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开始变得逐渐暗下来。
雪……在自己倒下的身边,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雪,而且还有更多的雪花这时候正在从天空飘落,有些甚至已经在衣物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就像自己即将成为倒在这片雪原上的众多尸体的一员。
士兵吃力地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但身上多处的伤痛却阻止了他这样做,就算是稍微抬起一只手臂,也显得就像是肌肉被切断了一样,一种疼痛的感觉贯穿了他的全身,所以只是稍稍抬起半只手将身上的雪抖落了一些之后,他又不得不在原来的位置重新躺了下去。
“战斗结束了?”
他样想到自己记忆中的最后一幕,那是看见敌人的坦克开上来之后,他拿起炸药包奋力的向对方的坦克丢去。炸药包的爆炸不知道有没有成功摧毁敌人的坦克,但强大的冲击波确实是将他震晕之后给摔在了地上。
周围的一大片区域内都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听力在爆炸中受损,还是因为附近确实已经没有任何其他人了,他抬头目光呆滞的望着上方的天空,只有一片又一片晶莹的雪花在空中打着旋缓缓的飘落,其中有那么几片落到了他的脸上,融化之后让人的脸庞有一种冰凉的感觉。
“呃……”
再次努力使了使劲儿,他又一次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但手上以及上半身各处所传来的疼痛以外,最让人感到有些惊恐的事情发生了。
他并没有感觉到自己脚的存在。
至少是其中的一只脚,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左脚的存在了,稍微使劲动了动右脚,感觉脚趾头还能再僵硬的情况下稍微挪动挪动,应该是因为一直被埋在雪堆中冻僵了,但另外一边的左脚却是连丝毫的触感都没有,这只能证明一件事情……
要么就是在之前的爆炸中他完全的失去了自己的左脚,可能是因为爆炸的杀伤,也有可能是冲击效果,损伤了脚的血管或者神经什么之类的。他不是医生,所以不懂这些,但大概也能想象的到,要是真的有这种伤势的话,自己在雪地里躺上那么一两个小时,原本已经受伤的足部就有可能因为低温而完全坏死。
“呼……哈……呼……”
尽可能的喘着气,并且用手肘支撑着地面让自己的上半身与雪堆分离。但就算是再厚重的喘息声也在现在的风雪声中被完全掩盖了,天空不但下着雪,有些时候还刮着刺骨的寒风,拍打在脸上让人觉得格外疼痛。
抬起头来,果然,自己的左脚完全失去知觉,就是因为刚才所推测的原因,可能是在爆炸中身体因为冲击波的推理而被狠狠的摔在地上吧,他的左脚刚好卡在了某一个被炸飞出来的残骸上,金属的残破穿过裤脚最薄的地方,在他的裤子末端与脚踝相连的位置切出了深深的一刀。
这一刀没有直接把他的脚给切下来,但却依旧导致了对脚部的供血不足,出血什么的倒是在寒冷的天气中很快凌固了,但他的整只左脚也因此完全坏死。
“呃……哈……”
明明一开始还没什么反应的,但等到自己真正动起来的时候,疼痛感便一下子涌上来了。或许是因为一开始受伤的区域都被冻僵了,所以才没有任何知觉,可一旦自己想要起身的时候,原本已经被冻结的伤口却又会重新撕裂。
“呼……”
没有说话,或者说周围也没有任何可以让他进行对话的对象。尽可能地撑着自己的上半身,让头部进行大范围的转动观察周边的情况,至少在周边几十米的范围内,除了他自己以外都没有看见第二个活人。
看来战斗确实是已经结束了,但不管哪边是胜是负,交战的双方却好像都已经把这块战区给遗忘了一般。
“噗!”
