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艾尔丽斯菲特·亚特索夫斯基·艾因夏乌……总之,自称“艾斯特”,也时常被亲近之人以“艾斯特”相称呼的少女,很少有过会为某一件事情伤透脑筋的时候,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该说是天性使然,亦或自幼所经历过的种种教会了她在这个残酷世界的生存之道,还是说拜某个前勇者简单粗暴的教育方式所赐,当面对足以让所有人都绝望地颤抖的危险窘境的时候,比如说:
铺天盖地、浩浩荡荡向这边开进的魔物大军。
将自爆术式封入身体的疯狂异教徒。
冲破古老封印跑出来作祟的魔神。
等等……
面对这些,她也能带着一副游刃有余的勇猛笑容,扛着那把散发不祥气息的大剑,干劲十足地发起冲锋……那看似纤细而脆弱,实则凛然而强韧,宛如女武神般的美丽身姿,也俘获了一大批忠诚的追随者。
——战胜恐惧的最好方法就是面对它,奥……莽就对了!
就连这句貌似有些问题的发言也被她的崇敬者们视作至理名言,因为她所创造的种种奇迹就是最为有力的雄辩。
但即使是这位面对包括但不限于以上所述各种险境依然不为所动,普遍地被和她共事过的人们评价为“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强的勇者,虽说脑袋回路有点……奇特”的她,如今却时常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不知所措。
就像是现在这样。
“那个,菲娅娜小姐?可以原谅我了么?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气呼呼跑回房间,还不肯和我说话……我……做错了什么吗?……不管怎么样……道歉就是了,可以消消气么?”
脖子边流着冷汗,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的艾斯特,正以帝国骑士最为标准和诚恳的谢罪方式——“90°鞠躬(持久)”,面向不知为何气呼呼地抱着枕头,身子侧向床的另一边的精灵。
即使如此,菲娅娜那如人偶般可爱精致的小脸也是完全别到另一边,银白色的发丝妖艳地披散在洁白的床铺上。
单薄的白色睡裙将娇小又略显圆润的奢华曲线绝妙地勾勒出来,比白色睡裙还要更甚的雪白肌肤在单薄的布料下隐隐若现……宛若一朵娇艳欲滴、待人采摘的小花。
但看这样子,却是一副完全不想让艾斯特进入自己视野的决裂架势……
很显然,人类少女诚恳的道歉并没有使精灵少女回心转意。
大概停顿了几秒。
——碰。
白色的枕头扔了过来,直击艾斯特的面门。
(……)
因为扔过来的是软软的枕头,而且那纤弱的小身子也使不出多大力气,所以艾斯特并不觉得痛。
但是,这是还沾着精灵的香草味体香和温热体温的枕头……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艾斯特或许会捡起来吸一吸吧,但很明显现在不是做那种事情的时候。
因为……
“艾斯特又没做错什么,有存在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事情吗?只是一会的功夫就在外面沾上野兽臭什么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没有!”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金发少女深深地困惑着。
关于事情的起始,还需要把时间回溯到不久之前。
独自一人享用完朴实但并不算坏的晚饭后的不久,菲娅娜就早早地用精灵种常用的清洁魔术简单地洗了个澡。
凝聚起来的水元素将附着在肌肤和衣物上的风尘和汗渍一扫而光,随后又有一股热风气流恰到好处地烘干掉身上和衣服里多余的水分,温暖和清新的感觉扩散至全身,何等的惬意。
——很快就会回来的,洗好澡在床上等我哦~~
却突然回想起艾斯特离开前的话语……一瞬间,炽热的温度窜上脸颊,并飞快地延伸至耳尖。
绝对不是担心晚上被当做抱枕的时候被某个人类闻出什么怪味,只是习惯使然罢了,才不是为了她洗的!
