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利亚轻轻拍着黑发少女的背,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把刀送进她的心脏。
艾诺莉浑身抖动着,渐渐平静下来,凸起的青筋和血线也慢慢消退。
她还在喘息着说话:
“我很高兴是由你来结束这一切……这一切都太长,太长了……”
“我啊,来自于阿细亚的西方……那里是一片富饶美丽的土地,在很久很久以前,也被叫做[中庭]……没错,就是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圣乔治曾经去过的那片土地哦……”
“只是那里被战争与宗教困扰的太久太久了……总是在流血……但还是很漂亮的地方……希望玛利亚在以后,也可以去看一看……”
修女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
艾诺莉似乎是可以看见了,她手摸索着,找到了玛利亚倚在她耳边的头,然后捧着修女脸颊的两侧,放到她的眼前。
黑发少女手指摩挲着对方有些湿润的皮肤,叹气着道:
“真不知道应该夸你无情还是聪明……趁着和人家拥抱捅刀子……太卑鄙了啦……”
艾诺莉的嘴唇渐渐恢复红艳,焦黑的瞳孔也闪烁出清明来。
心脏都被毁了,可她竟然还在自愈。
黑发少女无奈地笑道:
“呀呀,总是拿你没办法呢……可惜没见到你那个混蛋老师的面,不然我可要往他脸上来一拳……竟然让可爱的玛利亚走上这种道路,简直不可原谅。”
“希望你也能够找到自己活着的目标,不要再为了别人而活……我也没资格说这话就是了……你就当是祝福好了……”
“我很高兴,你会说我是你唯一的朋友……尽管以我的小贪心而言,我想要的并不只有这点……但还是很高兴……什么时候你能把那个唯一去掉,我会更高兴……”
艾诺莉轻柔地挣开了玛利亚的怀抱,伸手把背后的匕首拔了下来,放在银发女孩染满黑血的手掌上。
她手指拂过镶嵌着宝石的机械刀身,赞叹道:
“真漂亮呢。”
黑发少女起身后退,手掌握紧:
“力量恢复的差不多了……”
艾诺莉笑道:
“玛利亚,以前总是你在教我,现在我也能教你一点小知识了。”
她手指合拢成刀,猛地从肋骨下侧刺入,掏入胸腔。
黑发少女表情狰狞,痛苦地惨叫出声:
“啊啊啊!!!————”
她脸色变得煞白,从中抓出一坨蠕动挣扎着的果冻状生物,狠狠地甩在地上,一脚踩了上去,冻状物啪吱一声,爆出透明的浆液,变成了薄薄的一片。
艾诺莉浑身的力量仿佛随着冻状物的抽离而逝去了一般,瞬间松弛下来。
先前她即便是重伤濒死,也带有凌人的气势,可现在她面色苍白,浑身是血,像是一个普通的女孩,随时可能会倒下。
黑发少女虚弱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微弱地说道:
“看,要对付我们这样的人,可不能用常理来衡量……要找到真正的弱点才可以……”
艾诺莉脚步虚浮地后退几步——也许是想要前进——手臂徒然地伸出,想要握住什么。
少女在洁白的花海里无力地倒下,眼睛失神地望着天空,呢喃道:
“下雪了啊……”
先前因为请神仪式造成的魔力乱流而干扰中断的人工降雪纷纷扬扬地散下,落在少女的眼睑上。
“果然失败了呢……”
艾诺莉遗憾地叹气,柔声道:
“晚安,玛利亚。”
黑发少女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魔力织成的红色礼裙溃散,漫天飞舞的大雪盖在少女同样如雪般的胴体上,盖在拉卡夏躺满尸体,血液未干的街道上。
纯洁的雪掩盖了罪恶,掩盖了野心,也掩盖了那个少女迷一般的往事。
她带着杀人的密谋来到这里,却没有带上一颗杀人的心。
直到最后,还在犹犹豫豫。
笨蛋。
“玛利亚!——”
穿着黑色大衣,肌肉上满是淤青的金发男人重重地落地,渐渐枯萎的白花被砸乱。
他焦急地喊出声,但见到眼前的一幕时,讶异地止住了话语。
银发女孩慢慢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他,就像是发条没有上满的人偶。
“对不起老师,我没有完成您的任务……”
玛利亚低声说道,跌跌撞撞地扑在格曼胸前。
她无意识地抓紧格曼衣襟的两侧,脸紧紧地贴在男人的胸前。
温热的泪水顺着神父的腹肌流下,银发女孩哽咽着,不停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是在向谁道歉。
一向豪放的男人有些手足无措,手不知道该顺势搂上去还是干嘛,尴尬地停在半空。
“喂喂,不要哭啊。”
格曼慌乱地说道。
可银发女孩还是抽泣着,大力地吸着鼻子,抽着气,好像下一秒就呼吸不过来了一样。
格曼突然又不慌了,他稳稳地抱了上去,手抚在玛利亚的头发上。
神父眼睛看向前方的花海,低声说道: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这是我的疏忽……好好地休息吧,接下来,就交给我了。”
男人拢着女孩的肩,轻轻地拍打,沉默地安慰着。
花在枯萎。
……
……
“你这小子真该说是大难不死啊,被异端捅了一刀竟然还能活。”
堆着砾石的街边,几个穿着卫兵制服的男人聚在一个简陋的布篷下,围着桌子坐。
一个中年卫兵端着杯子,往嘴里灌了一口,用力地拍了拍坐在身边的年轻人。
明明只是白开水,却喝得和酒一样有气势。
年轻人穿着便服,身上竟然还裹着绷带。
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笑着说道:
“呀,可能是我平时好事做的比较多吧。”
年轻人摸着下巴,煞有其事地思索道:
“不过说到大难不死,不应该都会接一句必有后福吗?”
