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是失控电子幽灵的本体，它是电子幽灵暴走后造成的现象，污染源另有其物！”赫弋立马高声提醒林部长与洛柔斐，“攻击石碑是没用的，那只是它制造出来的异常，而并不是它本身……”
林羨路突然开口截断了他的警告：“读碑上的字。”
所以赫弋一愣。林羨路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里虽然有些鄙夷与不耐烦，但他还是收敛了这种可能会对战局造成不利的负面情绪，再重申了一遍他的命令与要求：“以你的异能，你应该能够读出纪念碑上的不断闪烁变幻着的字。把它们读出来。”
青年再深呼吸了一口气。近处的阿柒洛柔斐又操纵着她的浮游炮射出了一连串安静而快速的凶猛火力，这使得不间断地逃窜、企图远离这支追缉部临时小组的异常速度慢了许多，从而让赫弋轻而易举地锁定住了需要调查的具体目标。
……摒除多余信息、集中大脑算力，开始分析碑文。
碑文一直在变，每一秒都在变。赫弋微一皱眉，伸指按住了太阳穴、以抵抗因过载运转而凶猛袭来的阵阵剧痛：他的异能“精密套索”正在以每秒十二帧的频率拍摄活物纪念碑的铭文，而后再借用植入在脑内的辅助芯片的算力，开始寻找碑文变幻的规律。
不过两秒钟，他就立马将信息传递而出：“碑文的变化遵循一组恒定的随机数序列。碑文本身并无意义，它存在的意义仅仅是靠字符变化的规律来呈现出一组随机数序列，这才是隐藏在碑文里的真实信息。”
“随机数？”林部长若有所思地点头，“看来，这位失控电子幽灵是谁家的脑内辅助芯片数据溢出了啊。那家伙八成是没救了。”
“目标快要逃出我的射程之外了！”不等气定神闲的林部长给出他的解决方案，绷紧了神经的洛柔斐又大声地发出了警告，肩膀也因为过度用力而微颤，“我必须追上去了！二哥，待会儿帮报一下它的位置！”
头晕目眩。……有些低烧，应该是脑内的辅助芯片温度太高了，它的内置散热装置又是十多年前的初代版本，所以身体才会出现不适的现状。但没有关系，仅仅是这种程度的话，那还远达不到撑不住的地步！
“知道。”揉搓着太阳穴的赫弋低声回应，又猛地转向背后一脸平静、不喜不悲的林部长，“林羨路，给我无线电设备，我需要和阿柒远程通讯！”
男人一把揪下了耳边挂着的某一枚亮闪闪的东西，将它抛了出去，赫弋随手捞住，看也不看地将它固定在了耳廓处，眼睛则依旧紧紧地盯着那一条巷道：踩着满地的活体纪念碑流下的粘液，少女正朝着最深处的仿佛能侵入骨髓的黑暗踉踉跄跄地奔去，她身上闪烁着的星星点点的“浮游炮”的光很快就被吞没，与她一并消失在视野中。
不，虽然人看不见了，但赫弋仍然能够在脑内的地图中搜索到她的存在。发着红光的“危险”逐渐地走到了巷道的尽头，而后又慢悠悠地转向、踏上楼梯，将原本还是黄绿标识的区域彻底染红。而在它的身后，代表着“友军”的绿色标记正以更快的速度进行着追击！
“前进到巷道尽头以后左拐，然后立即射击，目标就在那里——它想要上楼梯，但它过于笨重了！凭借它沉重的底座，它根本就没有办法跨上台阶！”
在喊完这一句话后，与阿柒一起绷紧了神经的赫弋才留意到了林部长的表情。这位他曾经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昔日仇人正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处，也仍维持着那张僵尸脸，似乎永远都不会因为何物何事而滋生出别样的情绪。
就算曾经想杀他、现在也一样想杀他的人就在自己的身前也一样。
一想到这一点，赫弋的呼吸就又变得急促了起来。压着眉目的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林羨路，舔舔干燥发裂的嘴唇，一手掐住了耳边的麦克风，嘶声问：“阿柒已经不在这儿了。你就不怕我会动手杀你？”
“今天的你能站在这儿、是代表追缉部的我和你们家苏茗达成的协议的结果。你大可以试试动手杀我，你杀我、就等于是背叛了你家老三。”
