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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蓝湖四面环山,与世隔绝,只有善攀的山羊和孩童才能较为轻松地往来出入;且地势陡峭,不适宜耕作;再加上这一奇妙的暖水湖刚刚形成几十年,所以尚未有人前往湖畔定居,只在附近狩猎采集,领取一些大自然的馈赠。

所以,虽然翻山赶羊常累得他精疲力竭,还免不了磕磕碰碰、摔出一身淤青,但一想到湖畔森林里那些甘甜多汁的浆果、草甸上那些五彩斑斓的蝴蝶,一切辛苦就都在不经意间烟消云散了。

这个时候的纳特,以为生活就会像这样,一成不变地持续下去,永远、永远。

直到有一天,纳特在湖畔邂逅了一位陌生的女孩。

她和他年纪相仿,穿着和邻家姐姐相似的、乡下女孩常穿的衣服从湖中走来,身上却不沾一滴水。

她的长相和邻家姐姐有五分相似,都在左眼外眦有一颗温柔的泪痣,但美貌却是云泥之别。

她的肌肤细腻如同纯白的奶酪,灿烂的金发带有稍许卷曲,比山阙间透出的晚霞更加耀眼;她的双唇丰润饱满,粉嫩的色泽就像是两片郁金香的花瓣;最特别的是,她有一双清澈的眼睛,湛蓝色的眸子仿佛是两扇大门,能够通往无限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纳特从没见过有人拥有这样的眼睛。

生活很辛苦。耕种、狩猎、采集、畜牧、纺织……大家总是盯着眼前事物,当然不会拥有无限遥远的视野。

总而言之,在纳特恍然间,女孩走上了岸边,冲着纳特嫣然一笑,道:“我总是见你在附近放羊,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纳特脸腾的一红,他心动了。

但这个年纪的男孩又懂得什么呢?纳特狼狈地转过身去,不敢暴露自己的窘态:“我叫纳特!”

“很高兴认识你,纳特。我叫芙洛蒂。”女孩也很有礼貌地做了自我介绍,又就近找了一块高度合适的大石坐下,“能陪我说说话吗?”

“可是我还不认识你……”

纳特的大脑已经是一片空白,下意识的拒绝道。

当然,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为自己的懦弱后悔不已。

如果换成是村子里其他的女孩,接下来肯定就要生气离开了吧?走之前少不了还得诅咒一句:“那以后再也别找我说话了!”

但芙洛蒂显然不是普通的女孩。

她被纳特拒绝也不生气,笑容依旧:“刚才不是介绍过了吗?我叫芙洛蒂。我已经很久没和人说话了,你愿意陪我聊一聊吗?”

纳特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好吧……我们聊什么?”

芙洛蒂坐在石头上,晃荡着小脚丫:“这个地方就快要毁灭了,你为什么还不逃走呢?”

“啊?”

纳特傻了,

“什么毁灭?”

芙洛蒂微笑着,答道:“一切。这座……湖,北方的群山,西方的大海,南方的森林。太阳会裂成碎片,阳光再也不能照亮边疆,数以百万计的人会死去,如果不逃走的话,你也会死。”

纳特确定了,这个女孩虽然长得漂亮,但是脑子不太好。

“你可真会开玩笑……”

芙洛蒂耸耸肩膀:“我可没有开玩笑,最少一两年,最多五六年,这样的灾难就会发生的。”

“那你怎么不跑?”

纳特翻了个白眼,捡起一块扁扁的石头打了个水漂,石头在水面上跳了十五次,才噗通一声沉入水底。

芙洛蒂依然保持着从容淡定的样子:“我只能待在这里,跑不了了。”

“你腿脚不好?”

“扑哧……”芙洛蒂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来,“算了,我们不聊这个了。”

纳特撇了撇嘴:“明明是你先开始的。”

“是,是我不对。”芙洛蒂很坦然地道了歉,然后转移了话题,“不如你听我讲个故事吧。”

这下纳特来兴趣了:“你还会讲故事?在我们村子只有老人才会讲故事。”

“我也是个老太婆啊。”芙洛蒂笑得可灿烂了。

“哪有你这样的老太婆。”纳特也不打水漂了,跑到芙洛蒂旁边盘腿一坐,急不可耐地问道,“你会讲什么故事?”

“放心吧,肯定比你听过的所有故事都精彩。”芙洛蒂骄傲地抬起脖子,清了清嗓子,“很久很久以前,人类还没有出现,天上还没有太阳,世界分成四块:一块是永恒的星辰,一块是混乱的海洋,一块是无限的天空,一块是炽热的熔岩……”

“什么是熔岩?”

“就是很热很热的石头……你别打岔,听我继续讲……然后有一天……”

芙洛蒂没有吹牛,她的故事的确是纳特有生以来听过最独特的故事。等到从故事里猛然惊醒,时间已是傍晚,而那五只山羊也早就跑到不知哪里去了。

这下纳特可急了,也顾不上继续追问芙洛蒂故事里的“风暴领主”最后把“希望之鹰奥洛斯”给怎么样了,抓着头发团团乱转道:“怎么办?怎么办?我把羊给弄丢了,爸爸非得把我的腿给打断不可!”

