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一边从内衬口袋里掏烟,一边问两姐妹:“我能在这里抽根烟吗?”
伊芙看着他已经拿在手上的烟,点了点头。
“我今天是与母亲一起来的,你们应该认识,她叫依露伦。”他对两人说道。
“哦,我知道了,你是克拿卡家的老三。”敏希恍然,“你叫……”
“斯托恩。”青年倚靠在过道雨棚的木质廊柱上,点燃了手上的烟,“敏希和……伊芙,对不对?”
“没错。”敏希点了点头。
伊芙在想,或许斯托恩正是看到自己与敏希出了门,所以才跟过来的。
“你父亲之前说你去当兵了。”伊芙说。
“是去当兵了,但最近休假,碰巧你们鲁格大哥要举办订婚宴,所以就陪母亲过来了。”青年一边抽烟,一边回答。
斯托恩与伊芙年纪差不多,不到二十岁,从他说话的语气来看,此人的性格或许还有点叛逆。
伊芙与他交谈了一会儿,期间还时不时地转头去看隆科与梵比鸠,这两人依旧站在那里。斯托恩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
“那两个家伙……”斯托恩眯着眼打量着远处的两人,“你们两个刚才是在看他们?”他笑了笑,起身离开了廊柱,对两姐妹说:“隆科和梵比鸠嘛,这两个我都认识,是看上哪一个了?”
伊芙连忙摇了摇头,敏希却是指着梵比鸠说:“个子矮一点的那个……哦,不是我看上了,是……哎呦!”敏希刚说到一半,腰间就被伊芙掐了一下。她朝后跳开了一步,连带着扯下了伊芙身上的披肩。
“喂,你不冷吗!”敏希揉了揉腰,又笑嘻嘻地跑了回去,重新抱住了伊芙的后背。
“看上梵比鸠了?”斯托恩抬了抬眉毛,将抽了一半的烟掐灭,扔进了身后干枯的草地上。他缓缓吐出最后一口烟气,笑着问伊芙,“用不用我帮你叫他过来?”
伊芙连忙制止了他,“不用!别听她乱说,其实——其实我对男人并不感兴趣。”
“是吗……”斯托恩听到这句话后愣了愣,随后又说道,“不好意思,是我没搞清楚状况。”
“没关系,这件事还是要怪敏希,是她乱说话。”
或许因为斯托恩是科密诺的儿子,伊芙对他并无恶感。
斯托恩摇着头笑了一声。三个人互相看着对方,一时间似乎再无话可说了。于是,斯托恩便对两人说道:“要不我们先回去?外面这么冷,可不能久待。”
伊芙点了点头,斯托恩为她们打开房门,让两姐妹先进屋。敏希在路过他时,顺便将那毛绒披肩还给了他。
“你可真贴心。”敏希朝他眨了眨眼。
“你说披肩吗?是这样的——我母亲她受不了烟味,所以我说要出门去抽。”斯托恩关上门,跟在敏希身后,向她解释着披肩的来历,“她怕我受冻,就把披肩给了我……这不是就用上了吗?”
敏希快走了两步,挽着伊芙的胳膊正捂着嘴笑。她对斯托恩的解释并不以为意。
出了走廊后,斯托恩便与两人分开了,青年回到了依露伦那里。伊芙坐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在远处看了他们一会儿。依露伦的三个孩子今天都来了,锡林雅与奥利德恩一左一右地坐在他们母亲的身旁。斯托恩将披肩搭在了依露伦身后的椅背上,俯着身子正与她交谈着什么。
“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可太厉害了。”敏希将椅子并了过来,对伊芙小声说道。
“我说什么了?”伊芙转过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你说——‘其实我对男人并不感兴趣’。”说这话时,她朝伊芙眨了眨眼,表现出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伊芙在想——难道自己平时与人说话时就像这样?
见伊芙愣神,她又说:“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话还可以这么说,你刚才看到斯托恩那慌张的表情了吗?”
“我就随口一说,别当真。”她对敏希解释。
这一场宴会下来,伊芙不知被人搭讪了多少回,就好像全沸蒙城的青年才俊在一瞬间全冒了出来。若不是敏希或梵比鸠在身边,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应付得了这样的场面。
“这句话我要学给南芬听,看她什么反应。”敏希说完,起身就要离开。
伊芙连忙拦住了她。
“你和她说这个干什么,别惹她不高兴。”
恰逢此时,梵比鸠与隆科回来了,伊芙一不留神,就让敏希逃走了。
再次碰面时,梵比鸠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看,不知两人刚才说了什么。
隆科倒是表现得很平静,甚至看起来还有点得意。
梵比鸠一屁股坐在了伊芙旁边的椅子上,气势汹汹又迫不及待地问她:“迪更是谁?”
