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哈桑百般抗拒,银色的骷髅面具还是被揭起,格曼瞥了一眼——
面具下是一张称得上可怖的脸庞,焦炭般灰暗的脸上如是刀削一般,不见五官和脸皮,眼球整个暴露在外,正因为惊惧而死盯着格曼。
这是一张看了之后能让人三天吃不下饭的脸。
像是被恶心到一样,面具很快又被放下了。
格曼冷静地评价道:
“比预料的还要丑一些呢。”
“不过你看起来是个头头……那就把你的四肢砍掉,等结束后再好好审问审问你吧——”
格曼话调一转:
“但你们这些异端啊,鬼知道还藏着什么手段……委实说,你们到现在为止的行动,都出乎了我们的意料……你们带来的祝圣惊喜似乎有点太多了。”
“所以,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还是就地把你处决掉吧。”
神父笔直地伸出鬼日月,瞄准了暗杀者的心脏。
格曼微笑道:
“说,晚安。”
刀锋精准送入黑袍包裹下的胸膛,浑浊的黑血一丝丝流出。
畸形的黑心被挑在刀尖上拔出,不详的魔力黑烟般淡淡缠绕于其上。
哈桑依旧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随着心脏被挑出,他也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
格曼甩下心脏,这颗扭曲的器官,哪怕脱离人体,砸到地上,还在顽强地蠕动着。
神父的靴子重重地踩了上去,心脏顿时如多汁的浆果一般,爆裂开来,浓稠的血浆溅了一地。
格曼在路沿上蹭了蹭鞋底,试图把血迹刮掉。
远处的枪炮声也渐渐熄灭,大概是暗影兄弟会掀起的动乱已经被镇压下去了。
虽然声势不小,但不过是打个猝不及防,哪怕没有审判厅的介入,凭圣堂卫队也很快就能反应过来解决。
一群用轻武器的暴徒,拿什么挡下11mm的密集弹幕?
阴沟里的老鼠在黑暗中或许能得到一时的猖狂,但一旦当它们暴露在日光下,等待着的唯有死亡一途。
这也是令格曼不解的一点。
蛰伏了这么久,就只是为了在祝圣节制造混乱?
他们挑这个时机,肯定是冲着不稳定期的[圣骸]来的。
但光靠混乱,除了恶心一手小教会,可就啥都做不到了。
哪怕没有庆典时的精神力来封印,小教会仍有备用的手段,只是相比普通的人命而言更为珍重,不舍得动用。
无论是在历史上短暂活跃过的暗杀教团,还是现在这个名声不再的异端组织,都不像是一群狂热的疯子。
如果是疯子,那么做什么都不稀奇,但他们可不是单纯的疯子。
单纯的疯子做不到现在这个程度。
在各地释放的烟幕弹,对于拉卡夏的渗透,精密的走私大网,小心翼翼的行事……
在千年圣战以后,这些根本不是现有的任何一个异端组织所能拥有的能量,其背后必然涉及更高层次的内幕和阴谋。
暗影兄弟会的目的绝对不是牺牲自己只为恶心别人,他们一定是有所窥探。
这是有计划的犯罪。
老鼠们想要偷掉月亮。
那么,让它们登上天空的梯子,又在哪里?
教堂区?
不可能,格曼都闯不进去,遑论他人。
密斯塔克院?
