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伦道尔,一条笔直的巷道之中。
男人粗重地呼吸着,他跌跌撞撞地在堆满了杂物的小巷里竭力奔跑,时不时惊恐地回头张望一下。
“那个家伙……是怪物吗……维基他们一下子就被杀掉了……”
男人回头,因为亢奋和恐惧而扩大的瞳孔中映射出追踪者的身影。
那是身着黑色斗篷,腰间挂着一盏闪亮提灯,手提一把巨大镰刀的纤细人影——而就在不久前,这个家伙挥舞着那把镰刀,单枪匹马把他的同伴一个接一个像是屠戮猪狗般杀死了:维基,拉萨尔,哈鲁……
死去同伴的惨样一个接一个地在眼前闪过,男人的眼中浮现出愤怒和戾气,但对求生的欲望压过了为同伴复仇的战意——何况他还担负着将真主荣光传承下去的使命。
快了!就快了!
男人喘气着,他的体能已经到达极限,意志也在多次施法后变得虚弱无力,沉重的脚步落在积水里绽放出了四溅的浊花。
他死死地盯着前方,几乎目龇欲裂。
快了!就快了!
再跑个几十米就到下城区了,下城区弯弯绕绕的小路和分叉足以容下一个仓皇的逃亡者。密集的居民也会让背后的那个怪物投鼠忌器,就算是教会的猎狗,也不敢在人群集中处大开杀戒吧?
只要到了下城区,就会有转机!而追踪者离他还保持着好一段距离,那家伙在经历了战斗和追了这么久后恐怕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体力了,有机会!
男人面露喜色,五官扭曲到一起,那是绝境逢生的喜悦和一种非人的狂热。
就要到了!就要到了!
“喂喂,可别让猎物跑丢了,进了下城区可就麻烦了。”
突然,不知何处传来懒散的男声。
“这家伙还会逃跑,多少应该还留点理智,留个活口回去审问审问,可别太过火弄死了。”
在哪说的!?男人身体猛地绷直。
难道这里还有第二只猎犬!?听声音离的不是很远,但他却完全没有感受到其主人的存在。
没时间思考了,虽然不知道男声为什么不出手,但男人只知道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向前跑,只要能进入下城区,便有一丝生机!
而原本在背后不紧不慢追赶着的人影,在听到这句话后像是接收到指令了一般,在刹那间加速。
巷子里横七竖八,对男人造成不少阻碍的杂物,在人影眼里形如空气,其步伐轻盈地同蜻蜓点水一般跃进,在夜幕下飘逸又带有凛凛杀机。
男人好不容易拉开的距离在短短不到十秒内就被压缩到了极致,他几乎能感受到镰刀的寒意在背上淌过。
“混账!——”
在几秒内经历人生大起大落的男人面露希望破碎的绝望,怀着玉石俱焚的心态,男人竭尽魔力,怒吼着释放出了最后一搏。
不祥的黑色魔力从男人指尖喷涌而出,在月光下汇集成了一头扭曲狰狞的异形。
“杀了他![影之不净子]!”
有一头小牛犊大小的魔物以猛兽般的姿态落地,其亵渎的身躯足以令常人疯狂。
“一个杂鱼喽喽竟然能召唤[眷属]?这下审问价值可就更高了。”
男声再度传来:“下手快点,要是这玩意给路人不小心目击到了问题就大了。”
魔物低吼着——实际上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其疯狂的未知语言却切实传达到了追踪者的脑中。
男人面露疯狂:“啊哈嘶哈哈呼哈嘶,教会的猎狗嘶呼……死……死!”
