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确实被握住了。
女孩仍旧跪在地上,紧紧抱着她的两个孩子。
她由一开始的号啕痛哭,到低声啜泣,再到现在一声不吭,沉默地像雕像一样跪在那里,埋着头,像是受伤的雏鸟那样缩成一团。
亚伯拉罕握住了威廉的手腕,举高到越过头顶。他颓丧沧桑的脸上,有一双犀利的眼眸。
他把萨姆送下去,安顿好,才刚回来——被催回来的。
“阁下,你越界了。”
“哦,越界?”威廉挑了挑眉毛,抽回了自己的手臂,“鄙人所言都是发自肺腑,真诚之致。”
“鄙人自认为对于贵族没有丝毫言语上的不敬,只不过告诉了一个可怜的孩子微不足道的真相,如何称得上越界?”
“还是说阁下是想要干涉这个可怜孩子的自由,剥夺她选择的权利,强迫她继续留在她……不喜欢的地方吗?那这可真是……”
“我无意于此。”亚伯拉罕以毫无感情的声音回答,“我尊重她的选择,她的选择无人可以干涉。”
“她想走随时可以走,想留下,这里随时都是她的家,永远都会有人等待着她,欢迎她。”
亚伯拉罕以颇为冷淡的声音说出了这番话,动情能力和威廉一比显得太远了。他无奈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希伯来长老。
那个佝偻着的老头背在身后的手,暗戳戳地冲他打着手势,四根手指快频率地往上抬。
他脑海里响起了那个老头暴躁的声音:“亚伯小子,给点力啊,你他娘的是白痴啊,拿出你小子当年哄骗菲娜丫头的气势来啊。”
赶鸭子上架,亚伯拉罕表示太难了。
“她……她,她……”亚伯拉罕强忍着用那张颓丧的脸憋出点笑容来,反而话都说不全了。于是他只得恢复他惯常的冷淡声调。
“阁下似乎太心急了,不冷静的人是很难做出合理的判断的,等她冷静下来如何?阁下这点耐心还是有的吧。”
“废物小子,拿老子的话当放屁啊!”他脑海里又传来老头子骂骂咧咧的声音。
希伯来长老给亚伯拉罕传了一箩筐煽情的话,结果他就崩出来一句,还没一点情调。
“呵呵,怎么会,那是自然。看来鄙人会错意了,还望阁下多多担待。”
“阁下来的目的是为了谈判吧,”亚伯拉罕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手掌指向圣殿的大门,作引路状,“既然如此,那别耽误时间了,就现在,请吧。”
希伯来长老和亚伯拉罕早就商量好了,血源的这家伙来可以,但绝对不能让他参加幼龙的洗礼,省得他憋着什么坏。这几只幼龙,现在就是族群里的宝贝疙瘩,是一点闪失都不能有的。
血源的这群烂肉,别的不说,论及他们各种手段的诡异与阴森,那可真是防不胜防。
“那鄙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威廉的脸上略带遗憾的表情,不过笑容仍旧显得那样温和与自信,“还望……”
“请,请等一下。”
威廉刚要动身便被嘶哑中带着空灵、颤抖中带着一丝坚定的声音叫住了。
在阿妮娜的搀扶下,蜜雪儿挣扎着站了起来。她的那头纯净的银发完全散开了,细碎间露出那张面如死灰的脸。
不过她还是很坚强地微笑着。两只幼龙被她抱在了颈边。她们好像变成了她的支柱,是支撑着她全部力量的支柱。
“哦,我可怜的孩子,”威廉转过身来,“你已经决定好要跟我离开了吗?”
希伯来长老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阿妮娜低着头,两只小手紧紧攥着蜜雪儿的衣角。
众人的眼光都注视过来,都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蜜雪儿缓缓摇了摇头,虽然动作缓慢,但沉静有力。
“感谢、您的好意,”她的声音很不流畅,带着痛哭过后的人惯有的呜咽声,“我和、姐姐约定、过,要等她、回来,我、我现在不能去、那么远的地方。”
“恳请、您的原谅。等、这两个孩子、长大,我会去、拜访您,去找、我的——父亲。”
希伯来长老缓缓舒了口气。
威廉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料想到蜜雪儿会拒绝,这太不合理了。
“我可怜的孩子,你不再好好考虑一下了吗?”