松开用于撑住自己上半身的胳膊,让身体随着引力的作用重新躺倒在地上,周边的雪花也随着人体重新拍在地上的动作而被扬起了一大片,但随即却又伴随着从天而降的更多雪花缓缓飘落。这名士兵已经放弃了想要向着周边呼喊求救的想法,因为看着样子,周边也不存在任何可以来救援他的人。
伤口还在不断的慢慢向外渗着血,虽然因为受伤部位周边的血管都已经被凝结住了,但就算是这么缓慢的失血对于现在躺在雪地里独自一人的他来说也是致命的。在没有任何治疗或者救援的情况下,除了流血以外,其实更为严重的是自身体温的流失。
他能够感受的到,每一滴从自己身体里渗透出去的血液都很快的便凝结住了,而且细碎的结冰区好像也在顺着他的身体往上爬,从一开始只是冻住了肢体末端的较为寒冷的区域,逐渐的向着他的心脏和大脑袭来。
应该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成为和雪原上趴着的无数具尸体相同的存在。
眼角的余光能够看见在不远处报废的敌方坦克残骸,这大概就是他在昏迷之前想要炸坏的那一辆坦克吧,现在看见那辆车已经完全被摧毁,至少也让他的心放了下来。
对于一名普通的步兵来说,用自己一条命换掉敌人坦克和好几名坦克兵的命,这已经是相当划算的了,而对于他来说,也是死而无憾的。
所以,不要再去想那还在不断朝自己袭来的低温了,尽管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且必然死在这寒风之中,但至少在这最后的时刻,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是在逐渐失去知觉中而消散的,尽管从常理上来讲,过度的寒冷会让人觉得疼痛,但这时候已经有“反常脱衣”感受的他反而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处于相当燥热的状态,只可惜目前的体能已经不再支持他,能够轻松做起来脱掉自己的上衣了。
“咔……咔……”
远方的地面能够感受到传来一直连续不断的细微震动,就像大地如同一只被唤醒的巨兽一般,即将从这严实覆盖的雪地之下张开它的血盆大口,将躺在雪原上的一切活物都吞噬。
士兵闭上了眼睛,静静的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或者说他其实就是在等待着自己的意识完全消散的那一刻,也能够算作是被这无情的土地和战争给吞下了。
但最终,他并没有等到那种事情的发生,摇晃的感觉在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的位置停止了,他有些疑惑,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感知已经在低温下出现了幻觉?但旋即,他也忽然间明白了,大地是不可能没有由来的突然震动的,而刚才所感觉到的震动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种即将从地下爬出来的吃人的猛兽,刚才的震动只是某种人造物发出的,而且随着震动的感觉越来越强,对方有明显的在朝这边靠近的动作。
“嘿……这还有一个活着的,把他带上吧。”
可能是看见了,躺在一片雪原之上唯一一块能呼出白气的区域,其他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大概是发现了这个倒在雪地上的倒霉家伙。
再一次,几乎算是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将上半身从地面上撑起来,回头望向刚才有人呼喊的方向,士兵看见了那边有一辆属于己方的,车上画着明显识别标志的坦克。
看来刚才的防守战斗是自己这边取得了胜利,只不过原本友军的人数较少,所以即便再增援部队赶来之后成功守住了防线但他们打扫战场也会比敌人那边胜利要花去更多的时间,这才导致了很多像他这样的士兵被遗忘在了战场上,有些轻伤的幸运儿可能还能自己慢慢移动回到他们的防守区,但有些重伤的人,像他这样的,大概就只能躺在雪地里等待命运的裁决了。
“唰……唰……”
自己的头盔能够在爆炸冲击中还老老实实的带在头上已经算是幸运了,而这大概也是他为什么最后能保下一条小命的原因。头盔本身是中规中矩的戴在头上的,但随着他之前两次支起身体又放下,头盔也从正戴在他的头上稍稍歪了一些,这使得他现在在撑起身体来的时候,上半身就像一个撑杆,上面顶着不知道为什么歪到一边的头盔。
暴露在外面的耳朵已经被冻得通红,但至少他还能清晰地听见其他的队员朝自己靠近时所发出的声音。靴子一脚深一脚浅的踩进雪中,对方在雪地里挪出了一个明显的移动痕迹,最终靠到了自己身边。
“你现在还能站起来走动吗?”
前来救援他的有军士兵这样的询问道。
“大概……”
“好吧,我看到了。”
躺在地上的士兵才想说不能的,但由于自己现在实在是体力流失的太严重了,所以说话都比对方慢了半拍。而刚刚从坦克里下来的救援兵自己身体还算热乎,毕竟他们现在所使用的坦克并不像地球上的主战坦克那样,有着严格的动力舱、乘员舱和炮塔之类的区域划分。为了保证坦克的发动机也要处于装甲的保护之下,但又不能再给原本就已经沉重的车体增加更多额外重量,所以坦克的发动机舱和成员们乘坐的地方就只有薄薄的一层钢板相隔,而且很多时候为了监测发动机的运行情况,驾驶员甚至是把这层钢板上预留的小门给打开的。
最终导致在高温下运行的发动机,将整个车体内的温度已狠狠地往上拉了一个台阶,所有的成员坐在车里,就像是打开了功率极大的热暖气一样,反正至少对躺在外界冰天雪地里的人来说,坐在坦克车里的成员,大概是感觉不到有多寒冷的。
所以,也不用去麻烦躺在地上的伤员了,自己的身体明显比这受重伤不能移动的战友要灵活的多。在对方说出来回应的话之前,前来救援的士兵就已经自己抬头看见了那只卡在残骸上,已经受伤并且稍微冻结了一部分的左脚,再看见那坏死的皮肤表面之后,他就明白现在躺在地上的这名重伤员是不可能自己一个人重新站起来了。
“你稍微等一等,我们会想办法把你弄回去的。”
毕竟现在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但天色和气温还是在随着太阳的离去而逐渐下降,一开始只是因为燃烧所产生的黑烟和战斗中所产生的各种扬尘将整个天空铺成了灰色,但随着太阳逐渐向天边滑落。天空原本的亮度也在一点点暗下,再这样下去的话,就算只是日落之前的光照和温度,都足够将任何还待在室外的人冻得难以忍受,更别说这样一个人孤零零躺在雪原中的伤兵了,一旦入夜,那可就真的是救不回来了。
“哗……唰……”
救援者转了个身,这使得他原本就裹着厚重衣服的身体在雪原上画了个圈,留下一块圆形的痕迹之后他又继续向前走了几步,使自己更靠近坦克的位置。
“奥斯汀!把车上的担架拿过来,这人已经动不了了,我们得想办法把他抬回去!”