这时,坐了一天的芙洛蒂才从石头上跳了下来,轻轻握住纳特的手,盯着他的眼睛道:“你的羊一只在东边大杉木下的灌木丛里,一只在南边长满苜蓿的草甸上,还有三只在西边湖畔喝水。”

“你怎么知道?”纳特惊奇不已。

芙洛蒂却只是轻笑:“我可不像你,听起故事来就什么都忘了。”

“我只是……”

纳特还欲狡辩,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正被芙洛蒂握住双手,登时脸羞得通红,唰地一下把手抽了回来,头也不回地逃跑了。

“太晚了!我得先走了!”

芙洛蒂笑着与他挥手:“七天以后,我还在这里等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最后,等纳特按照芙洛蒂指出的位置找全了自己的山羊,又回到湖畔大石头旁边时,那个美如天仙的女孩早已不见了踪影。

好在,七天后她没有失约。

…………

两年时间转瞬即逝。

这两年间,纳特和芙洛蒂每七天见一次面,从不例外。

每次见面,芙洛蒂都会给纳特讲一些光怪陆离的故事。据她所说,那其实不是故事,而是曾经的历史。

纳特当然是不以为然的。

芙洛蒂的故事里充满了幻想,主、神明、神力、魔法、巨龙、泰坦……反正在现实里,纳特是一个也没见到过,最多只听村里的老司铎讲过至高无上的十二神。但据老司铎所说,十二神的故事他也是在年轻的时候听更老的老老司铎讲的。

至于所谓的神迹?连老老司铎也没见过。

所以芙洛蒂的故事其实早就不那么吸引纳特了。

他之所以还每隔七天准时赴约,是因为纳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恐怕是爱上了这个神秘的女孩。

可碍于羞涩,纳特不敢告白,只是格外珍惜每隔七天一次见面的机会,并在聊天时旁侧敲击芙洛蒂到底住在大蓝湖附近的哪个村子?

他打算等自己一成年就去向她求婚。

但芙洛蒂从来只说自己住在湖里……湖里也没有岛啊?纳特不能理解,以为是芙洛蒂不愿意告诉自己,暗自伤心了许久。

转眼又是两人约好相见的日子。

纳特一如既往地赶着七只山羊——原来的五只羊生了三只羊羔,又被狼叼走了一只——来到大蓝湖畔,芙洛蒂也一如既往地坐在她最喜欢的石头上。

然而这次她的脸色不太好看,皮肤失去了血色,眼神也不再明亮,反而有些浑浊。

纳特心头一紧,赶忙跑上前去:“怎么了,芙洛蒂?你生病了?”

芙洛蒂抚着胸口,勉强露出一个令人心痛的微笑,没有回答纳特的问题,却提起了一件往事:“纳特,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时,我问你的问题吗?”

纳特点头,虽然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但他依然清晰地记得:“你问我:‘这个地方就要毁灭了,你怎么还不逃走?’我那时候以为你肯定是疯了……”

芙洛蒂苦笑着叹了口气:“纳特,毁灭恐怕就要来了。”

“你怎么又在说这样的话了?”纳特拉起芙洛蒂的手,“世界不会毁灭的,你一定要保重身体……”

芙洛蒂破天荒地出言打断了纳特的话:“你听我说……”

纳特本还想继续安慰她,却突然注意到芙洛蒂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便把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点头道:“好,你说吧。”

“太阳将会破碎……就在这两天内。届时整个冰川山脉以北都会陷入永夜,星界、天界、深海、和冥国的力量将会吞噬这片大地……到那个时候,你万万不要踏入星界、深海、和冥国的边界,一步也不可以!留在天界,跟着风前进,绝对不能逆风前行……只有这样,才有一线生机……”

说罢,芙洛蒂还不放心,又从怀里摸出一只水晶瓶来:

“这是蕴含生命力量的圣水……如果你不小心走错了方向,受了伤,喝一口就能痊愈。”

如果这是真的,那可真算得上是神迹了——纳特暗中腹诽。

但芙洛蒂看起来非常认真,所以纳特只能装作相信,郑重其事地接过水晶瓶:“我知道了……如果那种事情真的发生,我一定会照你说的做的。”

“那我就放心了……”芙洛蒂终于又露出了笑容——释怀的、安详的笑容,“接着来听故事吧。昨天我说到哪里了?”

“说到希望之鹰奥洛斯密谋黄金审判……”

“对,对,那就从这儿开始吧……”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昏黄的夕阳已经触到了西南的山巅,洒下如血的余晖。

纳特和芙洛蒂都知道,到了该道别的时候了。

芙洛蒂率先从石头上跳了下来,没太站稳,蹒跚着跌了两步:“看来今天就得到此为止了。再见,纳特。”

纳特一整天都在担心芙洛蒂的健康,故事半句也没听进去。此时见心上人这副痛苦的模样,更加心如刀绞,上前扶住女孩道:“芙洛蒂,你家到底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芙洛蒂笑着摇头:“我家就在湖里。”

“湖里哪能住人?你别再拿我开玩笑了!”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芙洛蒂决然推开了纳特,“去吧,回家吧。下次见面……可以提前一点,如果你明天能来的话,咱们就明天见。”

“真的?!”纳特大喜过望,每隔七天才能相见一面,对于热恋中的少年来说是何其痛苦的折磨?

“真的。”芙洛蒂郑重点头。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那我先回去了!我今天一定会好好休息,争取明天早点过来!”

“好。”

目送匆匆离开的少年消失在湖畔的森林中,芙洛蒂终于再也撑不住、软倒在地。

“对不起啊……凡人的少年……我撒谎了……”

她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变得能够流动,如水一般,流入湖中。

“恐怕……没有明天了……”

芙洛蒂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祝你……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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