也不可能,虽然是个学院,但里面的防御禁制和安插的潜伏人员可不是盖的。
不对,并非没有可能。
还有那个神秘的眷族……如果是那玩意的话,突破学院也不是没有可能。
玛利亚也不知道怎么了……
接下来就去密斯塔克院吧。
格曼思索着,拿起鬼日月,临走前戳了戳哈桑的尸体。
哈桑突然抽动了一下,垂下的头抬起,嘶哑地说道:
“你们阻止不了……呵呵……唤下月影的密仪已经准备完成,就在我等的血液里沸腾……随着真主的补完,暗影兄弟会将迎来伟大的未来——”
格曼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让他说不出话来。
“喂喂,没有心脏都能活,真的是蟑螂啊……还有这种犯罪发言是怎么回事,感觉有不妙的事情要发生了……”
神父喃喃道,收回长刀。
哈桑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沉寂了下来,头歪了下去,但其身上却不断地涌出黑血,缓缓倒流向天空。
街道上其他黑袍人的尸体上,也丝缕般升起黑血,远处亦是如此。
在飘落的雪花间,血与血在空中互相吸引融汇,组成更大更粗壮的黑流,密密麻麻地伸向云层,形成了一种荒诞妖异的美感。
天空的乌云坍下一角,澄澈的月光刺破夜空,巨大到难以置信的圆月垂落于城市之上,压的人们喘不过气来。
仿佛它在不断地坠落,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黑色的血汇集到月球的一端,编织着至暗的阴影,像是巨狼在啃食月亮一般,阴影扩张着,渐渐覆盖了整个表面。
格曼仰望着,眉毛挑起,少见地露出惊讶的神色:
“上帝啊……你们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以血为媒介,所召唤而出。
这是仅存于古籍中的密仪,那时古老还盘踞在大地之上,半神们尚在人间行走,英雄谱写着万世的史诗。
真是个大惊喜啊。
漆黑的圆球静静悬浮于天际,悄然孕育着不详的魔神,汹涌的恶意海浪般沸腾。
无数的声音在极点的狂风中呼啸着,它们所重复的乃是相同的扭曲音节。
带着无上的欣喜,至高的荣耀,魔鬼于风雪中高呼:
[Ahtim·亚赫提姆]—
[Ahtim·亚赫提姆]——
[Ahtim·亚赫提姆]———
以诡计与欢愉颂扬你的名
以鲜血与死亡点缀你的心
在月面上沸腾
在暗影里潜行
所见的尽是你无序的形
只需献上忠心的信
再在风中带来你的名
[Ahtim·亚赫提姆]!
[Ahtim·亚赫提姆]!!
[Ahtim·亚赫提姆]!!!
——
“滴滴滴——”
“滴滴滴——”
环形的大殿内,研究员们面前的仪器突然发疯了一般,喷吐出一卷卷的纸条。
警铃密集地响起,喇叭里重复着混乱的音声,机械的女声断断续续地响起:
“警告,警告……今天的衬衫价格是三塞斯太尔斯两杜篷帝……注意,右大厅即将关闭……你好,我的名字叫做……滋滋……”
一时间,整个大厅仿佛开了一个前锐重金属派对一般狂欢。
“怎么回事,[圣骸]又发生波动了?”
研究员吃惊地站起,发问道。
“不对,不对……不是[圣骸]……不是[圣骸]!”
解答的是另一个白大褂研究员,他带着厚厚的眼镜,疯狂地拨弄着线团般缠绕在一起的纸条。
他眼睛快速地眨动,扫过上面的字迹,半晌后,才张开嘴,苦涩地说道:
“是另一体目标……魔力值为ex……无法探测……就在拉卡夏显现了……”
站起的研究员也呆住了,随后脱力地倒在椅子上,低声道:
“[天启灾难]……是[天启灾难]!……”
——
“[天启灾难]……”
教堂里的管风琴不受控制地响起,宏大的乐声不复以往的神圣,而像是垂死者尖叫一般,咆哮着。
阿梅利亚代理主教站在教堂门口,凝视着漆黑的圆月,低声道。
白袍的神职者们紧张地来回奔走,卫兵们扛着武器守住了各处的要口,一些更为隐秘的人影也悄然浮现。
整座城市教堂里的管风琴都失控地响起,组成了刺耳狂暴的洪流,像是这个城市在发出危险的警报。
[天启灾难]
教会序列中的最高等级灾难,意味着足以毁灭城市,威胁到人类社会存亡的重大危机,一旦被侦测到,就会由教会设立的机制做出警告——往往都已经迟了。
与其说是对生者的警告,不如说是向死者的哀悼。
这种灾难在历史上发生的次数屈指可数。
拉卡夏竟然爆发了这种危机,这绝对超出了一个异端组织所能拥有的能力。
是谁具备这些条件,是谁想要向小教会下手?
