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
玛利亚握紧十字架项链,短促地低喘道。
黑发少女盯着项链的眼中闪过嫉妒与怨毒,很快就被和煦的表情掩盖下去了:
“不用那么急着拒绝……玛利亚,你一直都很聪明……机敏如你,应该可以分辨出谁是爱你的,谁是害你的……”
“他们都是骗子,野心家……他们骗了你!他们想要利用你,就像是工具……就像是,我……”
“他们戴上虚伪的面具,用假意的笑容欺瞒你……你的老师也一样……你了解他吗?你可知道他真正的目的吗?!”
黑发少女再难掩盖激动的语气,咄咄逼人地质问道。
修女想要张嘴回答,却发现自己迟迟说不出答案来。
她说的对,玛利亚自始至终都一无所知。
从那天在雨巷里被老师捡回来,再到两年后的今天,玛利亚从未考虑过她的未来。
因为那是太过奢侈和遥远的事物,奢侈到她不敢期望,遥远到她不敢相信。
她会成为执行官,会去杀人,会去染上鲜血,只是因为老师给她的就是这样一条道路。
所以玛利亚会努力地学习,会竭尽全力地完成老师的每一道命令。
因为这样她才是对老师有用的……这样老师才不会像爸爸妈妈,院长奶奶一样,把她丢下。
“看,你早已心知肚明……你所谓的老师,只是一个无情的驯兽师,他用鞭挞驱动你的前进,再用甘蜜安抚你的伤口……”
黑发少女咬牙切齿,原本平静的白雾空间骤然狂风大作,庭院里的白花被拉扯着,花瓣随风飞扬:
“你所认为的关爱,只是他驯化你的手段!他给你套上项圈与锁链,让你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你只是他一条好看的宠物而已!需要时,对你笑一笑,不需要的时候,就随便把你踢到一个角落!”
黑发少女紧紧攥着玛利亚的手臂,指甲陷了进去:
“你对他的了解,甚至都没有我多……难道你还不明白吗玛利亚!只有我,只有我!才能理解你的痛苦,才能理解你究竟失去了什么!”
“我们是这个世界的异类,是神志被控制的可怜虫!教会和你的老师难道没有告诉你,像我们这样的人,最后的结局会是什么!?”
黑发少女激烈地低吼道。
但她的语气下一秒又软了下来,轻摇着头,妖异又明媚的脸上满是复杂的情感,如是哀求一般说道:
“拜托了,跟我走吧……我会找到[圣骸],成为真正的[亚赫提姆]……我可以救下你,可以救下我的家乡,可以救下很多人!”
“你对于这个世界的真相还知之甚少……你太单纯了,不应该继续留在这个污浊的社会里……未来会产生的异变,你们根本无法预料!”
黑发少女哀求道:
“趁现在还来得及……跟我走吧,拜托了……”
“不。”
玛利亚简短地拒绝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一直要违抗我的意志!?玛利亚!”
黑发少女沉默片刻,狂躁地怒吼道,周围的景象也变得恍惚不定了起来,远方的树丛间隐隐有可怖的魔影移动:
“为什么!只有我才是真心对你的,只有我才是你的同类!难道你还不明白吗?难道你就那么愚蠢吗!”
玛利亚当然明白,明白她说的可能是对的。
也许老师所展露的那份善意并不纯粹,也许玛利亚只是格曼的工具。
但她无所谓。
当工具也好,宠物也好,玛利亚并不在乎,她所渴求的,只是老师随口的言语,只是偷偷瞥向他的一眼。
爱是如此甜蜜又成瘾的毒物,染上一口,就让空白的女孩甘之如饴。
就像是飞蛾扑向炙热的灯火,就像是被琥珀紧紧吞没而窒息的蝴蝶。
这份爱来得太过珍贵与沉重,仿佛是大海里唯一的扁舟,载着小小的女孩,在狂风恶浪间驶向未知的结局。
小船是如此的危险,随时会解体翻倒,但在一望无际的大洋上,乘客只能紧紧地攀着它。
如果我是宠物的话,我会竭力取悦您的笑容。
如果我是工具的话,请您将我用到支离破碎。
无论如何,请不要把我抛弃。
这是玛利亚的觉悟,是少女畸形的依赖。
修女的身形也随之变得凝实起来了,不再像先前一般朦朦胧胧,好似梦幻。
幻境虽然压制了葬仪之刃的召唤,但武器,她可还有一把。
加隆德H-1改型半自动步枪,服役于共治国陆军的军用枪械,经由教会工坊的改良,也大规模运用于圣堂卫队中,以精准度与牢固度著称。
是由那位年轻的卫兵交给她的。
虽然当初只是随手接下的,可现在却派上了大用场。
其枪身早在战斗中损坏,但装配的刺刀被玛利亚解了下来,别在后腰。
“玛利亚,你已经被迷惑了……陷的如此之深!我会带你走的……到那个时候,你就会知道谁才是正确的!”
亚赫提姆猛地站起,面目狰狞。
她双手抓住修女的肩膀,白色的庭院化作血红的骨骸:
“和我走——!”
声音戛然而止。
玛利亚低垂着头,右手将银色的刀刃送入少女的腹中。
精钢打造的刺刀正缠绕着黑炎,对邪神的魔力在亚赫提姆的体内狂暴地搅动着。
“你……你,你!”
