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这件事发生以后,艾薇拉终于不再像以前那样总保持着若有若无的疏离感,与伊芙交谈时话也变多了。
人的内心活动通常都是复杂的,总伴随着矛盾与自欺欺人。起初,艾薇拉在锡林雅的挑唆下,也对伊芙抱有着一定的敌意。她是雪莫人,算是学院里少有的异类,因此,锡林雅的邀请就显得极具诱惑力了。她给了伊芙三把钥匙,其中一把是自己房门的钥匙,或许伊芙以为这种交换钥匙的行为只是出于信任,但其实,重点是在于艾薇拉留下了一把她的房门钥匙,这也是锡林雅授意的,为的就是能在必要时候给予对方以重创。可能在艾薇拉看来,作为交换性质的、给伊芙留下自己房门的钥匙,仅仅是因为她在良心上能够过得去。
不管以前怎样,艾薇拉最终还是站在了伊芙这边。或许是因为她本性纯良,或许是因为发现伊芙并不像锡林雅描述得那样可憎,又或许是因为伊芙在某些方面感化了她……有时,一个人全凭感觉做决定,而不利益层面上斤斤计较,可能会做得更好。
伊芙打算去探望锡林雅,艾薇拉也想要跟去,但被她拒绝了。
今天又是一个周末,对于一周上六天课的学院学生来说,周末是难能可贵的,但伊芙依旧会在五点起床,去训练场进行晨间训练,这是她在庄园时就养成的习惯。从她第一次拿起剑的那刻起,茂奇就对她说过,无论一个人天才与否,强大与否,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始终保持着对力量的虔诚。如果把剑士比做信徒,那么练习就应当如同晨祷一般每日不断——但与向神祈祷不同,身体绝不会辜负主人,有付出必有收获。
晨间练习过后,伊芙十分熟练地攀上了墙头,跟随巴浮罗向着东南角进发。汀奥内克是一种很聪明的动物,伊芙跟着它认了不少路,但都是些非比寻常的“上层路线”。时间已经过去一周了,伊芙在这期间又去过莎澜家两次,每次都在那里蹭顿早饭再去上课,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但一想到周末特供的豆蔻面包,她今天还是来了。
莎澜是一个健谈的人,她的健谈表现在她的专业性上,虽然在炼金方面确实没什么好讲的,但在博物学上,莎澜对一些稀奇古怪的生物抱有着浓厚的兴趣。两人一开始的话题仅限于汀奥内克——说巴浮罗今天去了哪,又今天吃了什么等等。后来,话题便逐渐扩展到了一些神秘物种上面,不管是古生物还是神话生物,这些都是莎澜所感兴趣的、伊芙所好奇的。莎澜画得一手好素描,她能画出不同品种的汀奥内克,也能画出长相怪异的陆行龙,其形象跃于纸上,皆是惟妙惟肖。如果不是时间上不允许,莎澜也想给伊芙好好地作上一幅肖像画。
约九点多钟,伊芙告辞离开,回去时依旧是走的屋顶路线,因为她发现上面的路确实要更便捷一些。而在路过不知是谁家的屋顶花园时,她还顺手摘了几束茶花拿在手里,属实是缺德。
她带着花回到了公寓楼,先去的锡林雅的房间。开门的是那天跟在锡林雅身边,后来跑路的那名女生,对方看到来人竟然是伊芙后,甚至还吓得直接锁上了门。伊芙在门外再三说明自己的来意之后,对方才将信将疑地开了门。
锡林雅半躺在床上,看着走进来的伊芙,依旧是和上次一样,眼神实在是算不得友善。
伊芙朝她笑了笑,问她:“伤得严重吗?”
