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名叫黛妮熙·诺阿文,是一位在尤德里尼出生的克利金人。和伊芙一样,她也是今天刚到恩施弥特城。黛妮熙说话时的口音有些奇怪,也许是受尤德里尼当地气候影响,她的气质与国内女人有着不小的差别——尤其是她那185往上的身高,让伊芙不得不仰着脑袋与她对话。
“这就是圣丰岳骑士吗?”黛妮熙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你们是怎么收人的,我可以加入吗?”
“要通过训练和考核,其实我现在就是要去参加一项考核。”伊芙不厌其烦地对她解释,“你要是真想加入,可以去伊刻林省的奔龙堡碰碰运气,但我不知道他们要不要像你这样的高个子。”
“那算了,听起来挺麻烦的。你来恩施弥特是过来观光的?不对,不是观光是吗?你刚才好像说过要去参加考核,不好意思……”黛妮熙打开了话匣子。她这人说话语速很快,加上那奇怪的异域腔调,听起来就像是在念咒。由于她刚才受到了一些惊吓,说话的过程中还时常被一声突然的抽噎打断,伊芙想笑却又觉得不太礼貌,等走到街区的治安所时,就已经憋得两肋生疼了。
黛妮熙的手提包被抢走了,里面装着几张银行券,一些零钱和一些有关出入境的票据凭证。治安官对于这件事十分重视,毕竟报案的是一位圣丰岳骑士——不是所谓中阶高阶的那些“学院骑士”,而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在编骑士”。
骑士训练所的初中高等阶与圣丰岳骑士的圣金银铁品阶更像是两个平行的分级制度,相比训练所的毕业生,在编的骑士不仅能够享受官方认可的出行优待,而且每季度都能从国家那里领取一笔与其品阶相对应的补助(奔龙堡方面则是按出接任务情况单独结算),也算是由纳税人供养的公职人员。
黛妮熙身上没了钱,便只能留在治安所里等待案件的后续进展,而根据黛妮熙的描述以及路人给出的线索,当地的治安警察很快就锁定了几个经常在附近街区游荡的无业青年,从一位青年的母亲那里追回了赃物。手提包回到黛妮熙手中时,银行券与零钱都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几张皱巴巴的票据,还不知是从哪里捡回来的。
几位青年被带到治安所时,脸部的神情都有些麻木——那不是因为进惯了局子,而是因为他们刚吸了点东西,此时正嗨着呢。
“好了,这钱花在哪了现在也不用问了。”治安官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摇着脑袋说道:“想从他们这里追回赃款,简直比捡起泼在地上的水还难。”
黛妮熙身无分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在恩施弥特城没有朋友,只有一个叔叔现在住在东部城。
治安所对怎样安置黛妮熙也很头疼,想来想去,索性又将这件事踢给了伊芙,理由自然是因为她的那层圣丰岳骑士身份,且同为女人,照顾起来也更加方便一些。
于是,伊芙带着她去了城防后勤处。和之前的几次一样,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她很快就有了一个在恩施弥特的落脚点——一间不大不小的公寓。
伊芙虽然很感激他们办事的爽利,但对此产生的疑问却也加重了。似乎只要一说起圣丰岳骑士的身份,人们就不会有任何怀疑,甚至都不会怀疑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女是不是在说谎,以及她究竟能否胜任骑士的工作。
伊芙是没有考虑到自己这一身装备的造假成本有多高,以及伪造或偷窃制式武器的罪名有多严重;至于为什么每到一城都会如此受照顾,那还要等到她参与了第一次任务后才会明白,付出总是先于收获的。