蜜雪儿还是缓慢地摇了摇头。她礼貌地对着眼前的男人躬身致意,表明了她的态度。
“那可真是可惜,”威廉脸上闪过刹那的诧异后,恢复了他那温和怜悯的神情,“你的无垢的银发,你的美丽动人的瞳孔,都是血源中最尊贵之人的标志。”
“血源永远欢迎你——以及你的孩子们。血源永远为你们敞开大门。”
他充满绅士风度地欠身。他的影子最后一次遮在蜜雪儿和两只幼龙身上。
他随着亚伯拉罕转身离去了。
大哭一场过后,蜜雪儿觉得心情好像舒畅了一些,不再那么压抑了。尽管感觉浑身有些无力,她却觉得身体格外轻松。
没什么不能承受的,也没什么可逃避的了。
是悲伤过度,已经情感麻木了呢,还是积压多年的情绪被宣泄出来,心灵和头脑得到休息了呢。她不明白。
她本以为得知母亲的死讯会把她从心灵上和身体上彻底击垮。她确实很痛苦,但远不及她想象中的严重,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替她挡住了冲击。
她有了两个孩子,在今天以及之后的岁月里,她同样会作为一个母亲,回应属于自己的孩子的期盼。如同她自己的悲伤一样,她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同样品尝自己已经尝到的苦涩。
有一种无穷的力量从她心里冉冉升起。她要健康幸福地活下去,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她的两个孩子。
她似乎不在意旁人的指指点点与谩骂、责难了,听惯了,让它们随风而去吧。
究竟有什么呢!这些闲言碎语又影响不了自己的生活,自己何必对这些负面的东西念念不忘,陷在这些恶意的泥潭里,不断地压抑自己、惩罚自己呢?
如果你不在意,对这些难听的话不放在心上,一笑了之,谁又能伤害到你呢?
一切不过都是妄想罢了!没有人不会放过你,不饶恕你的、不放过你的,自始至终都是你自己罢了!
天光好像大亮了!
没了为自己遮风挡雨的人,她便独自暴露在了风雨中。然而风雨过后,她同样还会直面阳光和彩虹。
她不会再逃避了。
她同样有了需要自己为之遮风挡雨的人。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真正长大了。
蜜雪儿整理了一下仪容,把散落的头发挽回耳后,擦干脸上纵横的泪水。
她闭上眼,鼓起脸颊,轻轻拍了拍,深呼了几口气。再睁开眼后,眼前是明媚的阳光与高空中碧蓝的色泽。
“妈妈,要高兴。不、高兴,就打笨蛋、曦礼。”
曦乐伸出小爪子,蹭着蜜雪儿红肿的眼角。
白小礼不满地扭动着,嗷嗷叫起来。
咱又怎么着了嘛,又打咱!臭曦乐,就是欺负咱不会说话。
她和曦乐一样小爪子伸到蜜雪儿脸上刮了刮。
臭妈妈,别伤心了。大不了……大不了咱以后不捣蛋了,都听你的还不行嘛。
蜜雪儿终于破涕为笑了,是真心流露的微笑。
她轻柔地挠着两只幼龙的下巴,然后替她们拂去眼角的泪滴。
受到蜜雪儿的渲染,那会儿两只幼龙也是哭得跟脸上挂着两条瀑布似的。
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以掩饰她沙哑的声线,在她们耳边说道:“小乐,要好好爱护妹妹哦,不准再说打的话。”
“小礼,不要闹啦,妈妈一直都听着你的声音,妈妈很谢谢你哦”
“谢谢你们,我最爱的小宝贝们。妈妈向你们发誓,以后要高高兴兴的,永远高高兴兴的。”
做完这些,她伸手揉了揉靠在自己身上的紫发小姑娘的头。
“小娜,谢谢你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小姑娘嘿嘿傻笑着在蜜雪儿的手上蹭来蹭去。
最后,她看向了一直站在那里佝偻着腰的老人,那个白发白须白眉的老人,那个她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伤害最深的人。
她从来都知道的,那是她的亲人,她母亲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