亚赫提姆痉挛着,徒劳地张开口,似乎是想要吐出刻薄的话语,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眼角抽动,松开手。
白椅白桌连带着血红的骸骨化为灰烬,白雾陡然散去,冰冷又清醒的空气涌入玛利亚的肺中。
熟悉的景象没入眼帘,她回到了现实之中。
破败的废墟里开出满地的白色花海,苍白纤细的花瓣在晚风里微微颤动着,吹来清冷的香味。
玛利亚想起来了,这是艾诺莉身上一直以来的香味,若有若无。
黑色的结界因为释放者的重伤而崩溃,露出极圈的璀璨夜空。
荧绿的极光如女神的裙摆般,在夜幕里轻快地飘起。
黑发少女摇摇晃晃地后退几步,刺刀仍插在她的腹间,浑浊的污血像是脉络般,在刀身上网开。
玛利亚在白花的簇拥下坐起——她在幻境时,就一直躺在这里,而黑发少女则跪坐在她的身边,用不知是何的眼神,静静注视着她。
黑发少女眼瞳焦黑,嘴唇干瘪,她拔出腹间的刺刀,扔在花丛里,然后捂着肚子,无力地半跪下。
机巧的宝石鸟飞快地掠过楼宇,叽叽喳喳地在半空中盘旋,落在玛利亚的肩头。
这个机械渡鸦倒是很聪明,在有危险的时候躲着不动,尘埃落定后才兴奋地跑来寻找主人。
艾诺莉那不再鲜艳的红唇微启,嘶哑地低声请求道:
“请你再来抱一下我,可以吗……玛利亚……我看不见,你在哪里……”
说这话时,她的眼瞳散漫而没有焦点,手茫然地抓在泥土里。
在玛利亚刺入带有魔力的刺刀时,对邪神特攻的黑炎就灼伤了艾诺莉的神经与眼瞳。
她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玛利亚犹豫半秒,走向了她。
高挑的银发女孩在娇小的黑发少女面前俯下身,轻轻拢住对方,头贴在她的耳侧。
“是你吗?玛利亚……我好像看见你了……可又感觉不到……我好冷,又好热……”
艾诺莉无力地伸出双手,试探着,也环住了对方。
修女没有说话,脸埋在她的肩膀上。
黑发少女的身体抖如筛糠,她气若游丝地说道:
“玛利亚,对不起……我做了很多很多的坏事吧?……把大家,还有你……都伤害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太自私,太软弱了……祂一直在我耳边说话……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祂……”
“你不会原谅我的……对吧,玛利亚?”
少女的声音带着自责与悲伤。
“啊……不会原谅的,因为你是老师说的威胁……”
修女低声说道。
“呵……”
艾诺莉苦笑一声,又想说出什么,但被玛利亚打断了:
“可是……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啊……我怎么会……怎么会……会不原谅你……”
银发女孩的声音颤抖着,又强装平静:
“笨蛋……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什么……为什么非得要到这个程度!”
艾诺莉无奈地笑了笑,眼球惘然地转动,似乎是想要找到玛利亚的脸:
“呵呵……我就是笨蛋啊……学习也好,什么也好,都比不上你……总是做蠢事……可你不也是个笨蛋吗?明明早就察觉到了吧……却自欺欺人地隐瞒了……除了学习什么都不会,总是出神,和水母一样呆呆的……”
“在你和你的老师出去的时候,我是很嫉妒的……大概是我太自私和贪心了吧……还被祂利用了,去袭击了你……真抱歉……后面还恬不知耻地来找你……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但是啊,那个时候我也是很高兴的……因为我第一次,第一次看到你会露出这么开心的笑脸……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却从来没这么笑过……真是个小气鬼……”
艾诺莉轻抚着玛利亚散乱的银色长发,喃喃道。
随后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声音突然变得有力了起来。
她沉声道:
“听好了,玛利亚……我接下来要说的话非常关键,一定要用心记住……我会被[亚赫提姆]选中,我们能够渗透拉卡夏,拥有强大的法术……这些都不是巧合!是有人安排了这一切!”
“他们想要对教会……不,对全体人类于不利!他们的野心极大,不断地制造混乱,不断地散播危机……我们只是棋盘上最微不足道的小卒,远有比我们更危险的存在……”
“我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他们找到了我们,给了我们无法拒绝的理由……我们都被影响了,犯下不可宽恕的恶行……”
“我已经活了三十九年了……呵,都说[降格者]活不过四十年,果然是真的……”
艾诺莉自嘲般笑了一声。
“但你不一样!你虽然和我是同类,但却截然不同……你是特殊的……”
“玛利亚,未来的世界危机重重……我的故乡有一句谚语,叫做你不走向大山,大山就会走向你……你无论选择哪条道路,命运的猎犬终究会追上来……答应我,玛利亚!活下去!”
“嗯,我答应你。”
玛利亚低声回答道。
黑发少女的恢复并非临死前的返照,而是力量重新复苏的前兆。
艾诺莉说话时,身体不断地抽动,皮肤下的筋脉如蛇般凸起,肌肉痉挛着,腹部的伤口被粉嫩的新肉覆盖。
那一刀给她造成了重伤,但并不致死,汹涌的伟力在少女姣好的躯体下冲击着,艾诺莉再也无法压制这非人的恶意。
但玛利亚的右手如抚慰一般,轻轻拍着她的背,每拍一下,艾诺莉身体就平静下来一点。
那是插在少女背后的机械匕首,由福金变化而成,玛利亚在抱住艾诺莉的同时,也把短剑刺入了她的心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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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想不到吧
这就是更新的至高之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