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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浮游炮能对它产生伤害吗?理论上讲,它只是一组随机数的具象化,本身没有任何意义。”

“那当然可以。”少女笃定地回答,“我的电子幽灵发射的弹体不仅仅能在物理上进行破坏,它本身也是混杂着庞大信息的数据流,一旦活体纪念碑被击中,它其中混杂的能够污染现实的代码也就会变得紊乱,对现实的影响能力也会随之下降。”

地图上的红色“危险”目标仍然在移动。抬头望天的赫弋双眼焦距却不在层层涌动的灰色的云朵上,而在那一已经停止了移动的绿色光点处。……战斗事实上仍在继续,但现在的他的思绪早已飘到了别处去。

他完全能够想象得出少女的模样:贫民窟的高密度人口公寓的楼梯间不可能干净,但她应当不会在乎成片的灰尘、蜘蛛网与难以降解的塑料瓶;在最初那段最狼狈的日子里,她在更加恶劣的空间中度过了无数个忐忑不安的日夜。

那时候的阿柒和自己一起翻垃圾堆里的被居民废弃的棉被,靠烧报纸和旧衣物生火取暖,也曾经捡走发臭的一次性饭盒大快朵颐其中的残羹剩饭。只是,当初那个一边狼吞虎咽着食物一边啜泣着以带着哭腔的声音立誓“要让他们付出代价”的阿柒已经认了命,转而变回了黑色天灾前的洛柔斐。

他可以像他爱憎分明、暴躁热烈的大哥一样一口咬定阿柒洛柔斐是叛徒,是抛弃了“亲人”的逐利者,但赫弋更加知道,从感情上讲,自己可能恨不了她。

她虽然受过苦、吃过疼,但她还年轻,所以也会犯下年轻人会犯下的错误。她甚至等不及她的“亲人”们所铸造的微亮曙光再明亮些。

“二哥,大哥他……后面怎么样了?”

赫弋迟疑,最后还是打算实话实说:“不好。知道你选择——选择离开后,大哥暴跳如雷,当即就决定将你彻底除名,从今以后就不再当有你这位小妹。我和老三都劝过他,让他看开点,但你应该也知道大哥的性子。这些年来,他过得很不开心。”

耳麦中传来了少女沉重的呼吸声:“……最近呢?”

“最近好了很多。大哥已经两个月没有打架了,大伙儿都默认他已经隐退了。他打算在两个星期后结婚,希望这段感情能够让他从仇恨里走出来吧。”——就连赫弋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将大哥的婚事告诸于她。她已经没有脸去见大哥了,自然也就不可能去参加婚礼。

活体纪念碑已从墙体中浮现出。沉默的赫弋眯着眼睛看着它,看着它迟疑彷徨地在原地停顿两秒,而后毫无逻辑一般地选择了一个方向离去。纪念碑上满是阿柒发射的高速弹体打出的坑洞沟壑,石质的表皮脱落以后、露出蠕动着的漆黑颜色的血肉。

“……以你现在所面向的方向为基准,左转,然后瞄准前方的走廊。目标会从角落处挪出,待它出现,你就尽全力向它开火。已扫描沿途走廊的各户人家,没有人有推门外出去的迹象,可以排除误伤的可能性。”

在再度报出诡异现象的位置后,赫弋揶揄一笑,不禁感到一丝讽刺。在常人的眼里,这些远远超过了他们的理解范围的超自然现象就是鲜活地存在于人们身边的超自然恐怖事件,是不折不扣的都市怪谈;但在拥有着丰富处理失控电子幽灵经验的追缉部与林中帮的战士们眼里,它们的威胁度还不如一队逃亡的悍匪。

耳麦滋滋地响了两声,林部长的嗓音随后唐突地加入到了二人的频道中,只是说话的声音沙沙响着略微有些失真:“我找到它的本源了。但它的下载路径被加密了,我没办法直接处理它。赫弋,你不是根据那块纪念碑上的活动文字拿到了一组随机数吗?给我。”

“有用吗?”赫弋一愣,“脱离了那些会变化的文字,那组随机数就没有意义了。换而言之,这一所谓的随机数序列其实也只是碑文变化规律的总结而已……”