伊芙张了张嘴,转头去看隆科:“你把他弄到外面,就为了和他说这事?”
“对,我觉得这件应该让他知情,以免他以后惹出不必要的麻烦。”隆科并不心虚,反而朝她笑了笑。
“所以隆科说的都是真的?”梵比鸠问她。
“什么真的?他对你说什么了?”伊芙皱着眉问。
“他说你有男朋友了。”
仿佛空气都安静了一瞬。
伊芙看着梵比鸠脸上那急切的表情,突然就笑了出来。她这时才发现,梵比鸠方才表现出的成熟似乎都是假装出来的——他被隆科这样一挑唆,结果又马上变回了一年前的德行。
“到底是不是真的?”梵比鸠见她只是笑,却不说话,便更着急了。
“是真的。”伊芙收起了笑容,语气认真地说。不知为何,当她看到梵比鸠现在的状态时,突然有了逗弄他的心思。
梵比鸠听到她的回答,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奔溃。他强忍着想要当场逃跑的冲动,又苦着脸问她:“他是哪里人?”
伊芙不说话了。她用余光看了隆科一眼。
“我听隆科说,他是亚德郡人。”梵比鸠的语气中带着质问,“为什么你就能答应他,却不能答应我?以前我都问过你那么多次了……”
“我选了谁那是我的自由。”伊芙的眼中似笑非笑。
“我哪一点不如他?还是因为他年纪大……你喜欢成熟类型的?那也可以再等我两年啊……”
梵比鸠的语气有些急切,附近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争执。客人们在以一种隐蔽而礼貌的方式关注着这边的情况,虽然他们的举动并不明显,但伊芙却能隐约感觉到周围的谈话声在减小。
察觉到这一点后,伊芙也算是清醒了一些。
“好了,不逗你了,其实我和迪更没那层关系。”伊芙安抚着他。
“你又在骗我。”梵比鸠满脸沮丧。
“什么叫‘又’?我以前骗过你吗?”伊芙笑着问他。
梵比鸠看着她的脸,缓缓地摇了摇头。
虽然梵比鸠不太信,但隆科倒是对伊芙刚才的话很上心——放假前夕,众人一起纵酒的那晚,喝得酩酊烂醉的迪更也和他说过类似的话,隆科当时就有些怀疑。
卡恩莲妮对迪更发难的那次,隆科当时也在场——可以说,迪更与伊芙这两人是如何凑到一起的,隆科全都看在眼里。
“我觉得伊芙没有骗你。”隆科也开始劝梵比鸠,“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迪更可能是钻了空子,你也知道,伊芙不太擅长拒绝别人,那家伙也是吃准了这一点——他是利用了伊芙的好心。”
“是这样吗?”梵比鸠的视线一直都没有离开伊芙的脸。
“可能……不过也不全是。”伊芙有些犹豫,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配合隆科的说辞,以此安抚梵比鸠的情绪,并尽快结束眼前的话题。
听到她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梵比鸠皱起了眉。
“好了,你就别为难伊芙了。”隆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伊芙不知道隆科对他说了什么,但梵比鸠终于不在这个问题上抓着不放了。
事实上,隆科一直都在撺掇梵比鸠,想让他与自己联手一起对付迪更——至于到时要怎么对付,可以以后再商量。
宴会持续了几个小时。到了八九点钟,便有人陆陆续续地离场,他们与主人告别后,便乘着马车离开了庄园。将近晚十点时,大厅里基本等同于散场,此时留下的就只有那些准备在此过夜的亲朋好友了。这些人被南芬招呼到了一起,相互簇拥着去了楼上,他们似乎是打算彻夜长谈。
鲁格与他那些同在第二学院读过书的校友们仍占着一张桌子,谈得兴致昂扬。若是仔细看去,却能发现桌子上还放着一些零零散散的文稿——这些人竟选择在这种场合探讨学术问题。
米丽安坐在鲁格的身边,安静得像个人偶。站在她身后的阿万娜专心致志地玩弄着她的头发,将她的长发编成一条条的细辫,然后再依次解开。米丽安并没有因为鲁格的一时冷落而产生任何不满的情绪,她一直在默默地看着自己这位神情专注的未婚夫,脸上挂着挥之不去的笑意。
南芬再次下楼的时候,正看见伊芙托着敏希的两只手腕,带着她在客厅的空地上转圈。伊芙膝下的裙摆都飘舞了起来,洁白的云朵内衬上下翻飞着,她转得又快又稳当,脚下几乎没有任何位移。敏希被她带动着,双脚离开了地面,整个人都飞了起来,又是叫又是笑的。