与黛妮熙相处了几日,伊芙总觉得这人好像有点缺心眼,似乎对任何人都没什么戒备心,同时又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黛妮熙在街边看到一个乞丐,就问伊芙能不能先给这人找个房子住,因为她觉得既然伊芙既然能解决她的问题,应该也能解决更多人的问题。
“可以算是借给他的。”黛妮熙给伊芙出了个主意,那表情就像是在征求母亲意见想在家里养宠物时的孩子,她信誓旦旦地说:“等他以后拿到了钱,一定会还给你的。”
见那裹着破棉被瑟瑟发抖的乞丐怔怔地望着自己,伊芙颇感无奈。她拉着黛妮熙走远了,当两人路过乞丐时,伊芙还从袖口翻出了一枚银币扔给了他。
黛妮熙能有这样一种性格,可能要归咎于她的成长环境——她在殖民地长大。克利金人在那边具体是过着怎样的生活,伊芙不太清楚,但她觉得,一群远在他乡、侵占他人土地,且又被当地土著所仇视的殖民者们,想要让自己的财富得到保障,那就必然要圈出一块戒备森严的乐园,而黛妮熙就在这样一座乐园中成长,像个公主一样,即便是成年后也依旧无法脱离儿童时代的天真。与这样的人打交道,累是累了点,但至少心情还是放松的。
伊芙在离开恩施弥特前,给了黛妮熙一些钱好让她搭乘客船先回东部城找亲戚帮忙。黛妮熙坚持让伊芙留下地址,说等到找到叔叔之后就会把钱还给她。伊芙将庄园的地址写给了她,想了想,又多给了她一些钱。伊芙让她将钱分成几份,藏在身上各处,如此下来,即便是再遇到抢劫,也不会落得一个身无分文的尴尬局面。这还是南芬教给伊芙的,说是在外不要露钱包,也正因为如此,她现在浑身上下都被塞满了钱,说不定哪天摔一跤都会有几个金币从袖子里掉出来。
从恩施弥特再向北走,就鲜有像样的大城市了。伊芙倒是路过了一座曾经从摩可拓来时经过的小城,她对此还有点印象。城里倒是和六年前来时没什么差别,只不过那时是春天。
这里地处密恩山脉的尾端,到处都是高耸的柱状沉山,由于这些金属山体连接着地下深处,这使得当地气温也比同纬度地区高出了不少——至少在这些沉山附近,基本上是看不到积雪的。
也因此,沉山在当地的生态系统中也占据了一定的地位,造就了局部繁荣的自然景象。而至今也依旧有少部分人住在这里,不事农耕,只靠渔猎为生。
伊芙在靠近沉山的松林中搭了个帐篷,当晚就在野外过的夜。
后半夜正冷的时候,伊芙在睡梦中隐约听到瓜恩奈的嘶鸣声,以为是它发现了野兽。结果她出了帐篷,却看到黑夜中的一个人影,栓马的缰绳也已经被解开了。伊芙大声喝止对方,又按着腰间的施法书施了个魔法,将周围瞬间照亮。在这短暂的强光之下,伊芙看到了一张面露惊惶的少年的脸,对方与她对视了一瞬,然后又捂住了自己的脸。夜又恢复了黑暗。这人见瓜恩奈挣扎得厉害,只得放开了缰绳,落荒而逃。
伊芙没有追上去,而是去到了瓜恩奈身旁。她安抚着受惊的马匹,心里有些后怕。
旅行了这么多天,伊芙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独自一人度过,只有瓜恩奈一直陪伴着她。马对于一个旅人来说,不仅是跋山涉水的工具,也是最亲密而可靠的朋友。马无疑是被人类驯化和奴役的物种,可单从一匹马的角度来说,它也是一直被人类所保护、照顾着,人与马之间有着相互依存的关系。
离天亮还早,可伊芙却也不敢再睡了。她收拾好了东西,升起篝火煮了点茶,一直干坐着熬到了天亮。
遇到了这样的事,她确实有些气不过,甚至想找到这偷马的贼,瞄着他的脑袋来上一箭,如此才能让自己解恨。但这也只是想想而已,如此总会好受一些。除了少睡了几小时的觉,倒是没有其他实质性的损失,这也算是得了一次教训。
由于缺乏睡眠,伊芙白天赶路的时候就有些昏昏欲睡,骑着马不停地点着脑袋,还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
在路过一处灌木遍布的山坳时,她隐约看到前面有几道人影,等再近些时便看到路边正站着两个中年男人,一个少年正抱着其中一个男人的大腿,即便是被对方甩了几个巴掌,他也咬着牙没松手。伊芙也看出来了,那中年男人并没有下狠手。
见一位穿着骑兵斗篷的少女骑马路过,三人暂时停止了拉扯,两个男人端正地站着,但少年却依旧抱着其中一人的大腿,跪在地上不放手。
“行了,阿万娜,你实在不服气那咱们就找别人评评理?”