对方没有回答,反而是白了她一眼,扭过了头。
“一直躺在屋子里实在是太闷了,应该多通通气。”伊芙说着,便把卧室的窗户推开,今天依旧是个晴天,空气中仿佛能闻到山林的气息。桌子上有一只玻璃杯,里面还有半杯水,可能是锡林雅用的,伊芙就这样把拿来的几束花**了那只杯子中,看得锡林雅大皱眉头。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锡林雅终于忍不住问。
“过来和你解除误会的。”伊芙回答。
“误会?我们不存在误会。”锡林雅冷笑了一声,“我对你的事一清二楚。”
“你知道我是谁?”伊芙有些意外。
“当然知道,伊芙嘛。”锡林雅斜着眼看着她,“我父亲总是提起你,我来这里上学也同样是拜你所赐。”
锡林雅的这句话打得伊芙有些措手不及。她重新审视了这位对自己冷眼相待的富家千金,却觉得她与她父亲的相貌并无多少相似之处。
“你讨厌我?”伊芙问她,“就因为这点事?”
“这点事?”锡林雅瞪着伊芙,“我讨厌你的地方多的是。”
“你讨厌我什么?咱们就不能握手言和吗?”伊芙笑着说。
锡林雅不说话了,闭着眼睛假装睡觉。
“我听说你请了一星期的假,有那么严重吗?就不能坚持去上课?用不用我帮你弄一副拐回来?”
“滚!”锡林雅抽出身子底下的枕头,朝着伊芙扔了过去。伊芙接过了枕头,又将它扔回了床上。卧室门此时是开着的,锡林雅的室友正在门口张望,却不敢靠近两人。
伊芙朝那女生挥了挥手,示意她放心。她又对锡林雅说道:“你也知道现在耽误课程的后果有多严重……”
“我知道,大不了退学。”锡林雅打断了她的话,“又不是我想来这里的,我回去会和父亲说,我被退学都是因为你造成的。”
这家伙还耍起了小性子。伊芙暗自发笑,她说道:“你告诉他又能怎么样,让他过来给你报仇?”
“你等着,我回去就雇人杀了你!”锡林雅一只手抓着被单,盯着伊芙恨恨地说。
“好了好了,别说气话了。”伊芙抽出书桌下的椅子,坐到了她的对面,“小小年纪,有什么疙瘩是解不开的?我就这么让你看不顺吗?用不用我跟你说声对不起?”
锡林雅咬着嘴唇,气得说不出话来,两行清泪从她的脸颊滑落。
“好了,别哭了。”伊芙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想给她擦泪,却被对方一把推开了。
“我对你可是一点恶意都没有。”伊芙说这话时,总算是带了点认真劲儿,“你是科密诺的女儿,那你也可以把我当成你的亲姐妹。”
“你放屁。”锡林雅瞪着红通通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她那带着仇恨的目光,让伊芙都有些退缩了。
科密诺究竟和她说过什么,能让她如此记恨自己?伊芙觉得这件事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弄清楚这件事,但最好是从锡林雅这边入手,若是让科密诺知道了这件事,说不定会把情况弄得更糟。
“没关系。”伊芙笑了笑,“你中午想吃什么?我帮你带?”
“不用你操心。”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伊芙伸出手指挠了挠鼻子,又说道:“像你这样的女孩子拄着拐杖确实不太体面,也不方便,不如这样,从明天开始我背你去上课,直到你能自己走路为止,怎么样?”
锡林雅的眼中似有一瞬的惊讶闪过,但很快又被她掩饰了过去,她冷冷地说道:“我不去。”
“课程不能耽误,就这么说定了。”伊芙隔着被子拍了拍她的腿,没等对方再说什么,便直接起身离开了。
站在门口的女生目送伊芙离开,随后又转头看着锡林雅,有些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锡林雅躺回了床上,“但我还是讨厌她,她也许不做坏事,但她本身就是个扫把星。”
“那……你明天要去吗?”女生问。
“不去。”锡林雅当即回答,随后又补充道:“去把门锁上,如果她来了,别给她开门。”
可锡林雅不上课,她的室友却是要去的。第二天是周一,伊芙早早地就等在了二楼的走廊中。不出意外,这位女生再一次被站在门口的伊芙吓了一跳。
“早。”伊芙朝她露出了一个微笑,“锡林雅醒了吗?”
