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突然盈满了眼眶,打着旋从眼角滴下,滚动着划过脸颊。
白小礼感觉心里空空的,像是被人狠狠挖去了一块,再也填不满了。明明没有任何感触,明明脑海中没有任何有关那个女孩的记忆,但是身体却毫无征兆地做出了反应。
身体被深深的悲伤与寂寥淹没了。那女孩仿佛在与整个世界诀别。微笑着的她,比被人遗弃、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小孩子更要让人感到悲伤。
她不是被人遗弃了,而是被整个世界遗弃了。
垂直的黑洞底部坐落着一座一层叠着一层的古朴灰石平台。平台顶层的中央位置,是那潭银色泉水的所在。
泉水汩汩地向上喷涌,不时有半圆形的泡泡从水面冒出,破裂后溶入空气中。
这不是什么泉水,甚至不是什么物质,这是能量——至纯至极的高层阶的魔能精粹。银色与流动的液体外观不过是肉眼所能观察到的表象。
泉水的岸边上,有一个从地面凸起的圆形脚台,似乎是供人站立的。而脚台上,靠近边缘处立有一石柱。石柱上雕刻着神秘的花纹。
在石柱的顶部,飘浮着一个像是魔方一样的正六面体。六面体上有规则的条形的凸起与凹陷。在凸起与凹陷的缝隙中,有淡淡的白光流淌出来。
脚台再往后,并列矗立着三座巨大的石碑。石碑上从上到下规整地刻着那些在白小礼看来依旧跟万花筒一样变化个不停的、蜜雪儿教给她的龙语。
只是石碑上方的位置,那些铭刻的字符大都是灰暗的,而下方的位置的字符大多则亮着淡淡的荧光。
众人从高台底部拾阶而上,直到在有着银泉的最顶层之下的倒数第二层石阶上,停下了脚步。
姬玛长老独自登上了最顶层,站在了脚台之上。她双手捧住了那个飘浮着的六面体,同时庄重地说道:
“祈求护佑着我们的神灵,为我们的后代送上祝福。祝愿今天这里觉醒的孩子们,永远安康与幸福。”
她一直严厉、板着的面孔在此刻也舒缓了、变得和蔼了。她继续说道:“开始吧!阿妮娜,孩子,上前来。”
“是,我、我在。”
阿妮娜踮着脚尖,举起套着宽大袍袖胳膊。她从人群后面挤了进来。
她换下了那件凸显女孩可爱与俏皮的连衣裙,穿上了几乎是披在身上、很肥大的白袍——看上去像是修女穿的祭祀袍。
小姑娘偏瘦的身形穿起来相当不合身。长长的袖子快垂到地面了。下摆也拖在地上,倒像是那种夸张的晚礼裙。
她走起路来一停一顿,扭扭捏捏的。而且听声音,小姑娘心里似乎也挺紧张的。
阿妮娜就这么别扭着,走到了阿瑞斯和乔伊娜面前。
“阿瑞斯哥哥,乔伊娜姐姐,可以把孩子交给我吗?”
“给。”躺在轮椅中的乔安娜虚弱但温婉地笑着,把小黑龙递给了阿妮娜,“小宝贝,听姐姐的话,不要乱动。”
安妮娜抱着小黑龙,踏上了顶层,随后走进了银泉中,把他放在了银泉中央。
银泉中央有个被银色波涛淹没的台柱。小黑龙现在就趴在台柱上。台柱处银泉的深度很浅,刚刚没过了他的尾巴。
做完后,阿妮娜便退了出去,站在姬玛长老的旁边。
“孩子,请大声说出你的父母赋予你的名字,和你继承的伟大姓氏。”
姬玛长老如此宣唱道。
小黑龙摸了摸脑袋,想了一下,稚嫩而生涩地答道:“玛、玛尔斯·莱尔芙。”
姬玛长老开始操控那个六面体。六面体缝隙中渗出的光瞬间亮了起来,整个平台上也有一道道的光幕像极光一样,从地面上冒出来,在空中如条带一般飘动。
潭中的银泉滚滚向中间涌动,在小黑龙周遭形成了一个小漩涡,似乎要蔓延进他的身体里。
他的头顶上悄然浮现了一片黑色的光泽。黑光像云彩一样扩散,扩散到一定程度后,开始收缩。
于此同时,右边的那个石碑上,在最下面的空白处,紧接着上方的文字,泛着金光的刻痕一道道浮现。一会儿后,他的名字就出现在了上面。
黑光消散了,银泉归于开始的平静。小黑龙像是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了几下,小脑袋磕到平台上,睡着了。
第一个孩子的洗礼结束了。
阿妮娜又重新走到银泉中央,把小黑龙抱出来,放到乔伊娜怀里。
作为一种神圣的仪式,不是谁都有资格踏足那泉眼之中的。
巨龙们通过特殊而严密的手段,将这个空间与外部世界隔绝开来,保存这些高密度的纯净能量不掺入杂质,不会稀释消散。
依照传统与礼节,一般情况下,由一名冰清玉洁的少女,穿着特殊的服饰,完成把需要受洗的孩子们抱到银泉中央,等到洗礼接受后,再把他们抱出来的任务。
这个搬运工的活,必然就落在了我们阿妮娜小姑娘的身上。
另外颇需注意的是,在这个极高能量密度的空间里,除了平台上固化的法阵和有经验的长老们之外,任何人都不能动用魔力或其他的任何力量。
与气体存在爆炸范围同理,在这里,像是火星一样的些微异样因素,都可能导致某种可怕的事,比如一朵蘑菇云的诞生。
接下来该轮到芙兰和芙娅那一对双胞胎了。还是一样的流程。洗礼结束后,两只小蓝龙都沉睡了过去。
再接下来是曦乐。
阿妮娜刚把她放到银泉的中央,姬玛长老正要重复那句询问姓名的话时,希伯来长老赖皮赖脸地凑了上来。
“姬玛妹子,说好了,都说好了,你不是不管嘛,该老头子我喽!”
