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相安无事,列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窗外出现了一座城镇,城镇中央的高处,有一座巨大的神社,如巨塔插在大地之上。再接着,出现了站牌“こう-せんまち”(黄泉镇)。
季夏可以感到,无数灵体汇聚在这座小镇,而不断溢出的魂力。
检票员发自真心地微笑:“列车已到站,请各位乘客下车。”
列车的站台附近,一队穿着黑色神官袍的人,似乎在这里等候多时。他们身上的神官袍,胸口的位置印着五芒星白纹的五芒星。车厢里的灵体有续下车,然后在那群黑袍人身前停下。到达一定人数之后,就会被他们领走,向小镇里面走去。
他们似乎扮演着引路人的角色,季夏用灵觉扫过小镇,更加感到不可思议。除了中央神社无法探明之外,这个小镇似乎生活着无数灵体,这些灵体如正常人一般,进行着洗衣、做饭、上学等等日常的事。但是,那怕是初生的灵体,也不用像人类那样,有着衣食住行等需要。
那个疫病神终于走了,检票员喜不自胜地请季夏三人下车。
“尊贵的客人,你们已经到站了。”
她小心翼翼地说道,腰弯得只能看见她的脊背。
“蠢材**,你现在在心里偷笑吧?”
富江识人无数,对检票员的心理活动,揣摩得极其到位。不仅如此,她还知道这头**,肯定在心里骂自己。但是,就由着她骂吧,她也就只有这个机会了。
明知道对方会在背后骂自己,富江才不会放着检票员恶心自己。她的字典就没有得饶人处且饶人,而且她也不喜欢记人隔夜仇。
“尊贵的客人,我怎么可能有这种对您不敬的想法?您误会我了。”
走啊,走啊,你们赶紧滚下去。她在心里催促,列车快点启动。
“哦?”富江含笑不语,看得检票员以为,富江发现了自己在骂她。
“姑且相信你的话,愚蠢的**,再见了~”
检票员大松一口气,这种性命由人别人掌握的感觉,让她极其难受。
再见?再也不见!
她在心中冷笑,无论灵体还是人类,只要踏入黄泉镇,就没有出来的可能。而且,她可以让这辆列车绕远一点,不给这群人活的机会。
黑袍人的队伍里,倒数最后的黑袍人,拿着一个封口的袋子,走到了列车的车厢入口,把袋子扔了进去。
“这次的报酬。”
检票员提着袋子,好像忘掉了刚才的不愉快。
黑袍人只是执行公务,扔完袋子后,又重新回到了队伍,没有与检票员说过话。而检票员也习惯这种对话,反正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
有了这个袋子的灵魂,我的实力很快就能恢复。
“啊咧咧?”检票员见到了一个最不想看到的人。
——富江
她怎么还没走!检票员在心里咆哮,脸上却保持微笑。
“尊贵的客人,您还有事吗?”
你还回来干什么?赶紧跟你的同伴,一起到黄泉镇去死啊!
“见到我,你好像很惊讶的样子。”
富江可以感受到那个袋子里装着的灵魂。如果她没有猜错,那群黑袍人全部都是人类。
有意思,一群人类管理着一群灵体。
富江感到与本体的联系加强,明明在列车上的感应,还微乎其微。
“放心吧,我只是做一件小小的事。”
富江背着手,调皮地眨了下左眼。
“富江……”
列车重新启动。
听到季夏的呼唤,富江加紧动作。
她没有走进列车,只是探了上半身进来。
“**,我会这样放过你吗?”
时间紧迫,富江仍不忘用言语羞辱检票员。
“你还想做什么?!”
检票员感受着列车运作,索性跟富江撒破脸皮。
“你这个臭**,一脸狐狸精相的贱人,你能耐我何?!”
“你已经下车了,不是这里的乘客。”
富江听到检票员的叫唤,笑得更加动人。
她轻掩嘴巴,然后慢慢地收回了手,跟着列车的起步,慢慢地向前走。
“其实,我是来取些东西的。”
“严格来说,我还是车上的乘客。”
检票员有恃无恐,以为富江只是嘴上逞能。
“呵呵,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富江一副伤脑筋的样子,头疼道:“真是愚蠢的**,永远学不会听人说话呢。”
她轻启嘴唇,似一阵风落在车厢:“我要投诉你们的工作人员,辱骂乘客,态度极其恶劣。”
与此同时,一团红色的姆指大小的肉块,飞回了富江的身体。
她皱着眉头,嫌弃道:“吃掉自己的感觉,真是令人不爽呢。”
然后,她又扬起大大的笑脸,压着裙摆跑向季夏。
“小季夏,我来了哟~”
“有没有想我呢?”
……
列车上,检票员那张重峦叠嶂的肉脸,显现出幽谷般的死寂。她的头颅没有转动,眼珠子却大幅度地转动,转向车门的那边,望着急剧缩小的了富江。
“她是个**,满嘴谎言的**!”检票员边说边给自己打气,同时在列车里走动。似乎这样可以抒缓她内心的不安,她不时地停下来察看自己的身体,或者对着明净的车窗,对着自己的灵体照来照去。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可恶!那个可恶的女人,临走之前又骗了自己一次!