女生朝身后望了一眼,有些歉意地说:“我也不太清楚。”
“你叫什么名字?”伊芙又问。
“玛拉。”
“谢了,玛拉。”伊芙说罢,侧身进了房间。
玛拉看着少女的背影,脸上竟然有些发烧。
在旁人看来,伊芙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特质,。这也难怪,毕竟她本人就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
锡林雅的卧室门是开着的,卧室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盘子,里面有一块吃了一半的蛋糕。插着鲜花的杯子依旧摆放在原处,依旧如昨天一般鲜艳。
锡林雅盖着被子躺在床上,也不知是真睡还是装睡,伊芙走上前去晃了晃她的身体,对方却没有丝毫反应。
伊芙双手掐腰看了她一会儿,随即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棕色小瓶,轻轻晃了晃,并打开瓶口悄悄凑到了锡林雅的鼻子前。
锡林雅只觉得一股又臭又冲的味道直冲大脑,那感觉就仿佛是有人把在厕所里发酵的芥末直接塞进了她的鼻孔里一样。她被这味道一刺激,直接从床上挺了起来,捂着鼻子干呕了两声。
“你拿的什么东西,快扔了它!”锡林雅指着那小瓶子说道。
“这是嗅盐。”伊芙将瓶子放回了背包,“你竟然没用过这东西。”
“谁会去用这么恶心的东西。”锡林雅依旧在捏着鼻子说话。
“这可是好东西,刚才我怎么叫你都不醒,只要闻一闻到这味道,人就精神多了。”伊芙自己倒是没有使用嗅盐的习惯,但在茂奇的影响下,还是会随身携带一瓶,以备不时之需——也确实派上了用场,前几天给艾薇拉用过,今天又给锡林雅用上了。不得不说,这两人对嗅盐的反应都是出了奇的大。
“该去上课了。”伊芙说,“我已经和西克贝琳说过了,她允许你穿便装听课。你有没有穿着方便点的衣服?”
锡林雅此时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有些茫然,她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衣柜,于是伊芙便走过去查看。
或许,关系的缓和正是源自于第一次的默契。
锡林雅也不再像昨天那样抗拒了,默默地穿好了外套。
伊芙弯下腰,背对锡林雅站在床前,示意她上来。锡林雅犹豫着问道:“你……真的行吗?”
“小意思。”伊芙两手背在身后,“来吧。”
锡林雅比伊芙要高一些,但也没高出多少,她体重不算重,趴在伊芙背上,也费不了伊芙多大力气。锡林雅两手搭着伊芙的肩膀,伊芙两手钩住她的腿弯,就这样稳稳当当地下了楼,步履轻快地朝着讲堂建筑的方向走去。
这两人走在城堡的道路上,造型十分惹人注目。或者在不知情者眼里看来,她们的感情一定非同一般。
天气渐渐转暖,似乎又到了伊芙最喜欢的季节了。昨夜刚下过一场雨,此时虫鸣鸟叫声不绝于耳,也能隐约听到城堡下的暗渠传来的蛙鸣,一阵强风吹过树木的枝桠,树叶和雨露噼里啪啦地洒落一地。每当这个时候,伊芙的心都会不由自主地雀跃起来,仿佛预见了好事在发生。
伊芙倒是真把锡林雅当成后辈来照顾了,无论对方对自己有怎样的偏见,伊芙都觉得自己应当帮一下她,毕竟自己也曾受过科密诺不少的照顾。
于是,在这一天上午的课堂上,伊芙就一直坐在锡林雅身边,监督她听课,看着她做笔记,可观察了一阵子,她就皱起了眉——锡林雅的确不太擅长学习。伊芙在想,自己要不要再推她一把。但她本人也要兼顾训练所与学院两边的课程,实在是没有多少空暇顾及其他,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再分出一部分精力去监督锡林雅。
这一堂课上,不仅是伊芙与锡林雅有些走神,其余学生也都有些无心听讲,他们时不时会看向伊芙的方向——谁都不清楚,这两人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变得如此亲密。
在此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