魔物似乎受到其精神状态的影响,一声令下,咆哮着冲了上来。
追踪者向后一跃,闪过了魔物的咬击,随后巨镰挥出,闪烁着银光的弯曲刀刃撕裂了不净子的侧腹。
这一击并没有对魔物造成什么影响,魔物右前爪举起,黑色魔力在爪刃间聚集生长,竟然是形成了一条触须状的长肢。
触手猛地挥出,追踪者压低上身,堪堪躲过了这一击。
触手几乎是擦着追踪者头部掠过,击中了背后的墙壁,其力道之大足以在石墙上留下几厘米厚的划痕。
追踪者压低上身的同时双腿发力,向魔物猛蹬而去,顺势斩下魔物的左前肢。
被斩落的肢体在空中高高飞起,这下看来对不净子造成了不小的伤害。魔物向后跃去,身体上的棘刺弹起,手指般粗细的一道道长刺划破空气向追踪者袭来。
追踪者挥舞起手中的镰刀,锐利的刀光在面前形成了屏障,一时之间叮当作响,长刺组成的弹幕竟是被滴水不漏地挡下,偶尔的落网之鱼也被其精妙的步法躲过。
而最惊险的一枚几乎就是擦着兜帽破空而过。
挡下飞刺,追踪者调整了略显凌乱的呼吸,隐藏在兜帽下的双眼紧紧盯着不净子,又是挥起镰刀冲去。
魔物触手再次弹出,攻势如同狂风暴雨般撕裂着攻击距离内的一切。
追踪者像是体操运动员,展现出了惊人的柔韧性,在接二连三的挥击中,或是翻滚或是跳跃。
但小巷狭隘的空间注定闪躲的余裕只会不断缩小,这样看来,被击中也只是时间问题,邪教徒嘴角勾起,似乎想到教会猎犬被撕裂的惨状。
六,七,八……
追踪者在压倒性的攻势下没有陷入慌乱,而是观察着攻击的次数和方向,思考着破局之法。
九,十,十一……
翻滚的间隙中,追踪者根据观察预见到了下一次攻击的方向。
十二,十三,十四……
追踪者跃起,触手的挥舞与他擦肩而过,击中了背后的石墙,细微的石块和粉尘在抽出时也连着带出。
十五——
等待的机会来了!追踪者蹬墙前跳,竟是以袭来的触手为落点再次起跳逼近魔物。
长镰朝着触手的根部斩出,作为魔力的汇聚点,根部是触手最脆弱的部位,故而追踪者选择攻击了这里。
纵然是弱点,刀刃斩入时还是一顿,追踪者手腕发力,在微微一顿后,触手还是被斩断了。
失去触手的不净子怒吼,扭转身体也是爪蹬墙面高高跃起,直直朝着追踪者的面门飞扑而去——
皎洁的月光下,不祥的魔物身姿肆意张扬着,追踪者却是不躲不闪,手中的长镰悄然覆盖上黑白的焰火。
时间趋于静止,魔物的张牙舞爪停滞眼前,口中散发的恶臭有如实质。
在一瞬间的寂静中,追踪者轻舒了一口气。
魔物无声咆哮着落下,追踪者划出了匀称的黑色弧线,两者身影在刹那间交错——魔物的凶悍在落地时分解,其身体自腰间滑落为两半,黑白的火焰在平滑的切面上摇曳着。
腐臭的污血自追踪者背后如喷泉般迸射,追踪者微微侧身避过污血,手中的长镰化为黑雾消散。
而斗篷的兜帽在刚刚那一击下抖落,露出追踪者隐藏于其中的真容。
灰色的及肩发,白皙的皮肤,端正的五官,澄蓝的瞳孔,冷淡的表情。
教会猎犬的真容还是一个年轻女孩。
面睹真主子嗣被轻松斩杀的邪教徒两眼一翻白,身体径直向后倒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真是漂亮的一击啊,玛利亚。”
身着黑色长风衣的男子从巷子一侧的房顶跃下,落在女孩身边,赞叹道。
“一个脑子被愚蠢召唤者影响的不完全体罢了,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玛利亚重新戴好兜帽,轻描淡写地说道。
“努力求生的邪教徒先生要是听到你这句话可是会哭出来哦——啊啊啊!我们亲爱的邪教徒先生怎么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不会是死了吧!?”
男子语气戏谑地绕过女孩,看到倒在地上的邪教徒时突然夸张地大喊了起来。
“这可是珍贵的审问素材啊,真是的,早知道就不该让你拿他们练手了。”
男子面露难色,叹气道。
“只是魔力透支晕过去了——另外还请您不要大喊大叫打扰市民们休息,格曼老师。”
玛利亚揭穿了格曼的谎言,并且不客气地回敬道。
“唉,真是不配合啊,原本还以为能看到‘因为辜负老师的期望搞砸了任务因此面露娇羞表情的小玛利亚’——”
格曼话语一滞,因为一把闪烁着冷光的镰刀顶到了他的脖子上。
“我应该和你说过很多次了,不准这么叫我。”
玛利亚一边拿着再度召唤出来的镰刀,一边冷冷地说道。
“收到收到收到——额能不能把刀放下先?”
格曼举起双手投降,露出讨好的笑容。
玛利亚盯着格曼,过了几秒后才散去手中的长镰。
“唉,孩子真是越长越不可爱了,以前乖巧懂事的玛利亚现在竟敢把武器顶在老师的脖子上,世风日下啊。”
格曼揉着脖子,叹气道。
玛利亚懒得理睬他,转身离去。
和格曼相处了这么久,也算是摸清了他的脾气,要论垃圾话这个玩意绝对是登峰造极的大师,你越是理他他越来劲,因此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无视。
“嗯?你去哪啊?这可还有个邪教徒先生躺在地上。”
言下之意是让她去把邪教徒搬回去。
“让什么都没做的围观先生去搬。”
但是玛利亚拒绝。
“不会你真的忍心让我一个文弱美男子去搬这位看起来有两百磅重的邪教徒先生吧?不会吧不会吧?”
男子恬不知耻地说道。
“我累了。”
言简意赅。
格曼张嘴原本还想再吐出几句垃圾话,可看玛利亚头也不回一下地越走越远,连忙背起昏死的邪教徒。
“哎哟我这把老腰啊——玛利亚等等我等等我!”
男子张腿朝着少女的背影追了过去。
月光照耀下,魔物的死骸化为黑色的魔力坍塌,小巷重新陷入夜晚的宁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嗯,忽略掉满地的污血和被摧残得惨不忍睹的墙体地面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