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臭小子,你说什……快……”
希伯来长老的声音戛然而止。
湛蓝色的夜空被罩上了一层血红色的帷幕。入眼处,全部染上了猩红色的光泽。天空的背景,与其说那是残阳的颜色,不如说是刷上去的鲜血,凝固后的黑斑。
地面上涌现出了涛涛血河,很快便席卷了即尽视野的大地。浓稠、化不开血液肆虐喧腾,如同火山爆发后喷射出的爆裂熔岩,所到之处,万物皆被腐蚀、吞没。
黑雕石的塔楼和堡垒、城墙,一座座的,一栋栋地从血海中冒出来、生长出来。
黑色的雾气在低空中舞动、蔓延,血色的流光在高空奔腾、炸裂。
一个个扭曲的黑色阴影,凝聚成人形,身穿鲜红的战甲,头戴骑士的顶盔,手执刀枪等各色诡异的武器,锋利处遥指飘浮在空中的亚伯拉罕。
那些装备与武器者仿佛都是由鲜血凝结而成。
在空中,一个个身体畸形、扭曲,背生双翼的怪物,在红光与黑雾的交融中缓缓成形。
丑陋的面孔,滴着脓疮的利爪,肉瘤扎结的蝠翼——你所能想象到的所有非人而又恐怖的形态,它们似乎都具备了。
它们嘴里尖啸着,翅翼快速扇动,发出嗡嗡的轰鸣声,围绕在亚伯拉罕的四周,密密麻麻聚成一堆。
粗略看去,比灯下的蚊群还要密集,还要令人恶心。
在血海剧烈翻涌,掀起一道道龙卷,扬起了漫天的血雨。
由肉块和残尸拼接而成的庞大怪物从血海中扬起身体,在其中兴风作浪。
那堆积而成的血肉组织表面的每一块,都撕裂开了一条缝隙。缝隙张开,露出里面黑洞洞的空腔和螺旋排列的圈圈铡刀般的利齿。
每一道裂缝都是一张血盆大口,发出酸薄战栗的牙齿抨击声、擂鼓般的肠胃蠕动的巨响。
裂口纷纷对准了亚伯拉罕,蠢蠢欲动,仿佛下一秒就会弹射出去,大快朵颐。
沸沸扬扬的哀嚎声,呐喊声,咒毒声,从那血海里,从空中各处,从城堡和塔楼间传来,沸反盈天。
居于正中之间,在悚然、阴森、恐怖,难以忍受的各种嘶哑、悲鸣的鼎沸的天地间,众星拱月的位置,一轮黑色的圆月由虚化实。
黑月的暗色光线普照在这个世界的居民身上,城墙堡垒中的人形阴影,空中肋声双翼的怪物,血海中的残尸肉块,发出的嚎叫声变得兴奋癫狂起来,像是在迎接他们的君王。
威廉·勒森魃立于黑月之前。黑月便是他的王座与皇冠。
他张开双臂,手中的银色手杖举过头顶,高声宣告道:“欢迎!阁下!欢迎来到鄙人的领域——欢迎来到血色阴影的国度!”
亚伯拉罕被吞入这个红黑两色的世界,与外界隔绝开来。
和希伯来长老之间传音的通信联接被屏蔽阻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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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忌不要打扰一个想要安宁的人。
因为她不安宁,你就甭想安宁了。
撅人坟墓,坟头蹦迪之类的事,那岂止是不道德的,简直就应该祝福那人早日族谱升天。
但如果把你从坟里挖出来的不是人呢,更确切的来说,不是活的生物呢?
嗯?这波,这波,算不算的上鬼拜访,鬼来客?或者说是鬼拆迁办?
白小礼被掐着脖子从坑里揪出来。
幼嫩的脖颈被掐得青紫。
掐着她脖子的黑色手爪的主人似乎不动力气使用的余量和大小,一直在往死里掐。
白小礼脸色青紫一片,张大了嘴巴,用力呼吸着,却灌进了满嘴的冰冷的风雪。
这么一刺激,她那种飘飘然似要魂归天地、投入大地母亲的舒适感一下子被无情地剥夺了。
又痛苦起来了。
饥饿感,肠胃的急速抽搐;低温的侵蚀,从四肢躯干直达脑门的寒冻之意;快要冻僵的又麻木又酸疼的肌肉……
简直要比刚才痛苦一百倍。
咱明明都躺平了,彻底躺平了!这个讨厌的世界究竟怎么回事?就连躺进坟里的都要被无情地揪出来嘛!
是谁?是谁?
白小礼真想用她那腐朽的嗓音充满道德地大喊一声:“宁礼貌吗?”
一时间风雪吹得她睁不开眼睛,只能勉强眯起一条缝。缝隙中流露出的金黄色瞳光中,夹杂着一丝疯狂的红色的涟漪。
没管死死掐着她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白小礼双手抱住那只黑爪子,一口咬了下去。
“撕拉”——像是肌肉拉扯的声音。
“咔嚓”——像是骨骼断裂的声响。
很快,“砰”上下齿轨道接合的碰撞声在口腔内震荡。
白小礼摔在了雪地里。
嘴里咬下来的一块不知道是淤泥还是皮革、还是干柴的东西,有股烂腥腥的口感。
味道就好像是臭鱼烂虾、臭鸡蛋、腥腻的肥油和石灰沫搅合在一起,一年在太阳底下晒足了三百六十天。
突出的只有一个字:恶心。
白小礼跪在雪地里,一只手捏着自己的喉咙,一只手捂着嘴巴。
她费力地睁大了眼睛,却看不太清。
山坳里密稠的飘飞雪花遮挡视线,而且除了冰雪显映出的淡白色,几乎没有任何光线。
看到的东西昏昏暗暗,还带上视觉错乱和重影。
白小礼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了。
但很确定的是,周围有一圈圈影影绰绰的深色阴影,包围着她,在慢慢向她靠近。
当头的一道阴影蓦地闪过。
利爪举起,落下,如鞭而至。
刹那之间,求生的信念燃起,不知哪来的力气,冻得跟冷冻肉没两样的身体非条件反射般地动了起来,白小礼扑倒向了一旁。
身子向左前方倾倒,在雪地里翻滚了两圈。
眼前的阴影抓了个空。白小礼之前所在的地方,掀腾起一片冰雪的碎屑。
那些黑乎乎的阴影是什么?它们要抓咱?要对咱做什么?
动不了,连抬起脑袋的力气也没有了。
心理的抗拒和生理的本能还在抗拒,白小礼想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但身体的某种冲动拒绝执行这一来自主观意识的指令。
对于未知的恐惧在瞬间占领了她的全部身心,使她甚至忘记了被冰雪包裹着的身体蔓延来的彻骨的寒冷的痛楚。
那只刚才抓空的人形阴影转过身,向她走来。
沉重的踏雪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只有两步的距离——它的魔爪即将落下——
小心脏突突的像个旋转冒火的加特林机枪,拼了命地往胸膛上撞。
“会死哦,这回真的会死哦~”
有个讨厌的声音在吐气如兰地轻轻咬着她的耳朵。
咱要活下去,要活下去,活下去……
这个念头如一团旷野上的野火,在她的脑海里越烧越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