教廷……虽然有所冲突,但本质上都隶属一家,首要目的都是确保人类延续,不至于会下这种狠手。
名门?别开玩笑了,小教会有损,他们也不会好受,多年以来,利益早已捆绑在一起。
何况他们也没这个胆子。
基辅帝国?
也不可能……那些血族就算有这胆子,也没这种手段,一个迟暮的帝国手可伸不了这么长。
“开始[弥赛]吧……必须控制住祂。”
优先之举是处理好现状。
代理主教吩咐道,身后的神职者快步离去,走向圣堂。
“上帝啊,请保佑我身。”
阿梅利亚画了个十字,虔诚地祈祷道。
——
街道上的人群惊恐地奔走,卫兵们吹着哨引导着民众。
先前的暴动和刚刚惊鸿一现的巨大黑月,都令人们恐惧不已。
他们计划来度过一个美好的祝圣节,怎么会遇上这种事?
这里不是拉卡夏,小教会的总部吗?
为什么会有异端!?
“喂,这位小姐,请您也去避难!”
一位年轻的卫兵拉住一个逆着人流前进的银发女孩,提醒道。
“我要去找人。”
她低声道。
女孩的美貌令卫兵小小地恍惚了一下,但出于职责,他还是认真地说道:
“这种情况下贸然行动是很危险,说不定你要找的人也已经去避难了……而且城里已经被封锁了,还是先跟着我们吧。”
“不……我要去找人。”
女孩低声重复,随后抬起头,冷冷地盯着卫兵。
卫兵也算是经历过磨难的精锐,但在这个年轻女孩的注视下,竟然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惧意。
“异端审判厅,执行官玛利亚。”
她从黑色的骑装口袋里掏出一个证件,闪耀的银徽在眼前一闪而过,冷冷道。
“让我通过。”
这个女孩竟然是执行官?
惊诧在卫兵心中泛开,但的确是那个特殊的徽记,纵容难以置信,也只能服从。
“是的……执行官阁下。”
卫兵站定敬礼。
玛利亚匆匆地向前走去。
“等等……阁下。”
卫兵突然又一次叫住了她,玛利亚停住脚步看向他。
卫兵犹豫一下,把背上的长枪解了下来,递给了玛利亚。
他年轻的脸庞上流露出少年对少女的羞涩和对执行官的敬意,不好意思地说道:
“您是要去执行任务吧?我看您身上没有带武器,就,就想把我的武器给您……”
这种火枪又有什么用呢,玛利亚自己就是最强的武器。
但修女还是接了过来,轻声问道:
“前面很危险吗?”
“啊?是的……前面的密斯塔克院突然被结界围住了,外面压根进不去……我们的任务就是撤空人群,封锁住这一带。”
卫兵大概没想到执行官竟然连这都不知道,楞了一下才回答道。
“是吗,谢谢你……还有你的枪。”
玛利亚抿抿嘴道谢,把枪带背在身上,转身逆着人流而去。
卫兵呆呆地点头,目送银色的身影离开,继续指挥着人群:
“请往这走……让一让,请让妇女儿童先走……”
——
越往前走,人越少,到密斯塔克院前面的街道上时,已经是空无一人了,众多教堂的轰鸣不久前已经转成了祥和的圣歌,萦绕在灾难的城上。
玛利亚背着枪,奔跑着。
这种火枪对于她并无甚用,但她还是收下了。
可能是因为在这个时候,有个人愿意在灾难里把武器托付给你,然后你孤军一人去奋发作战。
怎么说来着,老师过去常常挂在嘴边的。
想起来了。
好像是叫是男人的浪漫来着。
啊,对啊。
这是男人的浪漫啊。
以前还没有成为玛利亚的时候,好像也常常在梦里想象这种浪漫的故事。
比如作为童话里的骑士去打倒怪物,拯救公主。
这样胡乱地想着,银发女孩空洞的心里,仿佛也燃起了火焰。
已经能看到学院的石碑了。
她攥紧了枪带。
请等我啊。
就那么一会也好。
就那么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