“你这小子,莫名其妙拿了奖章和奖金不说,要是没有我因为担心你还出来逛了一圈,不然你早就因为失血过多死掉了!”
老卫兵眼睛一蹬。
“不不不,额外的奖励一定是因为我帮助了那位执行官小姐!肯定派上了大用场!所以我也算是拯救了这个城市!”
年轻人得意地笑。
“我看你莫非是脑子也被捅坏了,还什么年轻貌美的执行官小姐……枪丢了就是丢了,庆幸现在没人顾得上管这个吧……不过要是想女人了我们也可以带你去爽快爽快。”
卫兵们哄笑道。
年轻人冷哼一声:
“不信就算了……我去铲碎石了。”
年轻人站起身来,拿起一边的铁铲,走向了街道。
废墟的街道上满是参与修复的人员,这座城市在慢慢治愈灾难后带来的创伤。
“悠着点,可别牵到了伤口。”
老卫兵举起水杯喊道。
年轻人没有回应,固执地没入了人群。
老卫兵无奈地耸耸肩:
“这小鬼头。”
“他不都有病假了,还来参加修复活动?”
一个卫兵好奇道。
“这家伙就是这种性子,和他老爸一样……唉,孩子不好带啊……”
老卫兵叹息道:
“你们也搞快点,今天有领导来检查,要看到偷懒,可没好果子吃。”
“啊啊啊,已经连续搬了三天石头了啊……我想念训练场了……”
卫兵们唉声叹气,趴倒一片。
年轻人还在街道上热火朝天地干活,他铲起一片碎石堆在一边,直起腰擦了擦额头的汗。
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瞥到一个黑白的身影。
好像是那晚的执行官小姐诶。
她穿着黑色的骑装,沿着街边慢慢地走着,远离人群。
好像是去密斯塔克院的方向。
要不要上去打一个招呼?
年轻人思量着。
算了,人家也未必记得他。
虽然年轻人嘴上说着他的枪派上了大用场,但那不过是朋友间的大话和玩笑。
毕竟只是一把普通的枪嘛。
虽说他未必用那把枪救了这个城市,但谁说铲除碎石就不算是拯救城市。
没错,铲石头也是拯救啊!
热血沸腾起来了!
“咿呀!”
年轻人突然莫名其妙地怪叫了一声,身上仿佛有火焰燃起,更加卖力地铲起了石头。
噗呲——
“大哥哥,你在喷血诶。”
一个小孩懵懵懂懂地拉了拉他的衣服。
年轻人颤颤巍巍地低头。
啊,动作幅度太大,牵到伤口,喷血了。
……
……
熟悉的校园。
玛利亚默默地走在林荫小道上。
说起来,入学的时候走的就是这条路。
周围是行色匆匆的学生们,他们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神色庆幸地往外走。
发生这种事,自然不可能继续正常教学,密斯塔克院必须闭校整顿一段时间才能开学,在此期间,学生们不得不返回各自的家。
不过这不代表课程就停止了,密斯塔克院同样拥有远程教学的魔法,学生们将在家里渡过一个非同寻常的学期。
他们同样注意到了银发女孩,在经过时,不免以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她。
玛利亚真实身份保密的倒是很好,毕竟那几个干部都深知执行官一词所代表的含义,没等审判厅找上门,他们就很自觉地闭口了。
在异端袭击中,密斯塔克院虽然也是中心点,但因为庆典的原因,没有几个学生逗留在校内,因此学生的伤亡并不多。
但大家都知道其中一位和玛利亚的关系是什么。
修女没有理会那些目光,只是自顾自地踱步,仿佛是午后的散步一般。
其实她根本没有这种习惯,会去散步,还都是因为艾诺莉强拉着她出去的。
以“天气这么好,窝在屋子里岂不是浪费了”为由,自顾自地决定了。
前面是一块新立的石碑,上面的刻痕还崭新崭新的。
似乎是为了纪念在袭击中死去的人而立的。
石碑前堆满了花束与信封,每一个经过的人,都驻足在碑前,低头默哀三分钟,再匆匆地离开。
纪念碑是个简单的灰色长方形,没有多余的装饰,刻着二十多个人名和姓氏。
玛利亚停在前面,手顺着最上面的刻痕一道一道地往下抚过。
詹姆斯·门罗。
约翰·昆西。
安德鲁·杰克逊。
马丁·范布伦。
这些鲜活的人名死寂在石碑上,短短一个名字,好像涵盖了他们的一生。
有的人玛利亚认识,有些则并无印象。
其中多数人都是小教会潜伏在密斯塔克院的暗子,在保护地窖时被亚赫提姆虐杀。
而他们留在上面的名字,还不是他们真正的名字。
小教会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在密斯塔克院这种历史悠久的高级院校里潜藏武装人员,这些人的真实姓名永远不会被公开。
他们究竟是谁?
不会有人知道了。
无论正义的还是邪恶的,都已经沉眠于死亡的深渊里。
玛利亚手指继续往下,停在了最后一个名字前。
艾诺莉·克莉芙。
底下还有一行小字:
我们将永远悼念在这场灾难中死去的人
并承载着他们的思念,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