前迈步,
今天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找个地方过夜。
说起来,既然是三周目,会不会给自己发点外挂?
.
.
走过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截路,来到记忆中早已破败不堪的砖瓦小屋前,红燕已经在心里骂了千百遍。
“什么狗屁外挂……人都快被冻死了也不见冒出来给点力,垃圾游戏……”
“哈啾!呜呜……”
自言自语吐字不清的红燕随手抹掉晶莹的鼻涕眼泪,把袍子再裹紧些。
既然外挂指望不上,那就凑活过呗,还能跳楼咋地,
两辈子都死于非命,实在是让人提不起冲劲,红燕前世也没有丁点存款家底,最值钱的东西是一把二十银币淘的铁剑,被人当成垃圾扔进河里,
还不如就这样在海伍德城里当个流浪儿,得过且过,
反正自己也没什么远大的理想。
海伍德城是红燕前世醒来的出生地,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唯一的特点是附近有片还蛮好看的野油菜,可惜十几年前就被大水给冲了个干净。
在这混了几年也没混出个名堂后,红燕转而投入到某个以杀人越货著称的组织里,直至酿成如此大错——
……这都上辈子的事了,寻思这么多干嘛,先把今晚混过去再说!
小脑瓜子无法思考这么深远,红燕用力摇摇头,暂时把这种想法从脑子里驱离开,再伸出纤细的细胳膊小手,费力推开木门。
“吱呀——”
轴承嘎吱作响,
门里漆黑一片,空空荡荡,红燕瞪大眼睛勉强辨认出一座平板木床,上面满是灰尘,看不见被褥,更找不到枕头,
不过好在能遮风挡雨,干脆在这里将就一晚上吧,
想到这,红燕紧了紧身上这件袍子与布裙,刷拉拉撤去木板床上的零落杂物,简单扫走灰尘爬上床,打算就这么躺着过夜。
悲凉凄惨。
在冰冷的木板床上,饥饿与困倦交替来袭,红燕在袍子里蜷成一团试图以此御寒,
不论是谁都有在深夜孤独难眠的经历,更别提现在。
体温似乎回暖了一些,红燕倦意微沉,
她闭上双眼,想起从前。
这座砖瓦小屋是前世那个“组织”位于海伍德城的据点,
组织早在五年前就已经被官军剿灭,自己全靠在组织里低到没人在意的地位才逃过一劫,不然这次转生铁定得提前五年,
如今这里早已人去楼空,连茶几也没剩下。
红燕想起当初刚入伙时那几个合得来的兄弟,都死在大剿灭里,现在估计骨头渣都进了魔物或是野狗的肚子。
最后,自己依然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孑然一身孤独一人。
更是被无良史莱姆赋予有着这副有着妖精般面容的娇俏身体,能安全保住零部件苟活下去都是个奇迹。
……熬过今晚,明天又该怎么办呢?
人是要吃饭的,今晚倒是可以用意志力撑过去,可如果明天再不吃,难不成要用这还没发育成熟的躯体再强撑一天?
不可能,不可能的,明天再不吃饭铁定得饿死,
说不定今晚就要饿死,
“好饿啊……呜呜……随便什么都好,让我吃点东西吧……呜呜呜……”
“要饿死惹……要冻死惹……”迷迷糊糊间,红燕裹在袍子里哭兮兮地嘀咕,又冷又饿,在前世痛苦的回忆中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
心里想忍住,但少女的娇躯很诚实。
这日子过得还不如在大牢里呢,至少每天有顿牢饭,偶尔上面心情好还会发一片肉,美其名曰回锅肉盖饭,
就算这辈子转生成了人人都想多看两眼的白毛萝莉,但吃不饱饭的话……
红燕饿得头晕眼花,想睡又睡不着,前世的回忆像幻灯片一样涌了上来,
死掉的同伴,帝国卫队的包围,断头台前干涸的污血,还有台下攒动的人头,以及生命中最后听见的铁链绞动声,
啊,这个是走马灯吧,耳朵里好像也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咔嚓嚓,嗡嗡嗡,滴流滴流。
……还是好饿,
临死前都不能吃顿饱饭,现实真是个垃圾游戏。
恍惚间,红燕仿佛看见自己的灵魂离体升天,迎着一团乌黑的史莱姆飞去,
不知道史莱姆吃起来是什么口味,也许是巧克力味,又或许是可乐糖味……
三周目到此为止,马上就要迎来四周目,下次一定要挑个能填饱肚子的地方转生————
“咔嚓。”
那阵奇怪的声音再次响起,将红燕的灵魂拽回体内,
“咔嚓咔嚓。”
“这鬼东西……好像从里面被锁上了,让我来。”
嗯???
这个声音、有人在门外说话!?
红燕几乎下意识地从木板床上坐起,饥饿感被肾上腺素驱散,精神高度紧张,身体却依旧反映了最真诚最少女的一面,乖巧地缩紧大腿膝盖维持体温,张望四周,
刚才自己听到了某种硬物与金属碰撞的摩擦声,还有人之间的对话,就在门外,非常近,近得让人汗毛倒竖。
“搞什么啊……这、这种地方居然也会有人来吗……”强忍住倦意,红燕轻手轻脚地从木板床上爬下,小声呢呶。
可还没等她走出两步,
下一秒,门锁打开的声音与轴承一起回响,
名为恐惧的情感攀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