心中如此声明着,为了打发打发等待艾斯特回来的这段闲得发慌还稍微有点寂寞的时间……不,一点也不寂寞……菲娅娜随手抓起身边一本装帧略为陈旧的厚皮书,封面印着几个鎏金的大字——“北之帝国风云录”,根据书签的位置来看,这本书差不多已经读完三分之二了。
这本厚厚的大书记载着艾斯特的故乡卡思诺齐亚帝国的过往,传说中的“勇者皇帝”小贝尔特兰击退“下界的入侵者”,并在蛮荒之地开拓建国,再至传说是被龙族驱赶过来的被称作“圣十字之鞭”的蛮荒种族对王政时代的冲击与终结,再到近百年来“魔导维新”的来临,近二千五百年的历史……倒也不算太长,如果是那些长老,说不定会有人亲眼见证过这段岁月吧,前提是她们有走出森林看看的话。
然而她们并没有,只是日复一日地向阿塔纳修斯献上贡品,并絮絮叨叨地向幼年体的精灵们讲述那些已经与古树共存的祖先们流传下来的教诲——我等一族的“原罪”。
并以此为理由拒绝一切变化和外来之物,让同胞们坚定地相信“过度的繁荣和索取会招致毁灭”……不过现在,精灵种却真的毁灭了。
不是因为“过度的繁荣和索取”,而是因为“一成不变”的生活。
外面的世界瞬息万变,而精灵种却驻足不前,沉浸在自己的悠闲而安乐,看似没有尽头的时光里,再在彻底厌倦在这个世界呼吸的某一天选择“永眠”,何等静谧平稳又悲哀无趣的生活……
所以,即使是现在,菲娅娜也并不讨厌人类,他们健忘,他们善变,他们贪婪无度,他们凶残可怖,他们丑陋粗鄙……但是这一短命的种族却是何等拼命的活着,他们前仆后继,在短短二千五百年的岁月里便谱写了如此壮阔的历史。
前仆后继么……
不知为何,心情莫名地有些憋闷的菲娅娜放弃了继续待在这个房间。
月光下的演奏乐,是精灵为数不多的娱乐之一,“没有什么事情是唱首歌或者演奏一首乐曲不能解决的,如果有,就来两首。”这是那些顽固不化的长老们也认可的事情。
可惜的是没有乐器,所以只能随便唱点什么了……比如说“星空下的誓约”,承载的大概是约千年前的一个让人悲伤的故事,在众氏族都知晓的著名歌曲中,算是比较新鲜的曲子了吧,因为是那次为数不多的,与外界的交流所留下的产物,所以据说在人类的领域也有流传的样子。
然后,才刚刚唱完一首,菲娅娜就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身后的艾斯特吓了一跳,然后,被夸奖了。
“美妙的歌声什么的……就算讨好我也不会有好处的。”
仅仅是这样,菲娅娜才刚刚在冰冷的夜风中冷却下来的脸颊,再次变得滚烫起来。
“不不不,我是真心的,先不说天生的嗓音如何,能够达到这样的歌唱技巧,以前一定每天都有练习吧。”
“嗯……”
神乐舞和与之相伴的歌唱,本来就是为了向阿塔纳修斯祈求奇迹的基本功,这对菲娅娜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倒不如说,还经常因为不能做到尽善尽美而被长老们说教,并且,因为有一段日子没有练习的关系,较以前相比,现在的歌声变得拙劣了许多,这个菲娅娜自己是很清楚的。
但是,原本的憋闷感却不知为何烟消云散了,心情,变得明朗了起来,明明只是被夸一下,并被温柔地摸了摸头罢了。
“所以,可以再来一首吗?还想多听听菲娅娜的声音,明明都在一起一段时间了,却是第一次听到。”
纯金色的发丝在皎月下闪耀着,蓝宝石般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是满满的,期待的光芒……菲娅娜清楚地明白了,她是真心如此期待着自己的歌声,而非虚伪的恭维之言。
“……因为本来就不是值得一提的事情,但如果艾斯特喜欢听的话,那就……”
不是祭献给阿塔纳修斯的祈祷,也不是舒缓心情的自娱自乐,如果歌唱真的能让眼前的她开心的话……
“呼——”
嘴角不禁微微扬起的菲娅娜,做了一个深呼吸来调整感觉,直至……
“哎呀~真是赚到了,本来以为今天够倒霉的,因为一个半兽人女孩卷入了稍微有点麻烦的纠纷,好不容易才脱身,现在尽情欣赏一番菲娅娜的歌声的话……”
“……”
直至听到这样的话,原本准备唱首森都相当有名的小曲的菲娅娜,脸色瞬时沉了下来。
随后,将鼻尖凑到眼前人类的身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没错呢,是野兽的味道呢,虽然人类的鼻子稍微有些迟钝,可能闻不出来,但绝对逃不过身为森之子的菲娅娜的鼻子。
半兽人就是那样的种族,喜欢在自己中意的“猎物”身上做标记,他们就是这样野蛮无礼的种族,记得五百年前还有过一支半兽人氏族擅自地驻扎在魔之森的一角,扰乱了森林的秩序。
虽说如此,这样毫无知觉的艾斯特,也不能说无辜……明明都对自己做过那样不知廉耻的事情了呢,还和可恶的半兽人搅在一起……
以上,便是当晚艾斯特未能如愿以偿地在洁白的床单上享受精灵抱枕的前因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