检票员找了个位置坐下,如是想道。她因情绪而激荡的灵体,渐渐稳定下来。
“这笔交易太不划算了。”检票员对富江心有余悸,不时想到富江集结清纯与美艳的少女般的脸庞,还有脸上那抹恶劣的微笑。
“下次见到那个人类,我要让他加钱!”
一百个灵魂。她在心里提升了一倍价格,袋子里装着的灵魂大约是五十个人的份额。这是通过特殊手法,搜集而来的灵魂能量。对一切由鬼力、魂力构成的灵体、凶灵,相当于十全大补汤,却不会有副作用。
“反正下次再也见不到她们了……”
检票员拉开袋子的绳子,陶醉般地吸入里面的能量,白色液态雾气之中,夹杂着一缕缕没有分割干净的黑气。吸到里面的黑气时,检票员的面目变得狰狞,然而没过多久,又换上了享受的表情。
空荡荡的袋子,扔到车窗外窗,刺破伪装的假象,接触到那比黑暗还要深邃的潮水一般的事物。没有丁点不花飞溅,那些黑色的潮水,仿佛有极高的密度,袋子的重量如同蜉蚁撼树,没有泛起波澜就被吞噬。
那片广袤无垠的永堕海,亘古便存在于无数次元长河之中,如渭河与泾河,两两相接而永不相融,它存在的终级目的,似乎只有吞噬、虚无与无序,犹如无限宇宙的一极两面,熵增与熵减的万物法则。
在列车的庇护下,检票员得以在永堕海存活。她甚至无法窥见,永堕海宛如黑洞的水面,那是足以使深海恐惧症的患者尖叫着逃离,窒息到以死来解脱,准确地说,它是不可名状的大恐惧之物。正如列车与轨道,没有人知道它们的来历,以起它们的诞生时间。
列车内,检票员愤愤不平地看着整洁的车厢。这些本不是她要做的事,可是列车意识竟然听信了那个女人的鬼话,要求它必须每日清扫干净列车的每一个角落,极大地增加了她的工作量。但她不敢跟列车意识提这件事,因为列车意识已经对她非常不满。
虽然实力大幅度下降,但是只要继续活着,早晚会凌架在所有人之上。
检票员有着巨大的野心,列车与检票员的身份是她仰仗的资本。
还有两分钟,就可以穿过那道“门”,到达另一个彼端。
对列车正在行驶的这段路,检票员熟记于心。
检票员觉得空旷的车厢有点烦闷,此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都是那个可恶的女人!!!她在心里又狠狠地骂了富江数遍。
五秒,列车的车头闯入,那道通天的“门”。车厢内的空间在扭曲,坐在后截车厢可以看到奇妙的景象,犹如有一道无形的线,跨越那条线的车厢,全部缩入一个各种意义上的小点。无论采用什么手段,去看这个小点,都只会是一个极小的点,它似乎象征着一点概念。
座位、地板、照明灯……逸散着并卷入漩涡中心……
检票员见怪不怪,在列车的保护下,她不会受到伤害。之后,再穿过“门”的界限,她也就不足为奇,可以无动于衷地坐在原位。不像第一次的时候,差点吓得跳出车窗。
风在车厢内涌动,拂动了检票员的制服衣角。
微风的吹拂使检票突然坐了起来,她看着迅速逼近的扭曲的漩涡,还有那中间的小点,仿佛遇到了上古的洪荒巨兽,而她不过渺小的蝼蚁,巨兽经过的无意震动,都能将她杀得神魂俱灭。
不对,不该是这样……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列车穿越“门”时的景象。
怎么会有风呢?
不单是风,还有逐渐增大的吸力。吸力似乎与她建立了一道无形的通道,她的感觉异常清晰,只有她自己的衣角在摆动,而车厢内的其他事物安然无恙。
“那个女人,那个该死的女人……”
此刻,检票员终于明白,富江没有骗她,乘客对她的投诉满了三次,列车意识已经将她除名。
可是……
“为什么我没有听到列车意识的声音?”检票员狼狈地跑向后一截车厢,漩涡紧紧咬着她的脚后跟,将接触到的所有事物扭曲。
至于列车意识不告诉她的原因——她已经被解雇了,列车没有告知她的义务,列车与她的关系,从来都不是平等的。
检票员的挣扎,为她争取了些许存活的时间。一条淡红色的光带,黏连着她的身体,无数细小的粒子状物体,慢慢地从她的身体析出。
检票员感到不可名状的恐惧,她的存在随着这种粒子的析出,在无比缓慢而沉重地步入死亡。那个漩涡,在一点点地将她的灵体碾碎。
“我只是做错了一次,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身后已经退无可退,检票员抵着列车最后一截车厢,她的灵体呈现出透明的苍白。
至死,她也没能得到列车意识的回应……