这举动让南芬吓了一大跳,毕竟太危险了,伊芙此时还穿着高跟鞋。她连忙喝止了两人,走到她们跟前照例数落了一通。两个姑娘坐在同一把椅子上,脸上都是红扑扑的。敏希搂着伊芙的腰,大口喘着粗气。她现在很晕,整个人软绵绵的,感觉像是漂浮在空中一样。
南芬这次倒是没怎么责怪敏希。毕竟,若不是伊芙配合,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南芬也有些诧异,为何一向稳重的伊芙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表面上,伊芙悉心接受南芬的批评,但她心中却生出了一种难得的解放之感——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她朝敏希偷偷地吐了吐舌头,结果又被南芬逮了个正着。
“敏希,今晚你回自己房间睡去。”南芬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
于是,大厅里响起了敏希的哀嚎声。
用人们将桌椅收拾干净,将杂物暂且搁置在一楼大厅的一角。在这生活了这么多年,伊芙还是第一次感觉别墅的大厅竟是这样宽敞。
“下次一定要等秋天,到时候选一个好天气,这样就可以在外面办了。”南芬站在楼梯口附近,看着客厅中的一片狼藉,对两个女儿感叹着。
在之后的几天,南芬派人去了沸蒙城和羽桐城的治安总所,查阅了米丽安曾经的寄居档案,并将那些家庭的地址一一记录了下来,确认毫无遗漏。她计划给这些曾经收留过米丽安的人家送去一些报酬与礼物,并顺带着透漏一些她的近况。
“记住,务必将这些东西送出去,若是有人执意不收,你就告诉他们——如果你们不收,某人就要被扫地出门了。”南芬嘱咐自家的老管事。
老管事听到她这话,眼角抽动了一下,他愁眉苦脸地看着女主人,吞吞吐吐地问:“难道您是要……是要……”
“行了,别瞎琢磨了,就是一句说辞……”南芬笑着将他送出了门。
可以想象得到,当这些人得知米丽安就要嫁给茂奇·达克仁的儿子时,他们会有多么震惊。但其实,南芬做这件事既不是为了给米丽安出气,也不是为了替她报恩,南芬只是为了赎回她的过去——让她与这些人做一个了结,让她安心。
米丽安曾有过一个家,但她对于家的感受,似乎又过于久远,以至于需要时间去重新适应新的生活。
家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从更久远的年代来看,家只是一处能够遮风挡雨、抵御野兽袭击的地方;但到了后来,当私有制逐渐取代群婚与公有制,“家”便有了更复杂的含义——它在人的心中变得神圣而不可侵犯。
家是天堂,是一个能够让人放下戒备、能够承载梦与依托的地方。当现状难以改变、当活着近乎成为磨难、当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冰冷时,家的存在就显得尤为重要。
米丽安就像一片漂泊无依的叶子,被南芬轻轻地托在了掌中。
在此期间,不知有多少人前来劝阻过南芬,让她为了鲁格的终身幸福再“斟酌”一下,但无论这些人抱有怎样的目的,心思是好还是坏,南芬始终都没有动摇过——她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这类“好心劝诫”或许会持续到米丽安与鲁格结婚之时,甚至是在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之后……又或更远。
南芬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如此草率地信任了这个姑娘。可能,相信米丽安与相信自己的直觉,这都是一码事。
茂奇总喜欢用两个词来形容自己的妻子——英明而独断。如果南芬坚持要做某件事,茂奇就绝不会阻止她——并不是因为他怕老婆,而是因为他知道,妻子是绝不可能辜负这个家的。
如果家是天堂,那么南芬就是上帝。她在家中所拥有的无上权威,便是家庭成员们对她的爱与付出的,绝对认可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