救援者豪迈的对着那边的坦克喊到,而在这一声大声呼叫之后,就感觉整个坦克的车体好像也跟着动了一下。然而事实上,那大概只是把自己的头从坦克的观察窗那边探出来的成员在听到了这句话之后,便立刻把自己的身子缩了回去,关上舱盖的同时,钻到车体里去寻找担架了。
没一会儿,或者说他们也知道继续放任伤者这样躺在雪地里流失体力是极其危险的行为,被喊到的那名坦克乘员就抱着还没展开的担架,顺着前一名救援走情走过来的道路靠近到了伤兵身边。
“来……搭把手……”
“谢……谢”
两个人还是想了些办法把士兵移动到担架上去的,但毕竟他们也不是专业的医师,而且甚至连坦克上许多士兵都是临时抽调过来的新兵,是那种正儿八经的坦克驾驶和操纵训练都没经历过多少的新人,所以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把伤者用自己的载具给运送回去,而是于更加细致的治疗项目,就只能交给后方的医务兵来完成了。
……
换个角度……
奥斯汀也有想过,他终究还是得踏上战场执行杀人的任务了。
原本他的任务只是待在火车上,看守那些一批又一批从前线拉回去的可回收废品而已。但随着战事的逐渐吃紧,已经没有那么安全、安逸的闲岗位留给像他们这样的普通士兵了。
算是幸运的,也可以算是不幸的,他被命令从原本的职位上离开,与最新出发的坦克部队一块儿前往战场,而在此期间,新的坦克上刚好有一名装填手的职位是空缺的,坦克车的车长从十来号候选的士兵中随机挑了一个,不偏不倚正好就选中了奥斯汀。
尽管自己原本做过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猎杀各种森林里的猎物,甚至还包括射杀这些猎物之后剥它们的皮、放它们的血。有些兽皮在商人那里能卖到一个好价钱,所以为了这样一笔额外的收入,他也挺熟悉这些类似的做法的。
但是,但真正看到之后就会发现这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无论是什么样的猎物当它们被开膛破肚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的心中总是能想到这是自己今天所赚得的,可以拿去泡酒或者入药的内脏可以卖去市场上作为食品的肉块,以及刚才所提到的那些兽皮,所有的一切在他的眼中都是明码标价的。
虽然血液还有腥臭的气味什么的确实会让人感到恶心吧,但他从不因为那些鲜血沾到自己手上而感到悲哀,相反,如果以一名猎户的身份来讲,能够猎杀到这样的猎物,那就意味着他今天有着足够的收获,这理应是一件让人感到愉悦的事情。
但在战场上不一样,他两手抬着担架将地上的名士兵从雪地里扒拉了出来,与队友一块儿配合着,将伤者往坦克的方向送。而在这个过程中,他所在的位置刚好是伤员头所朝向的位置,对方已经相当虚弱了,所以这时候尽可能的在闭着眼睛休息。
他能听到自己面前伤兵呼气的喘息声,生命在尽可能的尽自己的一切努力延续着,无论他之前做过多么英勇的行为,或许值得在战争结束之后由上级为这名士兵颁发足够挂满他胸前的徽章。但现在,他只是一名苟延残喘着等待的救援而且时刻可能会逝去的生命。
与以前自己在森林中打猎的时候不同,现在战场上所死去的这些生命并不能创造财富,大多数时候,一名士兵连自己在战场上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有可能是从天而降落到头顶上的炮弹,也有可能是从来都没有正面看过一眼的敌人,从某个方向打出来的一颗子弹。
生命就这样轻易的在战场上流逝,而眼前所见的这一个,只不过刚刚好是其中一名在地狱门口转了一圈又回来的幸运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