姬玛长老张张嘴,缓了一下,又闭上了。她露出了好像吞了只苍蝇似的沉闷脸色。
她的心理活动大概是这样的:臭老头,你到底能不能要点脸!大庭广众下这仪式进行的好好的,你就**来胡闹,这是你负责的吗?老婆子我不过是说了句气话……
“老妹,让让,让让。”
希伯来这老头直接站上脚台,把姬玛长老挤了下去。
“哼!”姬玛长老拿着拐杖敲着地面,一如既往地那样,走了下去。
就没办法跟这个臭老头置气。
场面有点尴尬。下面的人纷纷把脸瞥到了一边,眼神躲闪,甚至撅起嘴,假装在吹口哨。
没看到,什么也没看到。
“咳咳。孩子,大声……”希伯来长老学着装模作样的腔调,刚要开口,他也被打断了。
“曦乐·海茵伊瑟思。”曦乐很平淡地抢先说道。
这下可好,这老头一插手,洗礼的基本仪程全都乱了。
但是这老头可不像姬玛长老那样死板、考究。能完成就行了呗,管它什么定式和程序呢,结果没差就好。
洗礼继续进行。
曦乐头顶上显现出一片眩目的白光。而白光消散之后,她也和前三只小龙一样,打了几个哈欠后,趴下睡着了。
在白光显现之后,白小礼突然感觉台上曦乐看过来的视线明显不太对劲。那红彤彤的眼光深处变得似乎与之前不一样了,深邃,蕴有深意,像是藏了一泓不见底的深泉。
白小礼被盯得浑身发毛。
咱也没捣蛋呀,她一定是又想欺负咱!
把曦乐放进蜜雪儿怀里,并接过白小礼后,阿妮娜脸上露出了小恶魔一样的微笑。
她对着白小礼的耳朵悄声说道:“礼礼妹妹,你刚才对我吐舌头了吧!对吧,对吧,哼哼~”
白小礼打了个寒颤,不安地扭动起来。
蜜雪儿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小礼,听话,别乱动,一会儿就好了。”
阿妮娜把白小礼抱在胸前,“放心吧,雪儿姐,我会好~好~抱着礼礼妹妹的。”她着重强调了“好好”两个字。
白小礼又一次体会到了钢板的威力。
她也被放到了银泉的中央。身体浸到银色的液体里面,像是陷在了泥潭里一样。
银色的液体波动着拍到她身上,漫过了她的嘴巴,害她狠狠呛了一口。
又黏又稠的东西,一点味道都没有。她又想起了前几天被那个雕像奶瓶支配的恐惧。
支起小脑袋,白小礼看了一圈周围,感觉很不自在。
像这样被人看着,她感觉很难受。大部分看过来的目光里充斥着异样和怀疑,就好像她和他们根本就不是同一物种。
从刚在巨门前露面的时候,她就时不时能感受到这种看过来的目光。不仅是大人的,还包括其余三只带着好奇、疑惑目光的幼龙。
那时被蜜雪儿抱在怀里,这种感觉还不是很深。现在被放到如此显眼的位置上,加上被抱过来前蜜雪儿把裹在她身上的一层一层的厚衣服都卸了下来,她如此处于自然状态,非但心里觉得不爽,那些目光也变得像针扎般刺痛。
台上的老头很慈祥和蔼地看着她,“曦礼·海茵伊瑟思是不是呀。”
白小礼点了点头。反正她知道自己也哼哧不出个字来,能不说话正好,她巴望着早点结束呢,重新躲回臭妈妈怀里——那个避风的港湾。
她周围的银色液体以她为泉眼,剧烈旋转着,仿佛出现了大洋中海底漩涡的壮观效果。
太剧烈了,和其他几只幼龙洗礼时迥然不同。
上空出现了一条条彩虹般的光带。光带杂错交织着,像霓虹灯般的色彩纷杂变换着。杂乱的色彩向外溢散,很快布满了整个平台的上空,接着又继续沿着垂直的黑洞,一直向上延伸。
花哨缭乱的色彩如同打翻了的颜料桶似的,越来越浓稠,越来越混乱……直接包裹住了中间的白小礼。
操控着那个飘浮着的六面体的希伯来长老头上渗出了汗水,这么多年来他头一次感到做某件事如此乏力。
潭里的银色液面高度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突然,各色的光彩的搅动突然像时间静止一般止住,那光彩开始如沸腾的水般强烈震颤起来。在霎时间,全部色彩翻转成了灰蒙蒙的一片气雾状的东西。
随后灰雾的色调加深,变成了一层层的夜空般泛着星星光点的黑纱。
气雾来得快,消散得更快。
被遮掩住的整个平台从模糊中变得清晰。
潭中的银色液体一滴不剩,露出了光滑的池底。
众人目瞪口呆地盯着中央台柱上的那道身影。
时间久了,那道身影恼怒起来。
“屡们、屡们康、什么、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