赫弋狰狞地笑笑，只觉喉咙愈加干涩：“那如果我告诉你，我是老三故意派来的卧底呢？老三也想杀你，所以将我安插在了你的身边？”
“多此一举。”林羨路嗤笑一声，但也不过是让唇角抽动一下而已，“没有这个必要，如果她想杀我，那时候的她就可以在谈判的餐厅里布置一队杀手。嗯，就和那部叫《教父》的电影一样，她大可以让人预先在餐厅的厕所的水箱里摆上一把左轮手枪来作为刺客发起枪杀的道具，而不是让你这位二哥以身涉险。”
静默过一阵以后，林羨路又接着平静地叙述道：“而且，在谈判的时候，我特意让苏茗算过我的死期。她说过，我至少能活三年，所以我不认为你会动手。”
赫弋一愣，原本紧捏着耳麦的手也情不自禁地松了开来。像是将刚才的对话当作完全没发生过的林羨路又伸手探进皮衣的胸前位置，从中摸索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机械部件，还随性至极地抛着掂了掂。
“这是什么……？”
“确定这一失控电子幽灵的本质是数据溢出以后，那处理方案也就很明确了。”林羨路以食指关节轻轻叩击那一枚移动硬盘，“去搜寻它的本源、得到完整的数据，然后将溢出的数据转移到硬盘中，届时再加以彻底销毁。”
不等赫弋心中的愤怒再次发酵，他就用第二句平静至极的阐述堵住了这位活在仇恨里的青年的嘴：“你和柔斐去处理现象，我来处理本源。阻止失控电子幽灵所制造的怪谈现象和剿灭失控电子幽灵本体的优先级是同等的，你同样身负重任。”
他顿了顿，接着说出了第三句话：
“赫弋，你知道吗？就算是本源为信息、为数据的电子幽灵，它们也会产生情绪。”
……
耳麦，两个频道。一个频道连接着阿柒，另外一个频道则连向林羨路的脑内芯片。听着因失控电子幽灵活动而略受电磁干扰、发出沙沙声的耳麦中阿柒洛柔斐急促的呼吸声，呆呆地站在巷口的赫弋突然有些恍惚发怔，仿佛他的人生在这一夜急转直下、乃至于变得有些不真实了起来。
……如果没有意外、没有赛博骑士和特勤小组的突然闯入与暴风骤雨般的交锋，今晚的他可能还会一如既往地在卧室中熟睡过去，会在半夜时分因为噩梦而突然惊醒，然后辗转反侧着等待着第一缕曙光自地平线处浮现、宣示着又一与以往完全相同的日子的到来。
但凡事没有如果。不论他如何拒绝承认现实，林羨路那双冷静到了极致的闪烁着嗜人的光的眼睛已成为了他新的噩梦。他无数次想象过那般场景，想象过仇敌伫立于前而他冷静地冲着对方扣动扳机、亦或是挥出足够震碎墙壁的动能冲拳；但当那一天真正到来，他却惊恐地发现，他竟在对方面前失去了全部斗志。
“就算是本源为信息、为数据的电子幽灵，也会产生情绪，自然也就有喜怒哀乐……难不成……”
——林羨路的能力与情绪挂钩。
“二哥！它，它改变了前进的方向，它刚刚在往墙的方向走，然后，然后融了进去……它消失了！它穿进了墙壁里头，但我不能将墙壁破开，那会……”
“阿柒，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惊一乍的，冷静。”赫弋略微提高了生活的音调、将洛柔斐惊慌的絮絮叨叨的叙述直接截断。
与其同时，他的思绪也在立体地图之上快速勾勒着，描绘出预定的路线，“立刻往后走，离开楼梯间，回到二楼，然后待命。光撵着异常现象四处跑可不是好办法，我们最好以逸待劳。”
“……用蒙特卡罗算法预测吗？”
“别一天到晚都蒙特卡罗的，我用不着这么做，我能直接确定目标所在。况且那家伙能直接穿过墙壁四处乱窜，我让你直接跑去它现在的位置也没用，它一察觉到危险就又跑了。”城市的夜微凉，将手揣在衣兜中的赫弋一边呼着气一边来回踱步着，心平气和地与耳麦另一头的人儿述说他的判断，“所以我才决定要以不变应万变。我们知道它的位置，但它不知道，这是我们最大的优势。”
耳麦里的急促的喘息终于安分了不少。站在巷口位置的赫弋随意找了面墙挨着，仰头望着常年不见曦月的灰暗的天空，轻呼着气，看着口鼻中涌出的白雾顺着夜晚的风转瞬即逝。
多年不见了啊。也正是因为多年不见、甚至在这许多年间都以敌对仇视的态度将她视为背叛者，在这此时此刻两人都难得地沉静下来了，自己反而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