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曙光洒向皇宫的顶端和窗沿,把苍白的石面染成金色。湿润的空气还停留在空中,屋内气氛凝重。
屋内没有任何话语只有亚伯汗急促的呼吸声,蓝色的天空中有不知名的鸟儿发出轻柔的悲鸣,还有逐渐倒塌的神明。
亚伯汗手持断剑,坐在昏暗潮湿、阴冷,弥漫着血腥味的一角。他的双膝架起一杆长枪,双手落在长枪上,长枪的枪头已经失去光彩,这代表着他的主人已经死去。
他凝望着枪杆上面的斑驳血迹,几乎是无法克制般的留下了泪水。太阳在阴暗天空缓慢的移动,从两片云彩透出的光线给枪头涂上了一层金光,他眼神空洞的看着阳光,看着太阳在自己的国家升起。
亚伯汗的铠甲满是裂痕和凹陷,披风上沾着暗红的血迹和黑色的焦土。几缕发丝挂在他布满鲜血的脸上,淡蓝色是眼眸已经失去光泽,现在坐在这的只是个行尸走肉。换作平时,他应该将自己身体的鲜血和焦土洗去,然后再换上一套新的服饰。仪容为礼,因为他是影之国的王子。
但今天,并不是平日。
妹妹昏迷不醒,父皇驾崩了,拜占庭失守了。
他痛苦的深吸了一口气,绝望几乎快要将他压垮。
昨天的战斗让他心身俱疲,尽管他一路奋勇杀敌,途中多次受伤,但他还是慢了一步。
他跟着他随从攻上城墙时,见到的只是一根断了的长枪,长枪还在散发着炽热的温度。
他想和他父皇一样力战而竭,然而科赛斯却不顾一切的将他打晕。
等他半夜醒来时,自己已经躺在了这座孤独的房屋内,几个小时内,他始终坐在那儿,孤独一人,让长枪的温度钻入骨髓,让沉重的铠甲掩埋自己,让悲伤、寒冷、孤寂、耻辱如同白色的裹尸布一样覆盖自己。那些沉寂在悲痛中的随从没有打扰他,他们跪在外面,让他可以安静的在黑暗中思考。他们的这种善意却让亚伯汗更加绝望,他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们迷茫的眼神。
他无法思考,由于父皇的死亡和瑰洱的重伤,他只得逃离现实。他无情的将自己沉溺与虚幻世界里,他神经高度紧张,没有疲倦,不能松弛,随后他犹如遁入了死亡世界一样,发出悲鸣的声音。
终于,在这片陌生和空寂的房间内。阳光照射了他。就像审判的光芒一样,炫目的光将他拉回了现实。
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在苦难和创痛之中。除了流泪和沮丧,别无他法。他的职责将他从深渊中唤醒,他拄着长剑站起身,最后扫了一眼带泪的长枪和阴沉的房间。
他有气无力、失魂落魄,像一个徘徊于人世的幽灵一样,踉跄着朝门口走去。他宁愿自己已经战死,而不是忍受着一切悲痛苟活于世。
他哆哆嗦嗦的推开房门,所有的随从都低着头一言不发。在可怕的寂寞中他沿着宫殿漂游,一切都变得冷清死寂。仆人见到他都默默的低下了头,站岗的哨兵向他行礼。然而,他却低下了头,因为他不配接受这种待遇。
最后,他来到了一扇紧闭的房门。他伸出手想要推门,却停止了。他的手在发抖,他的心灵在咒骂自己的软弱。他将手放在房门上,经过漫长、静止的思考后,他推开了门。
“吱呀。”的推门声,几乎让他的心中停止跳动,随着他缓缓进入房间内,一股烦闷的心情涌上心口。
他强忍着难受向前走去,因为不远处有微弱的烛光摇曳着。
一开始他并未看清楚坐在沙发上的是谁,因为房内微弱的灯光和黯淡的光线似乎在可以遮挡那个人的面貌。再次向前走去,他终于看到是母亲坐在沙发上,她闭着眼,流着泪,眼前在述说痛苦。
亚伯汗站在阴暗中,母亲的这副模样让他更加难受。他很想跪下来,安慰他的母亲同他一起度过这难受的时刻。可是,他如鲠在喉,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种对亲人的迟疑感让他很难受,明明是可以无话不说、亲密无间的亲人却要筑起高墙。
“儿子。”喀莎秋的声音嘶哑且颤抖。
亚伯汗责怪自己的愚蠢,为何不主动开口。
她慢慢转过身,默默的看着亚伯汗。她的眼眶发红,眼圈发青。
“母亲。”他垂下眼帘,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喀莎秋什么都没说,只是在默默流泪。
“对不起。”亚伯汗低着头说。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喀莎秋将亚伯汗紧紧搂在了怀里,“无人责怪你。”
“不…”亚伯汗挣脱出了母亲的怀抱,看着她的悲伤眼睛,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从心思涌出“我什么都改变不了,妹妹的失踪,父皇的死亡。我是多么…多么失败啊!”