“对我来说有用。给我即是。”林羨路的回答仍然言简意赅,就连音调也不见有多少抑扬顿挫。

而后耳麦中又震出了一连串风声。透过立体地图上的情报,赫弋清楚地看到,标有“危险”二字的危险单位正在剧烈颤抖——随后就又沿着来路返回去,再次后退遁入到了墙体之中。

比起以前,活体纪念碑的移动速度又慢了许多,代表着它对现实的影响范围的红圈也在急剧缩小,直至近乎可忽略不计的地步。

几乎可以推断得出这一次“怪谈”异常的真相了。某个人的脑内辅助芯片的数据溢出而导致了系统崩溃,溢出的信息变作了不受束缚的失控电子幽灵,开始污染侵蚀贫民窟及其周遭区域。

“纪念碑”很可能源于芯片原主人的执念或潜意识,而电子幽灵本源自带安全锁则是他守口如瓶或重视保密的结果……

真无趣啊。双方本就可称为敌我同源,捏着电子幽灵能力的异能者们不可能对暴走的失控电子幽灵束手无策,这也使得这些“怪谈”事件的处理流程如工厂的流水线加工,只需按步骤来便可确保无误,乃至于会让他们失去激情。这一体验不分追缉部或林中帮,只分普通人与异能者。

“汇报攻击结果?”听耳麦里的风声逐渐小了,赫弋便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那一头的少女哼笑一声:“攻击有效。目标已经被密集火力打击至千疮百孔、狼狈逃窜。二哥,我的下一个预定的攻击地点应该在哪?”

“你先去楼梯附近待命。它在犹豫,在犹豫是该上楼去从天台逃走、还是跳去一楼逃命。”赫弋脑海中的地图投影缓缓旋转、变了又变,层层重叠的线条拉伸以后又再次聚拢,使大楼的空间平面地图变作更加直观的三维立体模型,“一旦确定它逃命的方向、我就会下达下一个指令。理解?”

“理解。”沉闷的回应过后,耳麦中只余沙沙的白噪声。

片刻后,林羨路的似乎永远都古井不波的声音递进了二人的耳中:“那组随机数有用。失控电子幽灵本源的下载路径已经破译,我正在用移动硬盘对其进行安全收容。留意异常现象‘活体纪念碑’的情况,这种情况下它极有可能会暴走,多加留意。”

赫弋没有理他。立体地图中的活体纪念碑停顿了数秒的时间,而后开始了垂直上升位移,沿途流下了许多黑色的血与粘液。……地图上的表示被异常扭曲的现实的范围正在隐退消弭,而纪念碑的本体大小也逐渐从一人多高逐渐缩减成了一百余公分的模样,和原本的尺寸相比、缩小了足足一半有余。

“阿……柔斐,”他将惯用的称谓憋回了肚子里,“目标正在上行。沿着楼梯向上爬。它的本源失控电子幽灵正在被回收,不排除它试图支援的可能性。”

林羨路低沉一笑,笑声经耳麦加工后颇为失真:“它不可能来找我。它的时间不多了。它应该是想回去,回到那张脑内辅助芯片崩溃了的主人那儿去。”

赫弋登时恍然大悟、心下明了,但他却没让声音表露出丝毫情绪:“柔斐,执行原命令。待它停止移动或出现了新的变故,我再告诉你该怎么做。”——既然威胁已经被解除,那自己也该动身了。去看看吧,看看贫民窟里的那群帮过他们的人、他们曾对其抱有身份认同的人过得怎么样了。

在出发之前,赫弋还特地看了一眼仿生臂上栓着的电子手环:时间已近凌晨,但漆黑的夜色却让他觉得日出恍若遥遥无期。

……

贫民窟的门被轰然撞开时,狭窄公寓内的其他房间呈现着诡异的安静。就和赫弋被赛博骑士进攻时的他的邻居一样,如果有人蓄意闹事,所有邻近的人都会关灯、紧闭门窗,营造出无人的迹象,唯恐对方会找上门来。混混打架尚可应付,但追缉部没人应付得来。

门里散着一股恶臭与霉味。捏着鼻子的洛柔斐冲门外的二哥摆摆手,蹑手蹑脚地步进其中,手往左右两侧的墙壁探去。

赫弋听见了几声开关叩响的清脆无比的啪嗒声,但房间仍呈现着令人不安的黑暗。

顷刻以后,赫弋看见,身躯原本就小心翼翼地紧绷着的洛柔斐陡然摆出了攻击态势,这也让无时无刻都在用雷达执行扫描和分析的青年立马出言制止:“不需要这么做!那座纪念碑已经失去活性了,对我们没有威胁,不要攻击,会惊动到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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