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寒冻土总是风雪漫天的。
天空中依山积聚的一圈圈环状的浓郁的云层,夹杂着冰凌碎屑,似乎在不断地变得密集。
不同的云层间发生碰撞,会有咔嚓咔嚓的的冰晶破裂的声音传来,咕隆咕隆的炸裂声混在哀嚎的狂风中,在山间回响。
时常有大小不一的冰雹,跟陨石一般,从云带的旋转中被甩下来,四处飞溅,砸在山壁上,砸散了上面盖着的积雪,直砸到下面结了厚实冰层的山体上,留下一个一个疮疤样的深坑。
不过很快,这些坑洞就被新的冰雪覆盖了。
蜜雪儿讨厌这里,讨厌这冰雪,讨厌这里没有任何温度的终年寒冬。
她始终不明白巨龙们为什么选择这里,在这般恶劣之地,繁衍生息。
明明巨龙称得上这片大陆上当之无愧的霸主之一,随便找一处但凡比极寒冻土好一点的居住地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也许是他们那傲慢的天性,孤高自赏,卓尔不群……他们羞于与凡种同处于一个屋檐之下,他们以生存环境的恶劣来彰显他们的力量、神秘、自负,还有——排外。
他们眼里似乎容不下任何沙子,即使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蜜雪儿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在这三百年来,她唯一还眷恋的——那个处在主峰偏僻角落的山洞——那是母亲留下来的。
蜜雪儿住在这里,把这个荒废已久的山洞打理得井井有条。她等待着,等待着孩子的出生,等待着……母亲和姐姐能够回来,能够回到这个阔别已久的家里来。
这已经是她能忍受的极限。她知道很多事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她很弱小,她没有能力改变什么。但她宁愿选择生命的消亡,也不愿遭受平白的侮辱,听着别人侮辱她的母亲和姐姐,现在,还有她的孩子。
她躲避在山洞里,躲在这个隔绝寒冷的自己创造的小天地里,常年累月不会外出。
她厌恶寒冷,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
然而三天之内,她又一次走了出来,坚定地忍受着严寒,冷漠与恶意。上一次是为了幼龙破壳的观礼,这一次,还是为了孩子。
她从山洞的拐角处钻了出来,踏上了吱呀作响的雪地。
洞口石柱有龙言铭刻符文,撑起了魔力护罩,倒是不用担心被风雪掩埋。
但洞外就不一样了。
外面是风声,雪声,冰棱声的交响曲。天光还是一样的黯淡。
其时已是傍晚。
可惜极寒冻土的昼夜的景象都差不多。白天时透过乌云的光线会为这片土地打上一层阴间滤镜,让人更深刻地认识到这里有多么恶劣与危险。
巨龙们并不在意这个。这种精力旺盛的生物,疲惫了睡一觉都可能过个几十年。时光,对于这些长寿种来说,也许还没有金币值钱。
但蜜雪儿在乎。她不在这里长大,也没有一般巨龙的习惯。
直白来说,她,不合群!
当她来到外面的一瞬间,终日不散的滚滚浓云似乎遗漏了一个地方,显出了一处空洞,就像天被捅了个口子。
一抹黄澄澄的晚霞恰好照了下来,打在那张因突然接触寒冷空气而变得通红的俏脸上,给那张娇柔的面孔平添了一份动人心弦的魅力。
蜜雪儿穿的很厚实,用某种动物的纯白色皮毛制成的外套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头上戴着能遮住耳朵的皮帽,浑身基本上只露出了那双红得璀璨的眼瞳。
她的身体总是对寒冷抱有非条件性的排斥反应。
她捧起套着棉手套的双手,捂在嘴边,哈着嘴里溢散出的白雾。
那抹残阳的出现让她有些发呆。
好像,大概,有三百年没有看到直射下来的日光了呢,一晃时间过得好快啊!