听那男人这么说,伊芙才发现,原来这短发的少年竟然还是个女孩。
“你们怎么了,在争什么?”伊芙停下马,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严肃,每当这种时候,她都把自己想象成洛提兰的样子。
“我们打了一只兔子。”一个男人指了指身后,那里有一只死了的灰兔子,“这孩子说是她先打到的,所以应该归她,可猎物在打到之前又不是谁的所有物。况且,我们早就圈好了打猎的范围,那兔子就出现在我眼皮子底下,这也是无可争辩的。”男人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树,那棵树的树干上被掀掉了一块树皮——当地猎人就是以此作为标记圈定狩猎范围的。
“是我先用弹弓把这兔子打瘸了,你们难道没看到吗?”女孩开口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兔子瘸了是瘸了,但你还不是追不上它。”男人说道,“如果今天我们不再,你敢说你能猎到这只兔子?”
“我肯定能!”女孩很不服气,一边说,一边敲打着对方的腹部。
“您看吧,骑士老爷。”男人护着自己的肚子,对伊芙说道,“我也实在是拿她没办法。”
当地对于官员和治安官的称呼,既不叫大人也不叫警察,而是一律称之为老爷,这种称呼从封建时期一直保留到了现在。即便对方是个小姑娘,只要地位比自己高,他们也还会这么叫。
“那兔子能拿给我看一下吗?”伊芙指着兔子问。
另一个男人连忙拾起了兔子,双手捧给了伊芙,他指着上面的一处伤口说:“这是刚才我射出的一箭留下的,是致命伤。”
伊芙伸手去捏了捏兔子的两条后腿,由于天气冷,这兔子已经有些僵硬,但翻开毛皮之后,伊芙还是发现了一处挫伤,应该是弹丸打在上面留下的。
“这一只兔子你们这里要卖多少钱?”伊芙问。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回答道:“大概五六十铜板吧!”而后,另一个又补充道:“差不多就是1蒲式耳的小麦。”
伊芙又问,“1蒲式耳大概是多少公斤?”
“应该是接近60磅,公斤就不知道了。”
“60磅……那差不多就是不到30公斤,27公斤左右。”伊芙替他回答了。
“您看这件事应该怎么办?”男人问她。此时三个人都在盯着伊芙,就等她做出判决了。
“你们今年冬储还够吗?”伊芙问他们。
“够,这几年收成好,粮食都便宜。”
“那就这样。”伊芙将手中的兔子还给了身旁的男人,“你们两个拿着兔子,回头给这姑娘10磅的小麦,你们看怎么样?”
这两人交换了眼神,似乎对伊芙的判决不太满意,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其中一人说道:“当然可以,都听您的。”另一个也点头附和。
伊芙又看向那个名叫阿万娜的小姑娘,问她:“你呢,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小姑娘也同样不太满意。她松开了抱住男人大腿的胳膊,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帽子,抖了抖灰尘,自顾自地朝着山下的方向走了。
“阿万娜,可别不识好歹!”一个男人在她身后喊道。
“您别生气,她还小,不太懂事。”另一个男人笑着对伊芙说。
“你们可别忘了兑现。”伊芙调转了马头,对两人说道,“我还是有点不太放心,反正我也是闲着没事做,不如就跟着你们回去,等这事了结之后我再离开。”
“可现在回去太早了。”一个男人说,“这里离村庄也远……老爷,我们不能只拎着一只兔子就回去。”
他说得也有道理,现在还是上午。
“也是,那我先去找前面那姑娘。”伊芙说,“我就去她家等你们,可别忘了。”
伊芙骑着马,去追那假小子阿万娜了。
两个中年人拎着兔子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