“不…这不怪你,这不怪你。”
喀莎秋再次将他紧紧搂着,亚伯汗脸颊贴在母亲的脸上,如同一个孩子一样在她怀里哭了很久很久。
等到亚伯汗的心情稍微平复之后,喀莎秋才开口说,“他们…还需要你,他们还没有投降,我们需要一个新的国王。”
“嗯。”
亚伯汗点点了点头,他的双眼飘向了远方。
“那就去见见他们吧…卡佩四世。”
亚伯汗摸了摸眼泪,转过身朝来时的方向,他沿着回廊来到了大殿。
在群臣的注视下,他踏上雕刻着月亮和星星的阶梯,驻足在了王座前,王座后面悬挂着一面旗帜——黑色的地面上绣着代表影之国的月亮。这面旗帜是约瑟夫他们一家人一起缝制的,虽然它的做工并不算精美,虽然有一半都被烧毁。但是依然是一件特别而又有意义的旗帜。它曾在一年前的一场战争中沦落,约瑟夫御驾亲征,为了夺回这一面旗帜他带头冲锋,那时候的亚伯汗就在他身边,约瑟夫突破重重包围,夺回那面旗帜后,亚伯汗就成为了扛起那面旗帜的人,即使炙热的烈焰焚烧了它的镶边,它也依旧随风飘扬,伫立在战场中央。那一副景象扭转了那天的战局,让所有人都重整旗鼓,拿下了一场奇迹般的胜利。
在平安凯旋后,约瑟夫拒绝修复这面旗帜,因为他希望看到它的所有人都不会忘记那一天的历史。
他抚摸了一下冰凉的王座,这个位置位于最高。种种往事萦绕在他的心头,他意识到自己再也不能听见父亲的笑声了。
恍惚之间,他发现自己来到了庭院。假日的绝大多数时光他都是待在那里面度过的。他曾不知多少次同父亲、母亲,还有妹妹在那里凝望浮云,聆听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也是在哪里,父亲喜悦的传递给自己剑术;母亲在哪里为跌倒的自己擦干眼泪,扶他起身;妹妹则在那为自己加油助威分享欢笑。
想到家人的那一刹,就像闪电劈下来一样。他永远的失去了他的父亲,母亲永远的失去了她的挚爱。而妹妹现在还生死未卜,此时他意识到了必须由自己接管整个国家。
突如其来的责任和使命同悲伤混杂,让他觉得迷茫和痛苦。他想转身面对自己的臣民,可是还是如早晨一样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他想如果昨天战死在哪里也好啊!如今整个国家的命运只能孤身一人去守护。
他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转身了。所有人都跪在地上,死寂的气氛沉默了良久。
“加冕仪式开始!”
司祭沿着红色的地毯从宫殿外缓缓走入,嘴里吟诵着历任国王加冕时的祝福之词。
他先对着亚伯汗说,“在月神阿尔忒尼斯的面前,你是否愿意对我宣誓效忠,终其一生,做我忠诚的信徒,用你的勇气,武力和智慧为我们的神服务?”
接着他回头对所有跪下的人说,“我已月神的名义,为神子加冕。我希望我的信徒们永远记承诺,第一:以生命效忠神子。第二:不要背叛自己的信仰。”
前戏结束后,站在两侧的修女簇拥着王冠走了过来。亚伯汗的王冠用被放置在一张用红色天鹅绒的托盘中。这王冠,理应由前任国王亲自为他带上,可是现在只能是由祭司给他带上,王冠两侧跟随着两名主教级别的教士。他们三人一起来到了亚伯汗的面前,单膝跪下。
王冠的骨架由黄金打造而成,外部使用着红色的天鹅绒装饰。露在天鹅绒外的黄金骨架之上,镶嵌着数百枚体积相同的白色月石,王冠的前方,钻石排列成十字架的形状。王冠的顶部,则镶嵌淡黄色的月亮。
祭司吟诵完了赐福词,而后便缓慢地用双手从身旁的托盘中拾起了王冠,正在这时,亚伯汗的行为令所有人都一片哗然,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亚伯汗将双手变为单手,只以单手拿着王冠,他面向那面破损的旗帜,背对着众人。
“陛下,”祭司在他的耳边轻声说,“请……请放下它,我……我…要为您加冕。
“不!”他大声喊道,同时转身用严厉、专注了目光扫视了一下所有的人,“我不会在今天加冕的。这种热闹是孤独没有任何意义!我的父亲…你们的国王,昨天…就在昨天,为了守护拜占庭战死沙场。”
说着他将手里是王冠重重的摔到了地上,他用的力气很大。王冠滚落在了宫殿的一角,镶嵌的月尸也零零散散的散落在地面。
“你们瞧!”他指着损坏的王冠是说,“它只是用一些金银做的东西,我一用力就会摔坏。而我的父皇,用生命来捍卫了我们的国家,至死他都没有带上过王冠。在这样的至暗时刻,我们不应在加冕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
说完这些话亚伯汗拾起散落在地面上的一颗月石,揣进了怀里,然后踏步慢慢朝外走去。
所有人一动不动的跪在地面,仿佛被雷电劈中了一样,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殿下要拒绝加冕成王,直至殿下走远他们才议论纷纷。
“够了!”老国师颤颤巍巍站了起来,用相当平静的视线注视着门口说道,“那孩子,他正在赶往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