随即,那一小片空洞被弥漫来的乌云堵上,霞光也一下子消失了。
夕阳很不好,她不喜欢那种黄昏日下,悲凉凋零的气氛,总是让人联想的死亡,联想到漫长的黑夜。
而一想到黑夜,那黑漆漆、冷寂寂的黑夜,她总有种心如刀绞的悲恸,就如同自己的孩子猝然逝去的那种无可挽回的痛楚,痛不欲生的苦涩。
她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可能是童年时母亲的那首童谣的深刻印象的导致的吧,她一直这么安慰自己,来摆脱陷入那种会莫名焦躁和疯狂、像是丢了什么宝贵的东西一样的状态。
还是朝阳好,预示着新生与活力,就像她的两个小宝宝,有着无限憧憬的未来。
她回头望了身后的洞口,脸上露出思考过后恍然明悟的表情。
朝阳,晨光,晨曦,曦光……曦……生命中最初的光亮,真的,很美好呢。
蜜雪儿摇了摇头,甩掉那些纷复杂乱的想法。她扶着结满冰甲的岩壁,迎着灌过来的风雪,踩着峭壁上侧凸出来、不足一人宽的积雪小道,艰难地向上爬去。
这条小道是一圈圈环绕着山体的盘山小路,狭窄、崎岖不平,有些地方还塌空了,只能跳过去,而下方,就是幽深峡谷,万丈深渊。
不知道这究竟是自然形成的还是人为修建的。
巨龙嘛,通常出了洞口都是飞来飞去的,没龙会担心什么交通问题。谁会吃饱了撑得在山上修路呢?
反正不管怎样,蜜雪儿知道这条路能到达她的目的地,这就够了。
蜜雪儿倚着岩壁,呼呼地喘息着。她走两步歇一下,但体力还是越来越不支。
她没想到,自己的身体居然到了这种地步,仅仅只是动用了一下天赋能力以及启动无相水晶上已经铭刻好了的龙言所需的一丁点魔力,居然会引发如此剧烈的身体反噬,让她连步子都迈不稳了。
确实,自从几十年前身体第一次出现不适反应后,她就再也没有动用过自身的魔力。
能做的事都是靠体力完成的。幸好,她力气比较大。
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灰灰白白混杂在一起,什么都分辨不清了。
她感觉四肢在不停的打颤。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楚,让她好想闭上眼,就此长眠,什么也不再管了。
但是,她知道她不能。两个孩子还在家里等着她。旁边就是悬崖,她要是真这么做了,一旦有个万一,两只幼龙又要依靠谁呢?
她强打起精神,已经咬烂了的嘴唇上的鲜血不停地沿着嘴角流下。
视野似乎恢复了一些,但强行提起精神,让她剧烈咳嗽起来。
地上的一团晃眼的红色血污,不知是她咳嗽出来的身体内部的淤血,还是带出来的嘴唇上的血迹,抑或两者都有。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意识到,身体里的血脉冲突,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
她迷迷糊糊向上爬着,身体紧靠着岩壁,一点一点挪动着脚步。
她现在连停下来歇一会儿都不敢了,生怕一停下来,紧绷的神经一断,自己就再也没有重新站起来的力气了。她嘴唇颤颤蠕动着:孩子们还在等着我,等着我,等着我……
不知怎么的,她脑海里蓦得闪过了昨日晚间的事。
希伯来长老递给她一个墨黑的木匣。木盒精巧雅观,散发着古朴厚重的气息,上面的花纹自己从来不曾见过,那艺术形式独特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匣子里面很神奇地悬浮着一个玲珑玉珠,但自己却没有感受到任何魔力的波动。
那珠子不停地向外吞吐着七彩的云雾,反倒让人看不清它本来的样貌了。不过从那云雾色彩的变幻中,她总觉得自己窥见了世间百态。
“在这小丫头洗礼前,把这东西交给她。”
她记得希伯来长老是这么说的。
后面,长老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如果丫头你真的想做这孩子的母亲……想承担这份命运的话,就把源血滴在上面。”
“那样,血脉联结就建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