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万年不变的冻土冰雪里,狂风暴雪依旧在漫天狂啸。凄厉、哀嚎的声音无处不在。
冰凌的碎屑迷蒙了眼睛,遮蔽了心灵。
蜜雪儿怔怔地看着自己剧烈抖动的右手:没有了那轻盈的重量,没有了柔软而又调皮的触感,没有了蹭着自己脖颈的亲昵与温暖……什么都没有了,空空如也!
曦礼吞吞吐吐的声音还在她耳边断断续续地徘徊。
她听到孩子在问,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的原因。
原因?一个母亲爱护自己的女儿,爱她,保护她,需要原因么?
不需要!
她开口回答……但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
眨眼间的眩晕后,她又发现,就连自己的身体也不受控制了。她的意识像气球一样渐渐飘起,如同从身体里被剥离了一般。
她的视角发生了变化。
在空中,她看到了站在悬崖边、抱着两个孩子的银发女孩。她面若冰霜,身形僵硬,浑身轻微抽搐,仿佛在抗拒与挣扎。
她从没有觉得她的红色瞳孔,会是那样的冰冷与空洞,没有一点的人性与感情。
那绝不是她自己,她能肯定。
她亲眼看着,亲眼目睹,以至于每一个细节——她的身体,机械而无情地挥起了右手,将她最爱的孩子——她的曦礼,抛下了悬崖。
她的孩子瞬间跌落于下层的风雪与浓云中,被深渊的巨嘴吞入肚腹。
曦礼错愕而茫然的眼睛,在那一刻,向上仰望着,似是看着她的身体,又似向虚空发出一声声质问。
蜜雪儿的心房被刻刀划出一道道口子,在止不住地涌血。
这就是……她给出的回答……
又是天旋地转的瞬间,意识回归身体的那一刻,她瞥见,在她的影子中,漫舞出一条条藤蔓似的阴影。它们缠绕在自己的身体上,拉紧撕扯。
她的身体,是个受支配的牵线木偶。
蜜雪儿脑子嗡嗡的,身体也在各处发出嗡嗡的声音。整个世界风雪的杂音都在她耳边消失了,只剩下这空泛的嗡嗡声。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哭,还是该笑。
“刺啦”几声裂响,她背后穿着的层层厚实的衣服,破开两个大洞,一双闪亮而美丽的银翼伸展开来。
银翼扇动间,带动的气流形成了一片风雪的真空区。
她的眼睛越来越血红。视野被涌出的血水淹没,成了猩红的一片。
翅翼震动间,她摇摇晃晃浮了起来,又马上狠狠摔了下去,扑倒在悬崖边的雪地里。
血水从她厚厚的衣服里渗出来,染红了半埋着她的周遭的白雪,像是白色的生命禁地中绽放了一片鲜艳的瘆红的曼珠沙华,形成了强烈的色彩对比。
她成了一个血人。
她此刻裸露在外的脸颊上、银翼上崩出了一道道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伤口。
表面都如此,就更不要提她其他身体部位的状况了。
她的身体宛若一个不堪重负的容器,内部压力的膨胀与炸裂,一瞬间让这个容器变得千疮百孔。
她毫无余力地爆发出自己的全部力量……这般疯狂的举动在常人眼中只能形容为——她不要命了!
她趴在地上,只剩下唯一一点的信念支撑着她同样残破的神智,在悬崖边上探出了头。
蜜雪儿紧紧抱着她左臂怀里沉眠中的曦乐。小银龙银色的外肤被母亲的血液浸成了血红之色。
“曦——礼——”她向着底下幽幽的深渊发出呐喊。
但她那轻柔而沙哑的声线纵使喊破了音,又能怎样呢?只不过徒劳地被凄风与暴雪踏碎了咽喉。
蜿蜒的崖壁山路上坡处,在岩壁的拐角的地方,出现了一个身影。
尽管有着杂乱风雪的掩映,他一头翻飞的红色短发,在这灰白色的世界中,还是格外显眼。
这个身影显得有些惊慌失措,他踩在雪面上发出与环境不相称的咯吱脚步声,正好把他暴露出来。
蜜雪儿无神的眼眸中映出了这个身影。她使出最后的力气,对他伸出了血渍斑驳的右手。
“下面……求你,救救曦……”
她的手无力地垂下,砸进了雪地里。
漫漫风雪盖在了蜜雪儿的身上,用不了多长时间,积雪就会将她吞没。只是由于她身体里流出的血液,再多的雪花,也遮不住那片殷红。
那个身影脸上露出极度的错愕与震惊。
这么短时间内发生这么多变化让他几乎没反应过来,以至暴露出了自己的身形。
于连·莱尔芙,在蜜雪儿独自一个人走下主峰顶的时候,他就偷偷跟在后面,一直紧紧跟着蜜雪儿。
跟踪一个五阶的混血种,一个任何力量和魔力现在都施展不了的混血种,他知道,即使不用任何手段,蜜雪儿也不可能发现他的。
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机会,他想,即使硬抢,他也要把那个孩子抢过来。
而眼前的一幕,究竟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见那个杂种女人把那个孩子扔了下去,又眼见她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想要飞下去救她,又眼见她身体遭到反噬自己倒在了血泊里。
他往下看了看,一团团旋转的乌云与冰雪在不停地积聚、分离,就像是光线射入水中会产生折射一样,这些乌云和冰雪,也在欺骗着人们的视线与判断,让人对地下的山谷的沟壑究竟有多深而产生错觉。
他恍神的间隙中,什么都太晚了。
刚出生的幼龙,从这个高度掉下去,基本上是死定了!
于连狠狠地咬着牙,表情狰狞。
该死,该死,该死!
那些烂肉要的是完好无损的人,现在都能摔成七八半儿了,他拿什么和那些烂肉做交易,换回自己的妹妹?
不仅如此,他还因为一时的失神,被蜜雪儿看到了身形。
虽然他怀疑蜜雪儿在那个濒死的状态下,不可能分辨出他是谁,但终归……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本来的计划是在蜜雪儿快到家的时候,瞬间偷袭之下,将她打晕,然后将那个孩子带走,伪装成掉入山涧失踪。
毕竟一个处在血脉融合阶段的混血种,一不小心动用了魔力,身体内部血脉与能量紊乱,发生什么意外都是正常的。
但现在都成什么了?那孩子真的掉下去了!现在估计已经摔成了肉酱。这个杂种也昏死在地,性命垂危。
于连缓缓后移了几步,犹豫了片刻,观察了一下白小礼掉落山涧的位置,然后捏碎了一块红色的石头,发送出去了一段信息。
虽然与预想中的计划不一样……但最终都是要把那孩子带离主峰的。
反正那孩子的位置已经通知到了。既然如此,那些偷闯进来的烂肉找到的是一具完整的尸体,还是一滩肉泥,那跟我没关系了。
只要把那孩子的死,都推到闯进来交接的烂肉身上,在我这里,他们就找不了借口,就绝对不能抵赖!
但愿梵卓那些该死的烂肉遵守约定!
赶快走!把遗留下的痕迹全都清理掉。
这事要是被发现了,他绝对是说不清的,万一被认为成是袭击同族,如若这项罪名落实,他得被全族叉在火架上烤。
尽管只是个杂种!
尽管他有想法,却真的什么都没干!
只是走了几步后,他回头看了一眼被积雪盖住的那个女孩。
女孩的身体已经被雪花淹没,但流出的鲜血仍不停向外流淌着。越来越多的雪地被染红了。
该死,只是个恶心的混血!混血!杂种!
只是个杂种……
他心里矛盾重重,要是不赶快救人的话……
可是,那是个杂种……
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